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洋猛地从床上坐起,攥紧了拳头狠扣掌心。
清晰的痛感从掌心漫开。
路嘉洋瞬间浑身冰冷。
他停了呼吸,朝江元洲看去。
少年坐在阴影里,乌黑的卷发柔顺地垂下,黑眸波光轻漾,有两分可怜意味地正望着他。
“我……”
路嘉洋哑了的嗓子发出短促一声,又很快没了后话。
他要说什么?
他以为是在做梦,所以在梦里尝试着亲了江元洲?
这无疑不是一件好解释的事情,而江元洲刚才发狠的回吻也……
路嘉洋脑子正乱,就见少年唇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出血来。
他心脏猛地一缩,一时也顾不上其他。
他坐起身打开卧室大灯。
短暂适应过骤然的明亮,他跪坐到江元洲身前,抬手捏上江元洲下巴。
指腹触碰到江元洲皮肤的瞬间,刚才仿佛要被吞噬般的恐惧又重新涌了上来。
他眼皮盖下,不受控地打着颤,但到底还是长久以来对江元洲的关心占据了上风,他强压下内心的震颤,指腹抵开江元洲唇齿,往他刚才咬的地方看了眼。
不仅破了皮,还起了一块淤血。
路嘉洋呼吸一窒,瞬间紧张问:“疼吗?”
他懊恼拧眉:“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力道,是不是很疼啊?小洲?”
江元洲被路嘉洋撑着嘴巴,微仰头,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没有出声回答。
卧室的灯光很亮,亮到被灯光笼罩的路嘉洋此刻约等于剖开了展现在江元洲面前。
他殷红的唇、他发颤的身体和他试图藏起的恐惧。
还有那将一切掩盖,最为直观的对江元洲本能的爱护和关心。
此刻的路嘉洋就像一只行走在迷途的小羊羔。
他在江元洲暗暗的牵引下,一步一步,踟蹰着朝江元洲靠近。
他是在朝江元洲走着的,可俨然离走到江元洲面前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路。
而这段路上,稍微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将路嘉洋推向江元洲不可见的未来。
江元洲浓密的睫毛缓缓盖下,掩去眸中发暗神色。
路嘉洋见江元洲不支声,以为他是被吓到,刚起身准备下床,忽地被少年拉住了手腕。
少年握住他手腕的手冰冷,慢慢埋下头。
许久,低落的、发颤的声音响起:“哥,是不是我那天晚上的要求,太无理了,所以从那天起,你才开始疏远我?”
路嘉洋听见这话,反应了会,才反应过来江元洲指的“无理要求”是什么。
是一起洗澡起反应那事。
但其实导致路嘉洋态度转变的是隔天傍晚江元洲给别人手机号那事。
两件事刚好撞在一起,江元洲又不清楚缘由,想岔也不奇怪。
路嘉洋当即出声解释:“你那晚的要求没有让我觉得无理,不要多想,我也……没有疏远你。”
少年抬眸看他,黑眸有几分黯然。
他凝视路嘉洋许久,再开口的声音更加低落:“哥现在,是又要走吗?”
路嘉洋终于反应过来。
江元洲恐怕以为他下床是要离开。
他刚想解释只是去客厅拿下医药箱,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望着他的少年轻轻眨眼,骤然落下一滴泪来。
路嘉洋瞬间怔在原地。
他错愕地看着那滴泪自江元洲眼角缓缓滚落,留一路泪痕落至下巴,最终悄无声息地砸入深色的被单中。
这是路嘉洋第一次,看见江元洲在病床之外的地方哭。
他瞬间慌了,着急地捧住江元洲的脸,又去看他嘴里的伤口。
“小洲,嘴巴里很疼吗?还是其他有哪里不舒服?你别哭,有哪里不舒服你跟哥说……”
少年捧住他手,落着泪的脸庞埋入他掌心。
滚烫的泪水在路嘉洋掌心积聚。
少年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抬眸望向路嘉洋,模样可怜得像只被丢弃的小狗。
“我已经四天没有见到哥了。不能跟哥聊天,不能跟哥视频,不知道哥每天都在做些什么,见什么样的人,和谁说什么样的话,会不会结束了比赛,哥也继续不愿意见我,会不会再多几天不见,哥就彻底不要我了。”
路嘉洋心脏泛开细细密密的痛。
掌心逐渐汇聚的眼泪滚烫得似是要将他皮肤灼伤。
他刚想说“怎么可能不要你”,就听见少年哀求地:“我真的很想哥,哥今晚,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第三十四章
路嘉洋抬着江元洲下巴,手上的棉签沾了碘伏,放轻动作擦过江元洲唇上堪堪止血的伤口。
少年脸上挂着泪痕。
碘伏轻触到伤口时,他湿漉的睫毛轻轻颤动,刚隐下泪光的黑眸又氤氲出几分雾气。
路嘉洋瞬间停了动作,紧张问:“很疼吗?”
江元洲摇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
他泛着潮气湿漉漉的黑眸让人无端联想到耷拉着耳朵摇尾巴的可怜大狗,了无方才按着路嘉洋亲时如凶狠野兽般的侵.略感。
路嘉洋见他这副模样,片刻前被江元洲惊出的恐惧逐渐平息。
他捏着江元洲下巴的手松开,抬起揉了把江元洲柔软黑发,像幼时哄生着病的江元洲那样,声音轻柔:“乖,一会就不疼了。”
少年长睫盖下,乖顺地将脸埋进他掌心轻蹭,像是在应,嗯,他会乖的。
帮江元洲处理好伤口,两人相顾无言地对坐了会。
最后路嘉洋实在受不了身上的酒味,起身道:“我……”
话都没来得及出口,少年一把抓住他手腕,表情瞬间变得紧张。
路嘉洋当即安抚:“我不走,就是想去洗个澡,身上不太舒服。”
他说这话时表情里带了那么点犹豫,因为过去一个多月里,两人都是一起洗澡的。
可今晚这情况,多少是有些不合适再一起洗了。
好在江元洲也没提,拉了他一会后,就放了他走。
路嘉洋洗完澡出来看了眼时间,已经夜里十一点。
他擦着滴水的头发对江元洲道:“你也直接去洗了吧,挺晚了。”
江元洲一时没应,只盯着他看。
直到路嘉洋轻笑保证道:“真的不会再走了。我就坐床边,你一出来,就能马上看见我。”
江元洲这才敛眸,拿了换洗衣服起身进了浴室。
等浴室门一关上,路嘉洋坐在床边,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说他能完全不在意半个多小时前发生的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大抵是今晚喝了酒的缘故,他脑子乱得像大杂烩。
原本稍微想想就能串联成线的东西,这会东一块西一块的,在他脑子里毫无秩序地堆着。
他一会想,他今晚这么毫无预兆地亲了江元洲,江元洲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一会又想起江元洲那凶狠蛮横的回吻。
那个充满侵占意味,令路嘉洋此刻回想起都还忍不住浑身战栗的吻,绝不能与江元洲平日里依赖他的那些亲昵举动做同类比较。
路嘉洋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也不傻。
这样攻城略地般的吻,以目前对同性相恋暂持观望状态的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所以江元洲,是同性恋?
大脑被酒精蚕食,路嘉洋没能想太久,思绪又不由自主跑偏。
他想起今晚江元洲落下的泪。
那只接过江元洲眼泪的手,此刻还仿佛被灼伤般地隐隐发烫。
这其实是今晚他最在意的事情。
江元洲是不懂哭的。
路嘉洋现在再回首四岁时的江元洲,能想出最贴切的形容,就是橱窗里的人偶娃娃。
精致、漂亮但却不似真人。
他内里没有多数人与生俱来翻涌的缤纷色彩。
路嘉洋牵着他,用了很多年,才成功为他将颜色一道道添上。
可添得到底不完全。
直至三年前江元洲出国,江元洲都始终无法像普通人一样通过眼泪宣泄情绪。
他像一片寂静的海,只会无声呐喊,无声翻涌。
路嘉洋不是没想过江元洲今晚哭可能是因为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