九千千岁 第100章

世人皆对他有误,不信世人、只信心,这是对方说的。

世人早有论断,这也是对方说的。

其实世人如何根本不重要,到底是他晏淮清心中有恨。

“是€€€€”他也坐到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世人皆说我祸国殃民、蛊惑帝心。”

“陛下可要小心了。”

他抿了一口,是热茶,左右都喝不下,就又放下了。

两人也没再多说。

……

今夜晏淮清又伏在案上睡着了,他照旧将人抱上床,相拥着睡了一晚。

-

晏淮清将他带回了掌印府,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过是短短的几旬,掌印府就变成了一座死宅,门下牌匾结满了蛛网,荒草长了半人高,檐下也有燕子衔泥搭了窝,叽叽喳喳的雏燕张嘴待食。

从前他也没有多喜欢这座宅子,加之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活人,没有什么精细活的必要,所以外人见不着的地方,杂草都没叫人除,个个院子也没取名字,只想着过一天算一天,等大仇得报一了百了。

如今却没由来地生出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悲凉之感,也难免想起了掌印府的人都在的日子,那时还算得上是有几分热闹。

莫名地,他又想起了自己移栽在园中的那棵玉兰,不知如今怎样了。

“你的暗卫,总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又或许就在里头等着你。”站在他身旁的晏淮清忽而很笃定地说,又道:“如今你回来,定能找回他们。”

说完,侧了半个身子,冷淡地看着他。“只是不要耍花招,李寒浔。”

“陛下说的哪里话。”他还想逗乐几句,怎知晏淮清抬腿就往里走,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他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也还是跟着一起进了去。

站在门外看还不算些什么,进了大门之后才真是觉得破败,往里吸了一口气,似乎呛了一嘴的灰。

“呀呀呀,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他拉着嗓子懒洋洋地吐出了这些字,也借着这些音叹了半口气。

晏淮清没与他一同感慨,只是在前厅随意地走了几圈,就颇为冷淡地说:“请皇后唤人吧。”

李浔眉间一动。

如今他人已从坤宁宫当中出来,又重回了掌印府,总得做些什么不是,不然哪能对得起这次的机会。

“陛下莫急。”他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可信一些,虽然知道对方对自己堤防得很。“人在身边就有人在身边的叫法,不在也有不在的叫法。”

“如今我与他们这么久未相见,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光是靠嗓子喊,怕是喊破喉咙也没人应答,我……”

“你直说要去做什么便是。”晏淮清蹙着眉说,大抵是觉得他有些聒噪了。

得,又被嫌弃。李浔耸耸肩。

于是他便直言道:“我要回一趟厢房,房中自有我可以联系他们的东西。”

晏淮清看了他几眼,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沉吟了片刻方说:“可以。”

语罢,两人就朝着厢房的方向而去。

这条路两人一起走过许多次,便是足下有多少阶都记得清清楚楚,谁又能预料得到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呢?

难免唏嘘。

不过走到了半路,李浔便再次想到了其他的什么,故而又不安生了起来,足下的步子开始朝着另外的一个方向而去。

叫走在他前头的晏淮清,一下就看了出来。

于是低喊了一声,“李寒浔!”

“诶€€€€在呢!”他转了个圈,可迈出去的那个步子就是没有收回来。“陛下有何吩咐?”

“朕可准许你擅自走他道了?”

被人戳破了李浔也不气恼,颇为理直气壮地说:“园中那棵玉兰,可是我亲手挑选亲手栽、亲手照料了一段时间的,上回来匆匆忙忙,今个儿得了空,就想瞧瞧长成什么样了。”

说到这里也未免几分感慨。“想来也确实有些遗憾,错过了它的第一茬花开。”

晏淮清垂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抬头的时候原本冷淡苍白的面上,忽而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既想要看看,那去便是。”

怎得这么好说话了?他都做好了要纠缠一番的准备了。

“那……便去看看?”李浔又反问了一遍。

“嗯。”

这次晏淮清让他走到了前头。

他想着那棵他精挑细选的玉兰,脚下的步子不免也变得轻快了一些。

然而到了地方,李浔才知晓对方那笑都藏着什么意味,自己的笑却是挂不住了。

玉兰树已是断木一棵,独独只剩下了一个树干插在土里,而从前葳蕤的枝桠不再,呈枯死状倒在了一旁。

李浔依稀可见泥地里还有半片枯了的玉兰,又或许那是他错看了。

“李浔,玉兰花开了。”从前,对方依偎在他的怀中说。

“李寒浔,玉兰树死了。”如今,对方站在他的身侧说。

他努力地展开了跳动的眉心,压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侧身看向那个面容冷淡的人,问:“是你砍的吗?”

“是。”对方答,又带着几分病态的笑说:“树死了,玉兰花再也不会开了。”

忽而一阵狂风平地起,园中的杂草、枯树一同沙沙作响,满园的尘土被卷起又落下,几分薄而淡的玉兰香在空中漫开。

晏淮清掩住了口鼻,往后退了几步。“朕不想再闻到这个味道。”

而后又问他,“看完了吗?看完就做正事。”

作者有话说:

身体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今天也好难过。

PS:昨天其实有在评论区发请假条,但是可能有一些小伙伴没有看见,一般不更新就是有紧急情况!以后的话都是会在评论区发的。

第117章 【拾肆】错

李浔难得一次没有动身离开,哪怕晏淮清再次不耐地提了一遍,他也还是站在原地。

他往玉兰树的方向走了几步,蹲下身去看那片成泥了的干枯花瓣,伸手碰了下,发现确实拿不起后才问:“那个玉镯呢?”

“砸了。”晏淮清用一种不甚在意的语气对他说。

“砸了?”他嗤笑一声,大步走到了晏淮清的身侧,一把攥住了那藏在衣袖下面的、纤细的手腕。“我用了多久雕刻而成,你知道吗?”

对方也没有挣扎,听了他的话正想开口回答的时候,被他给打断了。

“你知道,所以你才砸的对吗?”就着攥住的手腕,他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一些,微躬了一些身子、低下了自己的头,于是两人还有那么几寸就鼻尖对鼻尖。“因为你恨我,因为你厌恶与我在一起的那段时日,所以一切和我有关的东西你都要毁掉,对吗?”

晏淮清说:“对。”

对。

李浔从来不知道一个字也能教人如此摧心剖肝,像是一把尖利的匕首插入了胸口,又转着刀把在里头搅和,血肉模糊也不肯停下来。

他长舒了两口气,只觉得热毒又开始在体内翻涌了起来。

“晏淮清,你别忘了,除夕夜是你先给我抹唇脂引诱我的,也是你拉着我入你的厢房上你的床的。”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扣住了对方的后颈,将人又往自己的怀里压了几分。“现在你觉得恶心了?”

晏淮清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终究力道不敌他。

“那彼时你与我浓情蜜意又怎么不觉得恶心?”

“喔€€€€因为那时你还是一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废太子,还需要借着我的手、借着我的刀去除掉晏鎏锦,除掉司礼监掌印李浔,对不对?”

“你做到了,你多聪明啊。”

“如今你早已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李重华了,无需背负着那个屈辱的姓氏,你是大晏新帝晏淮、是九五至尊、是这天下的王!晏悯都要为了你让路,所有人都是你局中棋子被你耍得团团转。我李浔又算得了什么?

“牢中不杀我,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日吧?就是为了当着我的面践踏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以此报复我吧?”

“你会在意这些?”他说了这么多,晏淮清却只问了这一句,可牙根似乎咬得很紧。

这不是李浔想要的反应,不是。

他希望对方否认、希望对方承认,否认他如今所说的这些,承认过往有过的那些柔情。

又或许眼前的晏淮清根本就给不出他想要的回答。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李浔不答反问,“你当真以为我是这荒园中的死树一棵耶?当真以为我就没有心不会痛,没有血肉不会动情?

晏淮清挣扎着往后退了半步,硬生生拉开了几寸两人的距离,一脸讥笑地看着他说:“动情?你李寒浔也会有情?”

“无非就是死了一棵树、砸了一个镯子,你若想要,朕再赏你一些便是,何须在我面前虚情假意地说这么多?”

“虚情假意?”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李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气笑了,笑了之后又觉得心空空荡荡,肺腑都在烧着疼。“若那些日子的情意在你眼中皆是假,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

他攥住晏淮清的右手手腕,高举到脸侧,一字一句地问:“用这只手握着的、指向我的剑刃是真,对吗?”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他问。

人生二十五年,他所得皆为镜花水月,梦诡花、热毒、秘法反噬在身,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倘使死在了晏淮清刀下也算是一了百了,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做个安生亡魂的由头。

但是晏淮清没有。

所以李浔要继续往前走,所以李浔要应对横刀面向自己的昔日爱人,还要装作泰然自若、能得当应对的模样,可其实他根本没有展示出来的那么镇静,他的心也会痛。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他又问了一遍,“杀了我就没有人知道你在掌印府当中的屈辱过往,杀了我就无需将我锁在坤宁宫躲躲藏藏,杀了我你从此以后就不必时刻提防有人要取你性命。”

李浔觉得自己的面上开始发烫,眼前逐渐地变得模糊。

大抵是梦诡花又开始浮现出来了。

晏淮清趁此从他的手下挣扎而出,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甩走了刀鞘之后将匕首朝着他的右肩而来。

神色淡然、下手利落。

他没有躲,任由利刃入身,而后长吐出了一口热气。

混杂着浓郁玉兰香气的鲜血从体内涌出,渗入绯红的衣袍,又坠在了地上,与成泥了的玉兰花融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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