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资金出问题了?”宋喻明看她这副表情,很快猜出了缘由。
“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女人被戳穿了心思,紧张得缓缓涨红了脸。
“周女士,我理解你们家的处境。发生这种意外,政府应该会补助吧?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不能还没开始就放弃。”
女人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等待区。
宋喻明抬头瞥了一眼,走到楼层中心,按下了电梯键。
每次手术结束,手机里总有数不完的未读消息。宋喻明此刻最记挂的,还是他的小猫。
程向黎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基本上都是体检报告的照片。宋喻明点开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很清楚每个数字代表的含义。
最后,程向黎还拍了一张达克在输液的照片,让他不要担心,自己有空可以代他多去几趟医院。
接下去一个月是重度烧伤病人最危险的时期,宋喻明估计自己腾不出时间了,走到病区外,给程向黎打了个电话。
“忙完了?”几秒后,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温柔低沉的嗓音。
宋喻明揉着一侧肩膀:“也不能算忙完吧,今晚我值夜班。检查报告我看过了,果然不太好,多谢你了。”
“不用谢我,能及时治病就好。”
“按理说它都三岁了,不会突然生这么重的病,都怪我最近太忙了,没有注意它的饮食。”宋喻明还在为这件事自责,“现在又要把它丢在医院里,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害怕。”
“别想那么多了,”程向黎安慰道,“医生说它的病还在早期,说不定过几天就恢复好了。”
“但愿吧。”宋喻明叹了口气,和他聊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
“小宋,你家人生病了?”路过的护士长马冬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是家人,是我养的猫,就是我头像那只。”
马冬雁恍然大悟地哦了声:“说起来我妈也在住院呢,就隔了一幢楼,我都三天没去看她了。”
“我听小杭说过,是不是快要动手术了?”每次遇到大事故,最缺的就是护理。
宋喻明打心眼里地感谢她,话说到一半,走廊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你们在聊什么?”
章衡刚做完手术,从楼上下来了。
宋喻明收回了刚才的话茬,朝他一点头:“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们的讨论病人。”章衡颔首一笑,“前天晚上我不在,用药记录我看了,多亏你提醒了谢洋那小子一句。”
宋喻明记起了那天的事,淡淡地摇头:“我只是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起到作用就好。”
医生做久了,自然会解决问题。宋喻明早已经过了为一点小事沾沾自喜的年纪,如何做到不让问题出现,才能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好医生。
作者有话说:
这两人还没开始谈呢,就是聚少离多的状态了。
第27章 会好起来
事故发生一周后,救援和赔偿工作有序进行,物资通过陆空从四面八方运来,城市似乎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
但是和感染、休克的斗争,远远没有结束。
今天是小祥奶奶的手术日。就在昨天,孩子也完成了第二次手术。两位亲人同时住院,对这对夫妻来说,无疑是压力和经济的双重打击。
经过一轮一轮的折磨,看到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两人的憔悴早已大过了焦急。
宋喻明走上前告诉他们最新的情况:“目前看来,两人第一次移植的皮都存活了。第三次植皮的时间初步定在一周后,背部的微粒皮存活比较一般,要等孩子的头皮再长一长,把受供比控制在1:5左右。”
“还要削他的皮啊?就不能用我们的吗?”爸爸急得撸起了袖子。
宋喻明往后躲了一下,尴尬得直眨眼:“都叫自体皮手术了,肯定不能用你们的。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会产生排异反应。”
“老陈,”妻子周淑慧拉住了他,“你就听医生安排吧,我们凑钱就行。”
“医药费还有困难吗?”
“说实话不太好,”妈妈摇头叹气,“我们家是做水产生意的,疫情的时候倒闭了。本来还盼着拆迁能分一点安置费,结果钱没拿到,房子先烧没了,还把我们小祥害成这样……”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哽咽了。丈夫揽着她的肩拍了几下:“前几天街道负责人来统计我们的收入,说要评估,还要走程序,不知道能有多少钱,多久才能拿到。”
一户人家多个伤员,确实是群体性灾害中没法避免的问题。
凭借龙江烧伤科的影响力,宋喻明想或许能通过医院的平台向社会求助。只是现在八字没有一撇,他不能擅自给家属画饼。
回到病房,宋喻明去探望了小祥。科室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从主任到见习生,都要亲自给病人换药。
小祥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但是在发烧和胃痛的反复折磨下,精神状态很差。
宋喻明推门进去,见他趴在小儿烧伤床上,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
“在想什么呢?”宋喻明走到床前,弯腰看他。
“医生哥哥,我身上好难受,头晕,肚子也好痛。”小祥眨了眨眼,声音瘪了下去,“我真的还能好吗?”
“当然,”宋喻明解开病床的保护绳,把孩子抬到推车上,“你已经挺过了两次手术,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削完所有烧坏的皮。”
“可是,可是奶奶总是说我身体很差,风一吹就感冒,不让我和同学玩,还要我穿很多衣服。”小祥吸着鼻子,似乎是陷入一段不太好的回忆,“奶奶怎么样了?”
“她刚做完手术,等你好一点,我们就带你去见她。”老人的病情千变万化,宋喻明不敢给他打包票。
孩子听到他模棱两可的回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瘪嘴,嘴里念叨着奶奶,哇得哭了起来。
烧伤患者往往伴随着重大的心理创伤,给病人做心理疏导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没想到才聊了几句,就把孩子弄哭了。
不难看出,小祥和奶奶的关系很好。但宋喻明清楚,一味地告诫孩子身体差,不让他出去玩,并不是表达爱的正确方式。
“小祥,你有梦想吗?”等待片刻,宋喻明换了个话题。
“梦想?”小孩闻言渐渐止住了哭声。
宋喻明点头:“在学校里,老师应该也问过吧?”
“嗯,我喜欢画画。”孩子不假思索地答道,“只是现在……”
孩子小小的身躯被纱布裹得像粽子一样。
“你的手会好起来的。”宋喻明给他一个肯定的微笑,“你擅长画什么,风景还是人物?”
“我会画云、从早到晚不同颜色的天,还有轰隆隆的大飞机。”
原来他也喜欢天空和飞机。宋喻明回想起自己两三岁的时候,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就经常抱着家里养的金毛,坐在窗边发呆。
夏季的天空碧蓝如洗,农场里向日葵花海盛开,是相机都难以记录的美。
“所以你想成为画家,或是摄影师吗?”
“想。”小祥毫不犹豫地回答。
宋喻明一笑:“你知道怎样才能实现目标吗?”
“要不停地练习,像达芬奇画鸡蛋一样。”
“不对,还少了一样东西,”宋喻明停顿了几秒,故意卖关子,“最重要的是永远对自己保持信心。你的身体不比别人差,等康复以后,一定要多锻炼。”
“真的吗?”
“嗯,如果你能做到,过几天我送你一个礼物。”宋喻明专注地观察着创面,用消毒棉签清理他化脓的地方。
“什么呀?”孩子一听到礼物,眼睛都亮了起来。
宋喻明神秘地笑了笑:“哥哥认识一位飞行员叔叔,想不想知道他眼中的天空是怎么样的?”
小祥期待地哇了一声。
“之前你做手术用的血,也是这位叔叔用飞机从很远的地方送过来的。”宋喻明拍了拍他的肩,“要准备换药了,觉得疼就哭出来,别害怕。”
换药一直是烧伤病人最痛苦的环节。尽管已经闭合了一部分创面,小祥依然哭得筋疲力竭。推回去没多久,他就累得睡着了。
宋喻明准备去吃晚饭。走出住院部大楼,迎面吹来一阵闷热的风。引擎的轰鸣声从高空掠过,仿佛又卷起了一阵热浪。
宋喻明下意识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在霞光辉映的暮色中,看到了一架离场的飞机。
注视片刻,宋喻明垂下头,给程向黎发去一条消息:【你拍过驾驶舱外的天空吗?】
就两人的工作强度,宋喻明已经习惯了两句话隔着五六个小时,一个话题能够聊上两三天的情况了。
不过今天,程向黎没有让他等太久。
开完例会,手机突然振动了几下,程向黎发来两张图片:【正好,今天的晚霞就很美。】
照片上是一片磅礴的云海。原本遥不可及的云层如同地毯一般铺满天际,漫天霞光笼罩在云山之中。
宋喻明拿着手机,对着天上的云,不觉看入了神。
程向黎又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宋喻明点开对话框,走到外面,用语音回复他:“有个小伤员说喜欢画天空,我想和你要点照片,印本相册送给他。”
“你对病人都这么好吗?”程向黎酸溜溜地问了句。
“当然不是,这是专门为小朋友准备的。”宋喻明解释给他听,“孩子的心智不成熟,如果不干预治疗,即使康复出院,性格也会发生很大变化。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
“我没说不帮你。”程向黎一听他求自己就心软了,“我还在路上,等到家了挑一些好看的发你。”
【好的。】宋喻明飞快地打了两个字,对话框里跳出来了之前用达克照片自制的表情包,是它玩逗猫棒时把自己拉成一根猫条的样子。
宋喻明觉得可爱,顺手发了过去。
也不知道达克怎么样了。和程向黎聊完,宋喻明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医生告诉他,达克的病情已经好转。宋喻明打算这周抽空去看它一次,避免分开太久,让小猫误以为自己不要它了。
突然,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喻明警惕地扭头,见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跑了上来。
“对不起,近期病房不允许外人进入。”宋喻明立刻侧身挡在了门口。
“家属,家属也不行吗?”那人跑得很急,气喘吁吁地张口。
“你是谁的家属?”
“严友良,我是他儿子。”男人兴奋地冲了上来。
宋喻明轻皱眉头:“他还在重症监护室,你不能进去。”
“怎么还不出来,都一个礼拜了,是不是要死里面了?”男人闻言不耐烦地扬起手。
宋喻明惊讶地直起眼神,举起手机厉声警告:“先生,我们正在全力救治你的父亲,请你不要有这种想法。等情况稳定后,会立刻安排家属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