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这场水被搅得太混了,是个人都里头掺了一脚,得了空的时候我也会捋一捋,发现除了晏悯、晏鎏锦与我之外,发生的这些事情里,还有别的人的手笔。”李浔垂眸,眼睑半阖,盖住了不少的戾气。“有时我也会觉得,其实自己也是他人局中的棋子,在被推着走。”
李浔并不虚荣是真的,可他也有他的骄傲,被人耍得团团转也会觉得气恼。
不过日子无趣,有人费尽心力地想要置他们于死地,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调剂呢?
“我猜测,这应该就是他的目的了。”说着,他抬眸虚空地点了点《密诡簿》,看向晏淮清时,眼中的也已狠戾退去。“只是到底是谁,现在还不知晓。”
晏淮清伸手抓住了李浔悬在半空的食指,紧了紧。“我是不是还没与你说过,我是怎么……怎么上位的。”
“是没有。”李浔挑眉。
他原先不问,是以为一切都是邬修明在暗帮忙,邬氏一个百年不倒的世家大族,盘根错节。邬氏从前是保皇党,从不站队,所以一众人争来争去也不会将他算在内,但假使邬修明真的想要下场,也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将废太子扶持上位。
可现在听晏淮清的语气,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可还记得云锦阁的那个掌柜,柴源进。”晏淮清暗自叹了一口气。“他这个人不简单,且不说那时你我追查人皮傀儡时,在秃鬼山下见过他,也不说他店中售卖香囊一事,就说那时我去买€€蛇戒指,他便对我百般暗示,像是早知道了我的身份。”
“刚开始也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是后来子卯叔被南夷大将军抓走没有音信,泠河不愿与南夷和亲自刎,而太师始终认为不应当一蹴而就、需顾全大局,再加上看到了你暗室中的那些东西,我一时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便联系了他……”
作者有话说:
因为今天少少的,所以明天还有的。
第167章 【陆拾叁】阵(下)
晏淮清觉得自己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柴源进却像是等候多时,早知他会来。在听了他的来意之后也并不意外,只说这个忙能帮。
问他背后的人是谁,柴源进不答,问他需要什么报酬,柴源进又说不用。说帮他这个忙就算是各取所需了,让晏淮清无需介怀,还说日后是万万不会干涉朝政的,也让晏淮清把心放到肚子里。
唯一的一个要求,或许就是不要对晏悯做些什么。
但晏淮清就是再蠢,也知道天底下没有这样让人白得的好事,他也懂得与虎谋皮终究两败俱伤,可那时他的心中带着子卯生死未定的惧、带着晏泠河自刎的悲、带着被李浔欺骗的恨……各色各样的的情绪交错在了一起,就是知道这是一个坑,也忍不住往里跳了。
事后想起来,也有后悔过,可让他再来一回,他也没法儿保证自己不会再做出那样的选择。
再说柴源进,上次接二连三地擅自进宫,晏淮清终于是忍耐不住,最后将人驱除之后,便再也没见着过这个人了。
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忙于南夷和晏鎏锦之事,倒忽略了这个人。
李浔听完后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是握住晏淮清的手轻轻地吻了吻。
从前他只当是晏淮清错以为他不爱他;只当晏淮清以为他自己受了骗;只当对方心系天下苍生,其实也是想要那个位置的。如今看来,他以为的都是错,且大错特错。
李浔这辈子没少吃苦,却还是不太愿意设身处地去想那时的晏淮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自己每多想一分,愧疚与疼惜也就更多一分。
“不,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激起你的什么,你的字里行间,其实不比我快活多少。”晏淮清抬起另外的一只手,捧住了李浔的脸。“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柴源进这个人不简单。”
李浔勾着唇笑了下,偏头轻啄晏淮清贴在他脸侧的掌心。
“他是不简单,不过现在已经解决完南夷和晏鎏锦那边的事情了,可以分出心神来解决他们了。”他一边说,一边耍着无赖,凑过去将整个脑袋的重量都压在了晏淮清的手上。“我们先要找出来,幕后之人想要移什么运,什么又是阵眼、阵引。”
“嗯。”晏淮清也惯着他,自己坐近了些,将肩膀伸过去给李浔靠。
两人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互相依偎着也不说话,旁的人只觉得恩爱缠绵,实则他二人心中都各自在理着这件事情。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混乱,得耗费些时间去捋顺。
思考了半响,李浔心中有了些猜想,于是开口道:“你可还记得秃鹫山那个万人白骨坑?”
“嗯,记得。”晏淮清点头。“你我应是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坑中的白骨莫不是就是用来祭移运术阵法的生灵?”
李浔挑着晏淮清的发丝,放在指腹细细地揉搓。“我猜也是,照这么想的话,估计有不少的人皮傀儡,皮都是那里剥下来的,倒是让他们一石二鸟了。”
晏淮清一顿,半抬起身子问:“这人皮傀儡,莫不是阵眼之一?”
“不无可能。”李浔应答,却还是说:“但可能比较小,毕竟人皮傀儡可动且容易暴动,而阵眼乃阵法的之基,用这些东西做阵眼,风险很大。”
“你说得有理。”晏淮清也就又慢慢地靠了下去。
可沉吟半刻,又抬起了身子,扭着头看李浔。“那你可还记得重云山庄?”
“重云山庄?”李浔微微蹙眉,“你是想说地下行宫的那些人彘坛?”说到这里,他开始回忆一年多前在重云山庄发生的事情。
其实那段日子,最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场景,是晏淮清在那个陈旧的藏书阁中被窗外的寒鸦惊吓,最后倒在了玉壶碎片中,满身鲜血。他听了暗卫的消息前去营救,血泊中的废太子看见了他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双眼睛写满了惊恐和依赖。
拿到了《密诡簿》、回京都城后晏鎏锦拿玉壶碎片挑拨、雁音下蛊、人皮傀儡初现……后来又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那日在地下行宫的人彘坛,也就被盖了过去,显得不那么重要。
如今晏淮清一提,他才觉得确实是有几分联系的。
于是他又说:“地下行宫确实不简单,人彘坛也确实诡谲怪异。”
晏淮清却没顺着谈下去,转而说到了其他。“嗯……其实有件事儿我瞒了你许久。”半抿着唇,面上也说不上是心虚还是什么表情。“其实那日从地下通道出来,我在通道口瞧见了一个东西,那时你我尚未交心,就想着留在心中,日后能铺出一条自己的画的路来,顺势拿捏你。”
说着,又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羞赧。“不过后来也就没顾上了。”
李浔忍俊不禁,扶着自己的额头笑出了声。“你呀你呀,重华你倒真是……看来那时是我自负,轻敌了。”
“你别笑了。”晏淮清自己也不太想提这些,觉得那时的自己太不成气候了,于是伸手捂住了李浔的嘴。“我们现在正谈论正事,你岂能……岂能分神?”
李浔张嘴用尖牙咬了一口晏淮清掌心的嫩肉,“好好好,重华不让我笑,那我就不笑了。”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所以你当时在地下通道的出口,看见了什么?”
“是个金乌图腾。”晏淮清说,“画在不同的石头上,只有找准了位置才能看见。”
“金乌图腾?”李浔面上的笑意收了下,垂下了眸子深思半响。“我记得当时秃鬼山上,那个白衣祭司身上挂着的,也是个金乌图腾。”
“是!”晏淮清又起了身,转了个身子和李浔面对面。“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记起来了,我还得与你说件事。”
“又瞒了我什么?”
“没有瞒你。”晏淮清佯怒瞪了一眼,“那时你带着我去晏鎏锦那个宫中外宅搜家,当时我们下了一个枯井,钻到了一个密室,那密室有层层厚墙,你记得不记得?”
李浔点头,“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还遇见了柳因。”
“你说里头太过血腥不让我进去,我便在墙外等你,我举着烛盏四下乱看,那烛光扑在墙上,我隐约看见了什么,却并不真切。”晏淮清回忆着当时,他记得那时是看了又看,只可惜一闪而过就再也追寻不到了。“我怀疑那可能也是个金乌图腾,只是我没能找准位置。”
李浔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晏淮清也没急着要人说些什么,自顾自地开始梳理起来。
好一会儿,李浔才开口:“如果我们能在万人白骨坑中,也发现金乌图腾,或许就能确认阵眼。”
“你是说人彘坛、人皮、白骨?”晏淮清问,“可阵眼不是有四个?还有一个呢?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想起的……”
“可不拘泥于京都。”李浔看着对方沉思时不自觉皱起的眉,抬手去轻摁。“别皱眉,别学晏悯。”
看到那眉间的褶皱被自己抚平后,他才继续说:“我在上阳,在一个沼泽中发现了一个头骨,上次给你看过的,那头骨中也有金乌图腾。”
“回来之前,我让驻守边境的大将沈昂雄帮我去找,若他找出了更多,或许那便是第四处阵眼。”
晏淮清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没再皱眉,但脸色也不够好看。“怕他找出来,又怕他找不出来。”
怕沈昂雄找出来,那便意味着有更多的人丧生在了这场引贪念私欲而起的阴谋中;怕沈昂雄找不出来,便是怕没能即时地遏止阵法,真的沦落到生灵涂炭的地步。
李浔抱着人没对这继续说些什么,这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说什么都不合适。
晏淮清也压下了心中的酸涩,“那你说阵引会是什么呢?金乌图腾……他们想要移的难不成是……”
“嘘€€€€”先不说了,李浔用食指敲了敲晏淮清的唇。“空谈无益,择日我们出宫把这些地方再看一遍、确认一遍,或许能发现些当时没发现的东西,到时再继续谈。现在知道得不多,记忆也模糊了,只怕会猜错。”
晏淮清便知道自己又着急了,也不再说这些,只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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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没找到个空闲的日子出宫,便收到了那边上阳沈昂雄便寄来的一封快信。
信封鼓鼓囊囊,拆开一看,正反都渍满了墨团,字与字用墨不均,有些墨水多的晕开、有些却枯笔笔画难显,还涂改了不少。
李浔匆匆地瞥过几眼沈昂雄的字,虽与名家大师比不得,却也不是此等模样,许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也不敢多耽搁,站着就展开来看了。
越往下看,他的眉头便皱得越紧,最后也忍不住捏皱了手中的信纸。
“怎得?”晏淮清比李浔低了半个头,知道事态急,方才也没凑着一起看。“是边境发生了什么……”
“不是。”李浔长吐一口气,将信纸递给晏淮清,却还是开口说:“沈昂雄寻到了几个狄族老人,知道了一些秘辛旧事。”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今天很迟才发,因为我写着有点害怕,所以写了好久……
第168章 【陆拾肆】道
沈昂雄的信字字泣血,即使不相熟,也能仅从文字感受到其中的肝肠寸断。
信中讲述的事情很简单,仅凭三言两语便能概括完全。
李浔离开上阳之前嘱托沈昂雄在上阳地界内,寻找类似于当初他在沼泽中发现的、刻有金乌图腾的头骨。沈昂雄这段时间一直奔波于此,跑遍了整个上阳,头骨有没有找出且不说,却他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他发现了一些居住在上阳边境的、年迈的狄族老人,这些狄族老人刚好参加过盛元七年和魏家军的那场大战。
照那些老人的话来说,狄族确实与大晏不和,却也并非是爱惹是生非的民族,早些年大战过一场后,便一直守在自己的土地上安居,那一年会突然起兵闯入大晏边境,其实是有人刻意引逗。
又说,其实当年狄族与魏家军大战,争的也只是一口气,眼看要沦落到两败俱伤的地步,便打算谈和,损失些钱财,总比人财尽失的好。
眼见着和谈的人都派出去了,哪知大晏又加派了几十万兵马,意欲将他们斩尽杀绝。
狄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奋力对抗之后还是不敌,死伤无数之下,便落败缩回狄族境内,损失了不少的牛羊钱财,从此后便一直没有再犯。
打了一场败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族中也没什么人再谈此事,上过战场的士卒们原以为会相安无事地度过余生,谁料没过几年,参加过那场战役的士卒就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死状悲惨。
纵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觉出了不对劲来,定是有人想要将这场战争彻底成为不为人知的历史,所以才会斩草除根。是谁,他们查不出,也没有通天的本事去和那些人相斗,只能带着家中妻儿老小连夜逃出族中,隐居在狄族和大晏的边境上,过着林中野人般的生活。
这些狄族老人经历得也并不算多,所以有些话说得不清不楚、稀里糊涂,可他们作为大晏人,又早知常年驻守在玉龙关的魏家军被调去上阳其中有异,怎么能不顿悟其中的腌€€龌龊。
十万魏家军悉数战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见不得他们活!
十多年前,那还是晏悯的天下,手握重权的君王怎么能够容忍他人有调动几十万兵马的权力,所以到底是谁从中作梗、到底是谁想要坑害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们,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无非就是狡兔死、走狗烹,昔日不受重视的皇子登上了皇位,便不再需要一手扶持他上位的、又功高盖主的肱骨之臣了,赫赫战功摆在眼前,晏悯也知不能随意打发,不然不好向天下的百姓交代,因此故意设局,伪造成战死的假象。
可怜这些英雄们死在了自己人手中,还背负了一辈子的骂名。
天下人说他们享用着黎民百姓的赋税、过着酒池肉林的美日子,酒色熏淫之下便再不复当年之勇;还说他们输给狄族,大概曾经的胜仗也不过是欺瞒天下人,做了些花名来沽名钓誉;又说魏家军早有叛变之心,战死在上阳,其实都是上天之罚,实在大快人心……
因为是魏家的外孙,所以这些年这些话晏淮清听得多,纵使心中觉得自己的舅舅不是这样的人,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是心中暗自愁苦无处说。
然后,他又想到了在冷宫密室中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晏悯状似疯癫,嘴中说了许多疯话,其中便包括了除掉魏家军一事,彼时还以为只是将十万军马调走应敌,没想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阴暗得多。
那可是活生生的十万人!有血有肉、有妻儿老小的十万人!十万人的鲜血可以染红天曲河,十万人的血肉可填满京都城,可十万人的性命也不能让晏悯心慈手软半分。
思及此,晏淮清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腿一软便有倒下之势,还是扶住了八仙桌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晏悯……晏悯他怎么敢的,怎么敢的?!”眼眶也不自觉地变红变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