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峥扛着猎物抱着皎皎从雾山上下来,一路上有意避着山上的猎户和山脚的村人。
今天收获有点多,村里人看见难免眼红,私下里不定会说些什么。
猎户看见一时倒也不会想些什么,但等他们打猎不顺时,难免会升起若不是他打猎太狠,他们也不至于打不到猎的念头,长久以往说不定就会联合其他猎户针对他。
这是殷峥以前自个儿寻摸出来的经验。
不然以他的能力,断不可能为了打个狍子就在山里呆上三天。
所幸这个时节打猎的少,村里人都在忙着肥地好为接下来的播种做准备,殷峥和皎皎的家又就在雾山脚下,一路上都没怎么遇到人。
回到家,殷峥舀水给自己和皎皎洗了手,便动手将其中一只兔子宰杀剥皮,屋里没什么调料,殷峥干脆将其炒出油后焖煮上。
知道今晚要吃肉肉的皎皎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爸爸身后,兔子焖煮上了,还扒着爸爸的腿垫着脚够着头往灶台上看,馋嘴的小模样展现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殷峥低头看着皎皎,弯腰将他抱起来掂了掂,发现比最初的时候重了不少,心底深处泛开一丝喜意。
“长肉了。”他戳了下皎皎被养出不少肉的脸,沉沉的目光里藏着愉悦。
视线一直落在锅上的皎皎听见爸爸说话,以为爸爸是想吃肉肉了,就指着锅摇头道:“肉肉,没好,不吃。”
说着他低头从兜兜里拿出块饴糖塞进爸爸嘴里:“吃糖,待会在吃肉肉。”
嘴里突然就被塞了块糖的殷峥:“……是你想吃肉了吧?”
闻言,嘴里含着糖,显得腮帮鼓鼓的皎皎含糊不清的道:“没,没熟,不吃啊!”说着又往殷峥嘴里塞了块糖。
含着两块糖的殷峥腮帮微鼓,他看着明显被肉馋迷糊的皎皎,略微有点无奈地抱着他走出灶房,在院子里挑了一只最肥的兔子,提着往村长家去。
当然他也没忘记一瘸一拐地装做坡脚的样子。
对于殷峥提着兔子来,老王氏挺惊讶的,看了眼那只肥硕的兔子,她心里是极想要的,不过想着殷峥刚分家,家里正是什么都缺的时候,摸着良心咬了咬牙,忍着不舍拒绝了,让他提回去给皎皎补身体。
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摆了摆小手,稚嫩的小嗓音很是认真地道:“家里有呀,不往回提,婶婶好,奶奶好,给奶奶婶婶吃。”
谁对他好,皎皎心里是有数的,有了好东西当然也想着分给对他好的婶婶了。
皎皎这奶声奶气的话,听得陈氏和老王氏眉开眼笑,哎哟哎哟地对着皎皎稀罕得不行。
殷峥向来是个寡言的人,不想和老王氏她们互相推脱的他,强硬地放下兔子转身就走。
老王氏和陈氏她们哪能让他就这么离开,赶忙将人给拉住,连声应着收下了收下了。见殷峥停下,就连忙在地窖里抱了罐咸菜出去了,又去菜地采了一篮子新鲜的菜,转身在灶房里拿了六个鸡蛋和早上还剩的馒头给殷峥装上了才放他走。
看着殷峥抱着皎皎一瘸一拐地离开,老王氏没由来叹息了声,心里对早上陈氏让长青送过去不少馒头的芥蒂消散了个干净。
这年头家家户户穷吃穷穿,他们家现在虽然宽裕了点,但老王氏以前饥荒时被饿怕了,手里的粮食抓得过紧。
不过老王氏心里其实也还是不落忍殷峥的遭遇,不然陈氏的那几个馒头,也不会在她眼皮子底下给送出去。
皎皎跟着爸爸回了家,趴在爸爸怀里呼哧呼哧睡了小半个时辰。
醒来后就撑着小脸,蹲在一旁看爸爸动手做凳子和桌子,没一会就得到了一只专属于自己的小凳子。
围着小凳子看的皎皎新奇地用小手拍了拍,踮着脚坐上去后挪了挪屁股、晃了晃荡空的小短腿,高兴得小身子一歪就靠在了爸爸的手臂上,看着爸爸做凳子。
殷峥侧头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做手上的活,只是动作间小了些许。
酉时,灶台上小火焖煮的兔子已经焖得软烂,殷峥夹起一块吹凉,给一旁踮着脚看的皎皎。
皎皎接过咬了一口,当即两眼发亮,含着口肉“唔!唔!”了两声,满眼惊叹的举着肉,非得让爸爸也尝一口。
殷峥妥协地蹲下身,从他手里把肉叼过来,咀嚼两口就给吞了。
皎皎眨了眨眼,看了下空空的手,低头闻了闻手上的肉味,就弯着眼往前挤进爸爸怀里。
殷峥捉住他的手,将他手上的油给擦干净,这才抱着他端着菜出去吃饭。
村长家此时也在吃兔子肉,这么大一只兔子老王氏原来没准备一顿吃完,打算抹上盐挂在房梁通风处,每日吃上一点,能吃上好久。只是村长李根生回来看到后,就让她全给煮了,给儿子儿媳补补身体。
老王氏看了眼比较瘦的赵氏和陈氏,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家里到现在还没孙子呢,给儿媳们补补,说不定就给她抱上个孙子了。
陈氏是个动作麻利的,见婆婆同意,就飞快将兔子给剁成小块,赵氏很是有眼力见的往灶炉中添柴火,二儿媳冯氏则起锅烧油。
这年头家家户户很难吃一次肉,就连村长家一年到头除了过年过节,也就只有女儿子婿回来时会杀上只鸡,割上几斤猪肉。
所以村里人才会觉得,时不时因为殷峥就吃上一顿野鸡野兔肉,却还要埋怨殷峥的殷大柱夫妇很是不识好歹。
没一会,红烧兔子就端上了桌,因为这兔子够肥,烧出来时满满一大锅,看得李长春都给惊了一下:“这兔子可真够肥啊!”
冯氏:“那可不是,很少看见有兔子这么肥。”
美食在前,李根生也没耽搁,动了筷子后其他人也纷纷动起了筷子。
一群人埋头吃得正香,陈氏突然扭头接连“呕”了几声,屋里的人惊了一下,李大担心的皱起眉头:“这是咋啦?”
“我也不知道。”陈氏摇头:“吃着吃着胃里突然翻腾得厉害。”
闻言,老王氏眼睛亮了一下,看向陈氏的肚子:“是不是有了?”
陈氏一愣,手小心翼翼地摸向肚子,一时间荒得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真的,真的有了吗?”
李大顿时又慌又喜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伸手去摸陈氏的肚子,还没摸到就被老王氏一巴掌给拍开:“瞎摸什么瞎摸!”
说着她看向陈氏:“你小日子可有来?”
“推,推迟了有七八日,还没来。”陈氏有点无措地道。
老王氏喜得一拍李根生大腿,把他拍得龇牙咧嘴:“那肯定是有了,赶明儿上镇上去看看。”
闹了这么一出,陈氏吃饭时都吃得不安稳,眼神不住地往屋里瞟,想着吃完饭就赶紧回去拜拜送子娘娘。
这可一定一定要怀上啊!
吃完饭休息了会,殷峥就带着皎皎在院子外走走消食。
夜晚,山野间传来阵阵虫鸣的叫声,微风拂过带起树梢哗哗摇动,走在其间很是惬意。
皎皎扯着爸爸的裤腿迈着小短腿走,身形高大的殷峥迫不得已迈起了小碎步。
走着走着皎皎突然蹲下身捡起一片形状奇特的树叶,踮着脚举着递给爸爸:“爸爸给。”
殷峥蹲下身伸手接过叶子仔细地看。
皎皎背着小手道:“好看,给爸爸。”
殷峥抬眼看他,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是落满了碎星,看得人心里发软。
“嗯,好看。”他低哑的应了声,然后抱起皎皎转身往回走。
夜晚很快过去,转眼天光破晓,醒过来的殷峥低头看向贴在他怀里小小软软的皎皎,心一时软得厉害。
睡梦中的皎皎突然砸吧了两下嘴,像是在梦里吃到什么好东西了一样,看得殷峥不由觉得好笑,决定起床给馋得在梦里咂吧嘴的皎皎做吃的。
他没叫醒皎皎,从屋里出来舀水洗漱一番,就着手准备早食。
昨晚的兔子肉还有剩,殷峥煮上粥后就将其给热了。
饭刚做好,他走进屋去叫皎皎时,就见皎皎已经闻着味醒来,现下正坐在床上发蒙呢。
看见爸爸,皎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伸手要抱抱。
殷峥将他抱起,给穿了衣裳和鞋子,就带着人出去洗漱。
皎皎站在木盆前,将属于自己的小脸帕浸湿,费劲拧得半干后,就将脸帕盖在脸上上下搓洗起来。
等殷峥端着粥菜出来,见他把自己的小鼻子搓得红红的,正搁那龇着一口小米牙用柳条洗刷。
殷峥放下粥,上前仔细打量皎皎发红的鼻子和额头,见没破皮才放下心。
皎皎的皮嫩,给他用的脸帕是殷峥在布庄挑了许久,问了伙计后挑选的,就这么一小张就要两百文。
吃完饭殷峥将昨天剩余的四只兔子放进背篓,兔子都还是活的,被提起来放进背篓里时还一个劲地蹬腿。
放好兔子,又将较为小一点的狍子放在背篓上用绳索固定,剩下的一只殷峥将其抗在了肩上,就蹲下身抱起早已经背好小背篓的皎皎往外走去。
今天要去镇上卖猎物,为了避开村里的人,殷峥比往常提前了一个时辰起,出门时天刚蒙蒙亮,村里的鸡都还没开始打鸣,放眼望过去看不到一个人影。
今日起得比往日早上许多,吃饱了的皎皎趴在爸爸怀里,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围的树和小溪,看着看着就趴在爸爸肩膀上睡着了。
大步赶路的殷峥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肉乎乎的小脸因为侧趴被挤出了一个可爱的弧度,黑色的碎发凌乱的散在额间,勉强能握住他一根手指的小肉手上,正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他黑沉的目光动了动,无意识地紧了紧手臂,将皎皎往怀里藏了藏,像是一只恶龙在小心翼翼地扒拉着他的宝藏。
此时的村子口,陈氏和李大一早就坐在了李铁柱的牛车上,夫妻俩此时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昨夜陈氏拜了大半夜的送子娘娘,今早起来又拜了好一会,就是希望这次真的是怀上了。
“哟,长青小子,你们夫妻俩大早上去镇上干嘛?”上了牛车的陈二婶看见两人,没由来好奇道。
陈氏给她看了眼篮子里的鸡蛋笑着道:“镇上的大姨婆前段时间不是病了一场么,这段时间一直没胃口,娘就想着送点自家的鸡蛋去,好歹让老人家能吃下点东西。随便让长青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身上忙的,老人在家里总有些重活不好做。对了,二婶子你去镇上寻摸着什么事?”
怀孕的这事还没个准头,她可不打算和陈二婶说自己和长青是去镇上看大夫的,免得到时候落得一场空不说,还没得被外人笑话。
这些年来她也不是没听见有人背后嚼她舌根,说她是不下蛋的公鸡,还说长青他们三兄弟都是没用的,娶了媳妇让媳妇抱不了崽。
以往听见这话,他们只能憋屈的往回咽,这回若真是怀上了,再有人乱嚼舌根,她不得去撕烂她们的嘴。
陈氏想着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心里想着这回可要争点气啊。
“€€呀,我二哥家三小子不是说了姑娘吗,我就上镇上看看有什么买的东西没。”陈二婶说着一脸的喜气,不过也没将陈氏那话当真。
长青他这大姨婆生病是上两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不去送鸡蛋怎的现在去送?再说了人家大姨婆又不是没儿子没孙子,用得长青去帮忙做活吗?
刚刚陈氏看向肚子的那一眼她看在了眼里,心里估摸着这两口子是去镇上看揣崽了没。
要她说啊,陈氏就不要瞎忙活了,没得折腾自己的身体。
若说村长家只有她这一个儿媳没怀上,那定然是她的问题,可这不是二儿媳冯氏也没怀上吗?那这就说明不是她的问题,是村长家三个儿子的问题了呀!
这男人不中用,女人使再大的劲,喝再多的药也白搭,何必去受那个苦。
别看村长家表面风光,因为这没孙子这事,背地里指不定被怎么嘲笑呢。
也就是因此,村长家三子李长远相看时,村里和附近两个村都没姑娘愿意和他相看,最后还是给媒婆多包了好些银钱,媒婆下了死功夫,才从隔了两个村子的平阳村给李长远说了个媳妇。
所以说,这有再多的田和家底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陈二婶心里鄙夷着,嘴上和陈氏扯着话聊得热闹。
一直等到了辰时三刻,见没人再来了,李铁柱这才哟呵一声,赶着牛车上了路。
镇上一如既往的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路边的小摊贩,赶着上工的力夫,将镇上烘托得远比村里热闹许多。
趴在爸爸怀里的皎皎此时已经醒了,白嫩的小手搭在爸爸的手臂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懵懂而好奇地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
殷峥抱着皎皎朝酒肆饭肆走去。
他身形是镇上少见的高大,一身粗布麻衣,脚上踩着一双草鞋,走动间能看见肩臂处隐隐约约充满爆发力的肌肉,扛着狍子的袖子下滑,露出的小麦色手臂上许多陈旧的伤疤,左脸上更是有一道伤疤狰狞地从眉心贯穿下颌,明明表情沉默,却无端给人一种惹不得的凶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