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被永徵帝故意塞进此次行动的谢殊玉,正提着刀从梁国公府出来。
他如玉的脸庞上溅有血液,寒意深重的眼睛让人不禁打颤,想到梁国公府密室里看到的那堆积如山的小孩头骨,他眉间凝着的寒意越重,翻身上马,眺望了眼国子学的方向,扯动缰绳轻斥了声,带着人马向着下个目的地奔去。
这些老而不死的人早已经该到了去地府报道的年纪,却不人不鬼的拖着老朽腐臭的身子在这人间干着恶鬼的勾当,那他这就剥了他们的皮,剖开他们的心,看看内里到底是人还是鬼!
外面的血雨腥风并没有波及到国子学,这里面目前依旧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当然这得除了一些被夫子打了手板训斥了一顿的人。
启德院里的顾长远思考再三,还是一咬牙起身往天启院跑去。
近两年来他早就察觉到家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爹娘时常对着祖父露出埋怨的神色,顺着时间的推移那份埋怨中还掺杂了恐惧和恨意,这让他很不明白,但府里上下都瞒着他,仍他怎么打探都探不出任何消息。
直到最近,他发现府里出现了很多陌生人,时常在他祖父院里一呆就是大半日,祖父还经常拐着弯抹着角的向他打听国子学里殷皎的消息。
那小孩前几年被陛下接进宫里,对其的宠爱纵容大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不少人私底下怀疑过这个小孩是陛下在外留下的孩子。
那小孩如今也才七岁,他一开始不明白祖父打听这么个小孩做什么?见他疑惑,祖父便说他是看这小孩有眼缘,寻思着他姑姑的女儿今年也五岁了,便想做个亲家,事先打听一下男方的品行。
如今也才十六岁的顾长远将信将疑,不过他也挺喜欢皎皎那个小孩的,更别说他爹前几年还在黑豹的口下救过他,于是尽量客观地向他祖父说了皎皎的一些行事,作风和性格,他祖父都很仔细的听了,他也听到过他祖父和姑姑相谈时提起过皎皎。
不过他后来发现,祖父更在意的是皎皎的行踪,以及在国子学会去哪走动这些信息。
这就让他起疑了
他顾长远虽是一个爱走马斗鸡的纨绔子弟,可不代表他愚笨,相反的他自觉他还挺聪慧。
这种不疑惑在他祖父让他带着两个陌生的人当做自己的小厮带进国子学时,达到了顶峰。
他突兀地就想到了三年前,陛下刚带皎皎进宫时,盛传的陛下要拿皎皎炼长生丹的传言。
他突然想到,倘若要拿皎皎做长生丹的不是陛下而是他祖父呢?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闪过就让他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拒绝相信这点的他麻溜的将这个念头抛弃,他相信他祖父绝对不会这样做,他如此相信着自己的祖父。
只是今日在看见那些常出入祖父院里的陌生人,竟然作为其他同窗的小厮混进了国子学,他瞬间就警惕了起来,一边理智上绝对相信着自家祖父,一边又直觉不对。
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去和皎皎说一声不要随便出天启院,若有陌生人靠近他也不要随意搭理,一定要牢牢地跟紧秦棉棉和周叙尘他们,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实在不行就让他紧跟着夫子,他自己也在那守着,假如…假如若祖父真要做什么,有自己在,也能护住皎皎,只要他拖延了些许时间,等国子学的卫兵来,皎皎就能安全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这是杞人忧天,但不妨碍他防患于未然。
少年人总是这样,张扬、鲁莽、无所畏惧、率性而为的同时也从不考虑自己行为背后会导致的结果,但也正是这样坦诚、炙热的他们,时场会让一些算尽人心的人们感到错愕和荒谬。
当顾长远就这么孤身一人直冲冲地朝着天启院来时,里里外外将整个天启院围得密不透风暗卫们没让他接近天启院,就打算将人解决掉。
正当一个暗卫即将出手扭断他脖子时,自从经历过黑豹事件就拜了名师苦练武艺的顾长远察觉到不对,当即心里就是一紧,难道祖父的人已经到了?
来不及做什么的他,当下想也没想地扯着嗓子就喊:“皎皎快唔……”
察觉到他没敌意出手时犹豫了下的暗卫,万万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还张嘴就喊,暗卫一个疾步上前捂住他的嘴就往后拖。
刚喊出三个字就被捂着嘴直接拖走的顾长远拼命地挣扎,随后感觉到脖颈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暗卫们看着不省人事的顾长远。
“他刚刚是准备喊小主子快跑吗?”声音中多少带了点错愕。
“好像是这样没错!”
“那怎么处置他?”
“杀了?”
“可陛下让我们杀的是对皎皎小主子有敌意的人!”
暗卫们面面相觑,最后决定将其丢到没人的地方关起来。
学堂里的皎皎一脸突然疑惑地侧头看向窗外,察觉到他动作的秦棉棉用口型无声的问怎么了?
收回视线的皎皎摇了摇头,示意没怎么,只是心里还是有点疑惑,他刚刚好像听见了有人喊他?
巳时末,外面逐渐响起了嘈杂声和刀剑相击的金石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与一些遮挡血腥的香料味。
皎皎的嗅觉一向敏锐,就算这香料的味道很寡淡,遮盖血腥的能力也很强,但是皎皎就是嗅到了。
学堂上的人虽然没闻到血腥味,但是也都听见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金石相击之声。
他们纷纷扭头看向窗外,又看向夫子。
薛夫子眉眼不惊地继续讲着课,像是并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一样。
见此秦棉棉他们也安下了心,专心听夫子的授课。
这一场清洗持续了整整三天,整个上京城的空气中都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要不是兵司马的人一路跟在谢殊玉等人的屁股后面清理那些被清洗的大家世族的院落和临近的街道,那血腥味怕是要冲天。
紫辰殿,永徵帝正倚在软榻上品茶看书,刚喝了口茶他就捂住张嘴闷咳了两声,随后瞥了一眼桌上那寡淡无味的茶。
其实按照他的性子来说,喝烈酒最为合适,奈何皎皎管得严不许他喝酒就算了,每日下学回来都更要仔细检查一翻。
偏生他嗅觉又出奇的灵敏,只要喝了酒,就算换洗了衣服都能被他察觉出来,然后就板着小脸给他的药里加黄莲,也不知道他搁哪学来的招数。
很多时候永徵帝也不明白,怎么就被这么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给管得死死的?
想到这些永徵帝叹了口气,这不就是欺负他老弱病残嘛。
他抿了口茶,意兴阑珊地看着手里江海富呈上来的消息,心里想着等这次事结束了就带皎皎去跑马玩,没了那些老不死的盯着,也就不用如此严防死守了,到时候可以带着皎皎去逛庙会,灯市,过一段时间天冷了还能带他去行山泡温泉。
不过得想办法让皎皎不要再这般盯着自己的饮食,什么清淡饮食,吃得无味极了,这点得从太医那入手,不过也不难,只要想办法糊弄过太医就行。
酉时两刻,下学回来的皎皎正扒着永徵帝闻有没有酒味,永徵帝眉头蹙着看似有点不耐,其实皎皎叫抬手就抬手,叫张嘴就张嘴,乖的像个等着被家长检查功课的小孩一样,幽黑的眼底还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
检查完没有酒味的皎皎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看向矮桌上的茶皱了皱小鼻子道:“舅父要少喝茶,茶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永徵帝靠在塌上,眉眼间带着股慵懒和随性:“这酒不让喝,茶也不让喝,还能喝什么?”
皎皎想了想的:“可以喝羊奶。”
永徵帝皱眉:“不喝,那东西膻得很。”
“那就喝温水。”
“不要,太寡淡了。”
以往可以一天不吃不喝的他现在已经开始嫌弃茶水和菜太过寡淡了,这让江海富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愁。
毕竟陛下这身子可吃不得太过辛辣刺激的食物。
“那就喝糖水。”
“不要,太简陋了,不符合朕的身份。”
“那就喝冰糖雪梨银耳汤,止咳清肺最适合舅父喝了。”
“哟,你还知道这个啊!”永徵帝好笑地捏了下皎皎的脸。
皎皎点头,漆黑的眼睛里满是认真:“舅父乖,舅父好好养身子,才能陪皎皎长大,然后皎皎再陪舅父老去。”
自从五岁后觉得自己长大了,刻意控制住不用皎皎自称的他,一认真起来就不自觉地用回了曾经的自称。
永徵帝目光一怔,憋住到嘴边的咳嗽。
他明白皎皎知道这些,是因为年仅七岁的他就已翻遍了皇家藏书阁里所有的医书和药膳相关的书。自从他四岁半发现他常常咳嗽,久不治愈后,就常往太医院跑,小小的一团就会站在凳子上监督药童熬药,然后带着端着药的莲香过来,板着肉嘟嘟的小脸监督他喝药。
因为皎皎偶然发现,舅父居然不乖乖吃药,这可把皎皎气狠了,那段时间惊呼是天天守着永徵帝喝药,大半个月下来,永徵帝满嘴的苦药味。
要不是看在皎皎会在他喝完药就着急的喂他糖的份上,永徵帝早就治他一个大不逆罪,扣光他三个月的甜食了。
后来永徵帝无意间发现皎皎居然在看医书,小小的一个趴在有他半个大的医书上,抿着嘴唇看得很是认真专注,医书大多晦涩难懂又无趣,难为他有那这么个兴趣了。
想着这些的永徵帝回过神来,就伸手戳了戳皎皎肉乎乎的脸,刚要开口应下,一旁的江海富上前俯身道:“禀陛下,宸太妃过来了。”
永徵帝面色一敛,眼里的怔然散去,他看了眼江海富,语气淡漠地道:“让她进来吧!”
宸太妃,苏曲眉,前朝七品钦天监灵台朗苏永昌的嫡女,永徵帝的生母,永安王的外室,对永安王一见钟情后,甘愿抛弃嫁给别人做正妻的机会,给永安王做外室。
说起来这个做外室的机会还是她自己算计得来的,永安王厌恶她的算计,又因不愿事情闹出去丢自己的脸,但又实在不想将她接进永安王府,便置办了个小院子将其丢在里面自生自灭,甚至连永徵帝这个儿子出生时都不愿去看上一眼,名字也没给取,族谱自然也没上。
永徵帝的名字还是他嫡兄因一次意外得知了他的存在,特意翻遍了书给他取的名字,为了给他争取上族谱的机会,还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天,也就是他这样一闹,世人才知道永安王还有他这么一个外室子的存在。
后来这个嫡兄时常会来教他写字,会偷偷的攒着自己的月钱给他买一应吃穿用物,虽然那些衣物和物品最后都会被他娘苏曲眉拿去卖了换胭脂钱,但这个嫡兄还依旧坚持给他买许多他本不需要的东西。
他的武功也是嫡兄教的,虽然他并不擅长习武,但嫡兄他表现得很喜欢习武,王妃疼儿子给儿子请了最好的武艺师傅,然后嫡兄每次都会将武艺师傅教给他的,又一字不落地转教给他。
永徵帝从小没什么感情,无论对吃的,穿的,还是什么都没兴趣,就连他娘时常打骂于他也勾不起他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澜,奈何他那嫡兄顶着那不小心被武艺师傅摔得鼻青脸肿的脸,眼睛亮亮地在他面前婆婆妈妈地念叨着他要学本事,以后才能有立足之本才能养活自己,养活妻子。
就这么被他念叨了小半年,破天荒的永徵帝被他念叨得起了一丝烦躁的情绪,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跟着学了。
只是在十岁那年被他娘发现后,他娘就拦在了嫡兄的面前,声泪俱下地哭着让嫡兄去求王妃让他们母子进王府。
身为王府嫡子的嫡兄估计从来没见过这个架势,那手足无措的样子蠢笨得让人发笑,只是没让永徵帝想到的是他回去后还真的去求王妃了,伤了自己母亲的心不说,还被大怒的永安王家法伺候,后来还罚跪了三天的祠堂。
当时过了好几日才得知这个消息的永徵帝当即愣了一下,然后平生第一次嗤笑出声,他这个嫡兄实在良善愚蠢至极。
后来他就被永安王给丢战场去了,边关的战场,十岁的幼童…呸,是少年,被丢到战事频发的边关战场如何活下去?当然是杀敌了,第一次杀人永徵帝没什么感觉,感觉跟杀鸡没什么两样。
原本他是不用这么费劲的活下来的,全赖他那个好嫡兄,写了一封厚得出奇的信,让人连夜快马加鞭追上即将到达边关的他。
当时他拿着那一封厚厚的大概有十几张信纸的信,心里很是怀疑嫡兄他是这么装进去的?
拆开一看,写的都是一些毫无作用的关心担忧之言,甚至还夹杂了好几张百两的银票,让他别去边关,直接半路逃走,他会偷偷寄钱养他。
看着那信纸上沾着的干涸的泪水印记,没什么情绪的他又被勾起了烦躁,想着以往欠他的人情,也就意思意思地尝试着活了下来。
后来他成为先帝手里最锋利的刀,杀得整个大雍可以用他的名字止小儿夜啼,他的母亲也得以搬进王府。
数年后先帝要拿那蠢嫡兄的儿子练药,想着幼时欠的人情,他便自己顶了上去,反正他也是皇家血脉不是吗?
只是他进去没多久,他那愚蠢的嫡兄便红着眼眶一脸心疼的出现在他面前,说来把他换出去。
当时被吊着放血的永徵帝:“…?”
他平生第一次有种咬牙切齿,想要打开这个蠢货的脑子看一眼的冲动。
后来嫡兄死了,他那年仅三岁的侄儿被送了进来,至于后来,后来大概是他熬死了所有人活了下来,然后成为了永徵帝。
至于外面传的先帝是被他弄死的?那也确实是他弄死的,至于弄死的过程,就挺无趣的。
他成为了大雍的帝王,按照他那愚蠢的兄长死前的嘱咐,勉强吊着命活着,他自己不找死,但若这破身体撑不住自己找死,那他也管不着不是吗?
于是他就这样满不在乎生死的活着,只是在活着的这段时间,偶尔勉强按照那蠢货曾经的期许,当一个勉强还算合格的陛下。
他登基后按照祖规尊永安王的正妃也是他的嫡母为太后,而他那母亲,自然就是太妃喽,虽然她本人不太愿意,想要他尊她为西宫太后,但永徵帝没搭理她。
从记忆力抽离出来的永徵帝目光漠然地看着这个进来的女人,五十多岁的宸太妃保养得很是得当,乍一看之下会误以为她不过三十年华,她穿着一身宽袍华服,举止从容,袖口下露出的半截削葱的十指上染有艳红的丹寇,她脸上带有温婉亲善的笑容,却莫名的给人一种违和感。
皎皎站在永徵帝的身旁,乖乖的行了一礼,便略微好奇地看着这个第一次见的人。
宸太妃没注意皎皎,而是看着永徵帝喊了声“宥齐”,她眼里带着一丝惶恐不安:“我听说,听说你又杀了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