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先辈们穷极了一生,无数次用浓墨重彩都无法完全勾画下来的画面……
然而仅仅是在那些遗迹中窥探到的一点轮廓,就足够他们这些后来人疯狂,痴迷……
神灵啊!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撕扯着他们的心脏,啃咬着,在呼吸间,带来巨大的阵痛。
巨大的十二翼撕裂了苍穹,扇动着往光芒之处飞去。
龙的咆哮声震得荒原上的种族们耳膜发疼。
维露利雅捂着胸口,深绿色的眼眸落在那道金色的身影上时,一阵恍惚。
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陌生的情感冲击着大脑,搅得所有思绪都零碎不堪。
精灵族的神明维露利雅菲捂住心口的手在颤抖,她无数次地张口,眼泪都先于话语掉落。
她的血液在呐喊,灵魂在悲嚎……
神灵啊!
我们有罪!
生来就能感知到天地的精灵失态地跪伏在地上,眼泪模糊住了眼前……
从兽族一路走向北河的路上布满了随处可见的危险,这些危险不止来自于荒原上的各个种族的人,更来自地底。
荒原是一个生命隔绝的地方,但在接近北河的方向,地底里生存着巨大的赤蝎,在以往的数年,兽族去往北河运水的过程中,死在赤蝎手下的兽人不在少数。
行走在荒原中的泽拉将白白嫩嫩的小神灵抱在怀里,用他最细软的兜帽将小神灵严严实实地遮住。
虽然他潜意识里知道小神灵不可能会被阳光晒伤,但当看到小神灵那细嫩脆弱的皮肤时,一些动作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
被兜帽裹着的皎皎很是乖巧地趴在泽拉哥哥怀里,偶尔他也会嘟起小嘴试图吹起滑落下来遮住自己眼睛的兜帽。
用力吹了好几次都不见兜帽动后,他才伸出小手将兜帽往后移,露出那双被遮住的黑葡萄般的眼眸,兴致勃勃地看着荒原北边的景色。
漫天的黄沙上,一只接一只巨大的赤蝎冒了出来。
警惕得脸侧两边的鳞片都立了起来的泽拉发现,它们出乎意料地没有攻击,而是乖巧地将闪着寒芒的尾刺藏在黄沙之下,高高地仰起上半身去看泽拉怀里的小神灵。
看见它们的皎皎新奇地挥着白嫩的小手向它们打招呼,然后扭头看向泽拉问道:“泽拉哥哥,它们是什么呀?”
泽拉低头对上他新奇的眼眸道:“红魔巨蝎,一般我们都叫赤蝎。”
“蝎蝎。”皎皎向着这些骇人的巨蝎打招呼:“你们好呀~”
在皎皎看不见的角度,巨蝎们埋在沙土里的尾刺像是小狗一样快速地摇摆起来,摇摆的速度之快,连带着巨大的身子也忍不住左右晃了晃。
警惕着这些巨蝎的泽拉能明显地感觉到它们在高兴,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向主人卖乖后得到抚摸而高兴的小狗。
越来越多的赤蝎从地底钻出,它们挥舞着巨鳌将先前钻出来的赤蝎往地底捶,自己则代替了它们向小神灵卖乖。
看见他们动作的皎皎皱着小眉头摆了摆小手,小嗓音认真地道:“不能打架哦。”
刚刚还威武着要把同伴捶进沙土里的赤蝎,立马委委屈屈地收回巨鳌,不情愿地往旁挪动。
见此皎皎弯了弯眼眸:“这样才是乖蝎蝎。”
上一秒还在委屈的赤蝎,下一秒埋在沙土里的尾刺就因为皎皎夸奖的话而欢快地摇摆起来,身前的巨鳌都高兴地挥舞了两下。
和巨蝎们玩着玩着皎皎突然没动静了,察觉到的泽拉扭头看去,就见趴在他肩膀上的小神灵正努力地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往他们来时的方向看。
“看什么?”他问。
“看看爸爸找来没。”皎皎道。
很少见小兽人如此黏父母的泽拉疑惑地问道:“这么黏你爸爸?”
“嗯。”皎皎点了点小脑袋瓜,仰头看向泽拉哥哥,眼眸亮晶晶地向他分享自己的爸爸有多好多好。
明晃晃的阳光从天际照下来,泽拉抱着小神灵一路往前走,一路听着他软乎乎的小嗓音讲述着他的爸爸。
偶尔泽拉也很意外,很难想象那个强大的金色神灵会做出小神灵嘴里形容的那些幼稚的行为。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泽拉侧头看去就发现小神灵已经趴在他肩膀处睡着了。
泽拉有些怔忡,趴在他肩膀处的小神灵睡得很熟,肉乎乎的小脸因为侧趴着被挤压出一个可爱的弧度,毛茸茸的耳朵从兜帽下稍微露出些许,日光在他蓬松的黑发间深深晕开,白€€柔软的脸颊上还渐渐染上可爱的粉色睡晕。
鲜明的光影下,泽拉垂眸看着小神灵那双小小的勉强能握住他两根手指的小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白嫩的手小小的,淡粉的指节微微屈起,肉肉的手背上隐约能看见肉窝,明明是抓着他的衣服,泽拉却恍惚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轻轻抓住了。
他收紧了手臂,抱进了怀里的小神灵,海蓝色的眼瞳润泽着璃光。
一个小小的、格外柔软的幼崽,全身心依赖信任你的时候,这种感觉格外浓烈,浓烈到内心深处悄然萌发的柔软,足以让一个足够成熟的灵魂轻易将命交出去!
大风刮过荒原的上空,掀动了神灵白金的长袍和泛着金色光泽的长发。
巨大的赤龙跪伏在地,在巨龙的身边还有着一个拥有十二翼的天族,一个人类和一个精灵。
他们深深地跪伏在地,不同色泽的眼瞳里泛着同样疯狂的虔诚。
“神灵啊,我们来见您了!”
“我们来向您伏罪!”
跪伏在地的阿提卡斯说完自己的来意后,就迫不及待地抬起了眼眸。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神灵的神情,看€€的愤怒,看€€的痛恨,看出现在€€眼里的一切情绪。
€€眼里的任何一点情绪,都将让他们内心得到巨大的满足和成就。
可当他们抬起头时,对上的确是神灵那双如同日轮般没有任何情绪的金色眼瞳。
阿提卡斯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崩塌,在€€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眼神下,产生了一种无地自容的不堪和窘迫。
就好像他们那些自鸣得意的背叛,那一生中所做出的最惊天动地的弑神计划,在€€眼里都只像是弱小的虫子在挣扎,渺小得像是个可笑的笑话。
羞恼,不敢置信,不堪,无力,怨恨,等等数十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难言的愤怒让他破防。
跪在地上的阿提卡斯神情扭曲又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还是这种神情?!”
“为什么还是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你应该愤怒!”
“应该怨恨怪罪!”
“应该大声斥责我们!”
“应该在看见我们的瞬间就愤怒地削去我们的羽翼和双腿,让我们只能苟延残喘地匍匐在地面仰望着你!”
赫斯涅门静静地看着他的愤怒,€€并不懂他的愤怒,也不屑去向几个造物发泄什么。
其实说起来,€€甚至没有必要来见这几个背叛了€€的造物,在€€眼里他们这几个有瑕疵的造物和其他造物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即将被销毁的存在。
赫斯涅门之所以来,是因为€€有疑惑。
€€很疑惑,这些造物为什么选择背叛€€,只有找出了答案,才能在制造下一批造物的时候,有效地避免再出现这样的瑕疵。
“为什么选择背叛?”阿提卡斯重复了遍神灵的疑问,在明白神灵这样问的目地是什么后,就突然开始神经质地笑。
他低着头笑得身体丑态般的哆嗦,笑得天蓝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眼里蓄满了死寂的水光,满目深不见底的绝望不甘。
“神灵大人,您懂恐惧吗?”他突然问道。
赫斯涅门垂着眼眸看向他摇了摇头。
阿提卡斯的眼眸里泛起无数晦暗的情绪:“您不懂恐惧,所以没有怜悯。”
“没有怜悯,看似温和的您内心其实苛刻到了极点。”
“您就像一对非常可怕的父母,要求自己的孩子是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的。”
“孩子哭闹不乖,毁掉重来!”
“孩子发脾气,毁掉重来!”
“孩子做错事,毁掉重来!”
“孩子打架,偷东西,叛逆,不听话,毁掉重来!”
“您不会对造物生出怜悯,所以造物们一切的苦难,挣扎,祈求,恐惧,死亡,悲伤在您眼里都视若瑕疵。”
“神灵大人,我们是您第几次失败的造物了?”他再次问道。
赫斯涅门摇头:“不记得了。”
阿提卡斯又开始笑,笑够了后他又道:“为了让自己的种族得以延续,生存。”
“为了让自己种族的命运不再被随意掌控。”
“为了让自己的种族不再像蝼蚁一样终日惶恐不安。”
他自嘲地摇头:“当然不是这些。”
他也早已不记得当初选择背叛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了,或许是因为……
“是因为我们懦弱,贪婪,自私,傲慢,恐惧……”他眼神恍惚地呢喃着曾经鲛人族的神明格斯拉仑剖白他们的话语。
“神灵大人。”突然之间阿提卡斯突然提高了嗓音,他的神态是带着喜意的癫狂:“我想起来了,想起来我们为什么背叛您了!”
“因为您不明白所有的造物都是有瑕疵的!因为您不明白完美的造物是不存在的!”
“只要他们还有思想,只要他们还有智慧,就必然会犯错!”
“就必然会背叛您!”
“这就是我们背叛的理由!”
“因为您苛刻!”
“因为您不懂恐惧,不懂怜悯!”
“因为您的存在让我们惶恐,让我们不安!”
血液里沸腾的忠诚,骨子里咆哮的臣服,灵魂里的虔诚,与想要活下去的恐惧,对力量的贪婪,对种族延续的执念,交织焚烧在一起,逼得他们癫狂又病态……
他们曾是神灵的眷属……
他们曾是族里倾尽全力培养的天才……
他们有着最高的天赋,最清醒的大脑……
既然这样,那就毁灭吧!
他们也只不过是把这个过程提前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