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拥有了一副完整不曾被剔除情感的身体,但灵魂上情感的绝对匮乏会让他们在接收一切情绪时,就像是老人机连网打游戏一样,卡顿缓慢到极致,接受不及时,消化就不及时,给出反馈更是遥遥无期。
这就让他们在幼时时期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很是怪异,怪异到会让正常的人类厌恶,恐惧,远离,排斥。
初接受到情绪的他们,就像是聋哑人第一次听到外界来的声音时,听见的不是柔和的自然之声,而是嘈杂尖锐的暴鸣。
得到的不是救赎,而是更晦暗的深渊。
感情这种东西有正面也有负面,它能让濒死的人爆发强大的生机,也能催垮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在求生欲本就接近于无时,情绪上的纯白突然接受到色彩,等到的却不是缤纷,而是大片大片浓郁的黑。
于是理智在让他们求生,本能却趋向死亡!
在意识抽离的方案中死亡的人数很多,高达参与这个方案人数的十分之七
尽管亚沦他们有能力让被抽离的意识回来,但当意识的主人不愿回来从而选择彻底死亡时,他们也无能为力。
人类的理智在让他们自觉,而他们的本能却趋于死亡!
不过……亚沦盯着中心控制台,心里起了微小的疑惑,奇怪,宥齐上将的意识不是就快要回来了吗?怎么突然又回去了?
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的他,越看越是疑惑,越看越是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他快速找到宥齐上将的意识抽离舱,目光落到舱面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上,企图在其中找出导致异常的原因。
在自己坟坐前了好一会,确定自己没有再要死回去的迹象,永徵帝抬手抹了把脸,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寿衣,咬碎了嘴里的松仁糖。
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转眼雨势减小,刚迈进破庙就见雨停的永徵帝拧了下头发上的水,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拧干,外面的两件直接丢了,将剩下的一件里衣穿在身上,就走到一旁用脚尖推了推破庙角落里睡着的乞丐。
见乞丐迷迷糊糊的醒来,他蹲下身对上乞丐发懵的眼神,扯了下嘴角:“有火折子吗?”
破庙里很快就升起了火堆,永徵帝盘腿坐在火堆旁,撑着腮眯着眼想着事。
一旁脸上疼得有点睡不着的乞丐悄悄地瞟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这人肤色苍白,乌发如墨,轮廓凌厉,鼻梁高挺,而且一身气势看着不简单,身手也凌厉,怎么看都不像是大晚上会冒着雨穿着一身里衣跑到这么个破庙来的人,而且那里衣的料子看着就不菲,上面可绣着金线呢。
也许是傍晚时乞讨到了一顿饱饭的原因,也可能是刚刚被打昏了头,乞丐难得的起了好奇心,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这位爷,这大晚上的前面还下了那么大的雨,您怎么跑这来了?”
闻言,永徵帝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尽管他这一眼没什么意思,只是听见有人问话而抬眼看过去而已,但长期的身居高位,养成的上位者生杀予夺的气势还是让这乞丐瑟缩了一下,忙不迭的摆手:“是小人冒犯了,不该多嘴。”
永徵帝收回视线,淡淡地道:“没什么,就是刚从坟里爬出来,想找个避雨的地方。”
“……”乞丐尴尬的扯了下嘴,小心翼翼地赔笑着:“是小的多嘴不该多问,您要是不想说,就全当小的在放屁,实在没必要费心编个理由,不值当,不值当。”
要说他为什么小心翼翼,乞丐摸了摸自己鼻青脸肿的脸,心有戚戚,被吵醒时心里有点气,又看是这么个脸色苍白浑身透着病气的人,就没忍住张狂了几句。
永徵帝没再搭理他,视线落在眼前的火堆上,偶尔有火星从火堆里噼里啪啦的冒出来,他用木棍拨弄了下火堆,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底,明明灭灭的辨不明情绪。
他虽然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活过来了,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事与皎皎有关。
想到皎皎他轻叹了口气,随即又翘起嘴角,这回估计不好哄,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跳起来咬他。
“笃笃笃€€€€”
翌日下午,碎玉桥的殷宅响起了敲门声,正好处在门边的柳行知打开门,看见门外的人后足足沉默了有一刻钟,就在他面无表情地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要关上门时,一只指头上缠着烂布条的手抵住了门,门外那个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像是乞丐的男人趁机侧身挤了进来。
廊下正在吃着糖饼的几人听见动静看过来,一时院子里除了风声外一片沉寂,足足保持了又半刻钟。
终于……
“这谁?撵出去!”殷峥面无表情地将饼掷到碗里。
“这乞丐长得还挺眼熟!”谢殊玉盯着眼前的人,不动声色地咬了口饼。
皎皎抿着唇盯着眼前的人,对上永徵帝的视线后,板着小脸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拒绝交流的意思摆得明明白白。
永徵帝无视两人的话,上前夺过谢殊玉手里的饼,扯掉他咬过的地方将饼塞进嘴里,胡乱填了下肚子后,伸手试探地戳了下皎皎的肩膀:“皎皎?”
皎皎往前蛄蛹了两下远离他。
好不容易混进城的永徵帝皱眉,完了,真惹生气了!
被抢了饼的谢殊玉拍了拍手,蹙着眉道:“这院子得找两个看院子的人了,免得什么人都跑进来。”
柳行知揣着手赞同道:“的确!”
“嗯。”殷峥点了点头,暗沉的目光看向永徵帝,像是寻思着以什么姿势把他丢出去。
“不知阁下为何擅闯私宅,单凭这点我们就可将阁下押送官府,不过看阁下落魄的份上,就快拿了这些吃食回去吧!”
谢殊玉说着拿了两张糖饼起身塞进永徵帝手里。
回去!回哪去?坟里吗?
永徵帝将糖饼放进嘴里咬了口,回头阴涔涔地看着三人:“差不多了!”
谢殊玉三人扯了下嘴角没说话,态度是一点退让都没有。
好友没死这事固然让人欣喜,但是思其诈死的行为难免让人感到不耻和气愤。
要知道那段时间他们是切切实实地在为他的死亡悲伤难过,更别说皎皎还因此哭病了一场,眼见着脸上的肉肉都下去了!
没想到最后这罪魁祸首居然在一旬后,从坟里爬了出来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没人知道永徵帝是真的死了一次,他们只以为他是诈死,因为死而复生这事太过惊世骇俗,永徵帝也有瞒下这件事的打算,便认下了这诈死的锅。
于是就各种耍无赖,死皮赖脸,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其极地在殷宅留了下来,并为了赎罪,取代了殷峥成了做饭的那个。
将烙糊了的饼放在嘴里叼着,永徵帝轻眯着眼,三天了,还是没把皎皎哄好,看来他是真的特别特别生气啊!
不过想起皎皎那瘦下去的小脸,永徵帝抿了抿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养了三年好不容易给养胖的,怎么就给瘦下去了!
坐在廊下的殷峥看了眼悄悄往灶房里瞟的皎皎,伸手戳了下他没什么肉的脸,面无表情地寻思着霍宥齐已经不是皇帝了,是否可以躲着皎皎套他麻袋摁着打一顿。
“爸爸。”皎皎仰头看向爸爸,伸手给他揉平皱着的眉,窝进他怀里埋头蹭了蹭后,仰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道:“皎皎有努力吃饭哦,今天午膳时吃了两大碗饭,皎皎会胖回来的,不要担心好不好?”
说着还将下巴垫在爸爸手里,仰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殷峥低头看着皎皎,突然想起了他在病了的时候,怕他担心,明明苦得都忍不住皱着小鼻子了,却还表现得一点都不苦的样子将药喝了下去,还总是眉眼弯弯的样子。
那段时间笑得次数,比往常一个月笑的次数还多。
殷峥摸着皎皎的侧脸,沿着耳后滑至他圆溜溜的后脑勺停住,手掌稍稍用力将他按在自己的怀里,嗓音低哑道:“可以不那么乖的。”
“可以任性一点,不那么乖的。”
他是他的爸爸,无论他是什么样,他都会宠着他,爱着他,所以…可以不用那么乖!
皎皎眨了眨眼,像是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下意识道:“可是…可是,乖乖的才是好孩子,才不会……”被丢弃。
“不会的。”
殷峥将他揽在怀里圈住,下巴搭在他的头上,一字一句郑重得像是誓言:“不会丢掉皎皎,不会不喜爱皎皎,无论皎皎是什么样。”
小小的皎皎怔了好一会,就好像是有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拨开了连他自己都早已经遗忘了的阴影,让阳光落在了那阴暗潮湿的角落,照在了一株小小的幼苗身上,并且用手给他竖起了高高的墙,挡住了一切风霜。
皎皎突然打了个小小的激灵,仰头看着爸爸,和爸爸那一双让很多人害怕不敢直视的眼睛对视,良久,他抬起了小手:“拉勾。”
殷峥低头看着他,屈起小拇指,小心地勾住了皎皎的手。
阳光透过树荫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那个高大凶悍的身影一如既往地护着那被他捡回来的小孩,而小孩一如既往的那样依赖着他。
夜晚,皎皎悄悄地来到偏房外,垫着脚小手扒着窗台够着头使劲往里瞧。
目光落在床上睡着了的霍宥齐身上,皎皎认真的看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在后,才松了口气准备离开。
屋里早已经醒来的霍宥齐翻身从窗户里跃出来,一把抱住准备偷跑的偷窥贼,对上皎皎惊得瞪大的眼睛笑道:“看我抓到了个小偷窥贼!”
“不是贼。”
“不是贼跑来偷偷看我?”
找不到话说的皎皎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说话。
永徵帝看着皎皎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手捏了捏皎皎瘦下去的脸,蹲下身将他揽入怀中,平生第一次认输:“舅父错了,不应骗你的。”
他料到皎皎会伤心,却没想到会如此伤心,伤心到连殷峥和谢殊玉他们都束手无策。
从他回来的那刻,他就知道皎皎一直有悄悄的在看他。
他刚回来的那天夜晚,皎皎就有悄摸的来到窗边,垫着脚扒着窗台费力地看了他好久,那一眨不眨的目光,像是在害怕一眨眼,他就从他眼前消失了一样。
直到那一刻,迟缓的钝痛才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挤压着他的心脏,沉甸甸的坠在心头,让他下意识逃避了三天。
他好像错估了自己在皎皎心里的分量,所以就用肆无忌惮的谎言,在一个小心翼翼将他揣在心里护着的小孩心脏上剐了一刀。
他摸着皎皎瘦得有点硌人的肩膀,心脏突的揪疼了一瞬,鼻腔没忍住发酸。
“舅父。”很是认真的声音从怀里传来,霍宥齐低头看去,就见皎皎抬起手轻轻攥着自己胸前的衣裳。
“舅父往后不许再骗皎皎了。”
皎皎那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倔强般的认真。
“嗯,以后再不骗了。”霍宥齐说着伸出了手:“拉勾。”
今天他就看到皎皎和殷峥拉勾了。
皎皎头一扭:“不要。”
“拉嘛。”
“不要。”
“今天你都和殷峥拉勾了!”
“爸爸又没骗过皎皎。”
“就是骗过的人才需要拉勾做保证,不撒谎的人拉什么勾?”
“不拉。”
最后皎皎还是被霍宥齐强制拉过小手拉了这次勾。
拉完了勾送皎皎回了房间后,霍宥齐就很是轻飘飘地睨了眼殷峥房间的方向。
殷峥有的他这个舅父也得有,迟早有一天他会把殷峥在皎皎心里的第一占位给踹下去,然后取而代之!
霍十安得知霍宥齐还活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他心里是有点忌惮的,权利是会让人上瘾的,更何况他坐的这个位置不是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万万人之上,任谁坐上了这至高位怕是都不愿再下来。
没死的永徵帝不得不让他多想。
然而就在他还在拧眉想着的时候,就得知永徵帝他和殷峥、谢殊玉带着皎皎跑去边外大漠玩了!
他还收到皎皎寄来的各种特色吃食和信,信里写了他们遇到了沙盗,救了好几支商队,还骑了骆驼,随着信来的还有七八九十张丹青,看着上面画的永徵帝那嚣张张扬的嘴脸和呦呦那€€瑟的蠢鹿脸。
批奏折批得眼窝都发青了的霍十安咬牙切齿,拍着桌子无能狂怒,好啊!为了将大雍这个重得能压垮人的担子扔给他,堂堂叔父作为长辈居然诈死脱身,还在他日夜熬批奏折的时候将他的左丞相和辅政大臣拐跑去吃喝玩乐?!
他原先还就奇怪了,怎么殷叔叔他和谢叔叔一起请了两个月的病假?原来是这个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