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明明在和你打招呼诶。”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
宋喻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和他们聊有关飞机的话题。
枯燥的等待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很快就登机口就开放了。宋喻明走上廊桥,在门口迎接的乘务员一半都是参与过急救知识培训的老熟人,看到他都热情地问好。
宋喻明拖着行李箱找到座位,放好东西,在自己的位置落座,拿出手机给程向黎发了条消息。
【我已经在飞机上了,首航顺利,起落平安。】
但是他不知道,驾驶舱里,程向黎一直在关注登机口的动静,早就把他从廊桥走来的每一步都看在眼里。
这时,身旁的手机又亮了一下。程向黎瞥了眼屏幕,垂眸轻笑了一声。
方健刚从登机口迎接完领导上飞机,看到这套丝滑小连招,把头扭向另一侧,扶着胸口重重地叹了口气。
“方部长,您不舒服吗?”程向黎听到了他呼吸的粗气声。
“没有没有,”方健摆了摆手,“就是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一套了。”
程向黎知道他在拿自己和宋喻明的关系开玩笑,假装没有听懂,笑着糊弄了过去。
深夜十一点四十五,由方健驾驶飞机,程向黎负责通讯,飞机准时离开了机场。
检查单告一段落,飞机终于来到了六千米以上的高空。夜空晴朗,透过云层清晰可见城市的灯光。风伴随着引擎的噪声,呼呼地从耳边划过。
“东方233,联系申城区调124.3。”进近把他们交给了下一个频道,继续上高度。
程向黎打开发话键复诵指令,一边调好频率,和区调打招呼。
上到指定高度后,城市的轮廓尽收眼底。程向黎四年没坐过右座了,转头对方健说:“今晚的夜色真好,很久没这样和您飞过了。”
“嗯,是啊。”方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突然用力攥紧了双手。
“您没事吧?”程向黎想起那天打球时他说的话,心中隐隐不安,“我叫乘务进来给你倒杯水?”
这时,耳机里传来了转向的指令,程向黎只能暂时结束话题,先执行区调的命令。
坐在后排的冯茂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探身拍了拍他的肩:“方部长,你还好吗?”
“没事,可能就是前段时间太累了。”方健说着解开了一粒扣子,松了松环在脖子上的领带。
程向黎还是觉得不放心,劝道:“方部长,你先去休息吧,我让乘务员进来。”
方健这次却没有回答,似乎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迟疑地抬手捂住了腹部,然后一点点往上,眉头紧紧地蹙成一团。
“……”程向黎看到他捂的位置,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预感。
也就是这几秒时间,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身体似乎已经无力支撑,朝着程向黎那侧缓缓倒了下去。
“方……”程向黎惊讶地张了张嘴,立刻抬手撑住了他,快速拨动操作杆上的按钮,拿过了飞机的控制权,防止他的身体碰到其他按键。
刚想叫人来帮忙,又听到了频道里空管叫:“东方233,左转航向260。”
“左转260,东方233。”程向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地把方健瘫软的身体推回去,一边调整新的航向。
做完这一切,他解开了方健腰上的安全带:“冯机长、徐升,快把方部长拖出驾驶座。”
然后他拿起电话,按下了客舱的通话键。
“乘务长吗?快过来一趟,方部长身体不舒服。”
几秒钟后,驾驶舱的门铃响起,程向黎解开驾驶舱门锁,乘务长和安全员走了进来。
此刻,驾驶舱里几乎混乱到了极点。冯茂摸到了座椅调节器,用力往后拉,徐升也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帮忙把人从座位上扶起来。
方健还尚存一丝意识,但身体已经软到无法行动,用力地喘着粗气,脸上大汗淋漓。
程向黎注视着眼前的仪表盘,听到身旁混乱的动静,意识短暂的空白了一阵,整个人仿佛被卷入了无声的漩涡。
他意识到,命运又给自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不敢判断方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敢回想自己刚才摸到了一副怎样瘫软的身体,不敢去听他艰难地喘气声。
可理智和他学过的急救知识,无不提醒他眼前发生的一切,可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急症。
在外公去世的三个月后,他也许又要失去一位自己尊敬的前辈。
“程机长,需要我叫医生吗?”乘务长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一个名字在他脑中飞快闪过。
程向黎眼前一亮:“先别广播,宋喻明在飞机上。7L,去把他找来。”
这是他亲手给宋喻明抢的票,一起挑的座位。程向黎记得一清二楚。
另一边,在三个大男人的合力努力下,终于把方健从狭小的驾驶舱里拖了出去。冯茂接替他的位置,坐在了左座。
就在这时,客舱里再次打来了电话,乘务员用清晰的声音告诉他:“程机长,宋医生过来了。他让我转告你一句,不要担心,专心备降,外面有他在。”
外面有他在。
简单的五个字,哪怕是借他人之口转述,却在瞬间像一支利箭,粉碎了所有的迟疑和混乱。
程向黎的目光突然坚定起来,扭头对冯茂说:“我要宣布紧急情况。”
冯茂点头,同意了他的判断。
程向黎按下通话键,也在此刻压下了心底所有的情绪,用练过无数遍的标准陆空对话说道:“申城区调,东方233发生了紧急医疗事件,机长失能,请求引导在最近机场备降。”
哪怕这次的失能对象,是他这十几年间,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该来的还是来了orz
第72章 最后防线
乘务员找到宋喻明的时候,他其实快睡着了。
看到乘务员着急的神情,他意识到可能出了事,跟她走到了前舱。
掀开帘子的瞬间,他看到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立刻明白了她们找自己来的目的,快步上前,跪在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先生,你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没有反应。
宋喻明俯下身子,摸颈动脉、听呼吸,观察胸口是否还有起伏。
整个过程只有几秒时间,宋喻明很快做出了判断,抬头对乘务长说:“呼吸没了,去拿AED。”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身边的其他两人,分别命令道:“你去告诉机长,让他立刻备降。”
“你过来协助我。”
说完这两句话,另一位乘务员也跪了下来,和宋喻明一起解开了方健的衣服。
没想到他里面还穿了一件,宋喻明见状立刻抬手:“剪刀。”
乘务员赶紧跑去找来一把小剪刀,宋喻明抓起衣领,一剪子划了下去,直接撕开了衣服,双手交叉紧扣,挺直身子,伸直双臂,开始胸外按压。
方健的胸口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宋喻明在心里默念着按压频率,乘务员则在前面,和驾驶舱通话。
虽然从未见过方健,宋喻明此刻已经猜到躺在地上的人是谁。
而现在,他和驾驶舱只有一扇门的距离。
€€€€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就在他身后。
“再和机长说一声,告诉他我在外面,不用担心。”
这时桑雨彤拿着除颤仪回来了,宋喻明刚完成一组胸外按压,把带呼吸阀的面罩放在方健的口鼻处,深吸一口气,做人工呼吸。
桑雨彤打开AED,根据语音提示,把电极片贴到方健身上,开始自动分析心率。
宋喻明完成一个循环后,继续胸外按压,两人双线操作,互不干扰,把抢救流程缩到了最短。
另一边,驾驶舱里也在进行紧张的操作。因为飞机带的油太多,必须在返航路上先放油。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还要在天上待十几分钟。这段时间里会有很多变数,飞机上的医疗条件有限,晚一分钟把人送到医院,获救的概率就少一分。
程向黎监听着频道的对话和飞机状态,心里却已经没了最初的杂念。
因为他知道宋喻明就在自己身后。
就算最后,自己真的要去迎接最坏的结局,但至少他没有找错人€€€€宋喻明一定会为他做最大的争取。
巨大的动静也引来了领导的注意。拉开帘子,他看到了让人眼前一黑的景象。
方健躺在地上,衣服敞开,身上连着电线,身边围着几个人。
在狭窄的过道上,一切看起来更加拥挤混乱。
“怎么回事?”
“方部长突然晕倒了,我们找了医生。程机长他们说打算返航。”桑雨彤汇报情况。
他看向正在抢救的宋喻明,问道:“人能救回来吗?”
“不确定,我尽力。”宋喻明借着人工呼吸的间隙回答他。
ADE分析完毕,给出了除颤的建议。宋喻明指挥大家退后,准备放电。
可就在这时,飞机突然遇到了气流。宋喻明还跪在地上,手边没有可以扶的东西,身体剧烈一顿,重重地磕在了橱柜上。
“唔……”他疼得轻哼了一声,单手撑在地上。
“宋医生!”桑雨彤想过来拉他。
“别管我。”宋喻明朝她挥了挥手,“现在不能靠近仪器。”
客舱里打了两声铃。桑雨彤走过去劝领导:“徐总,您先回座位吧,这里有我们。”
宋喻明趴在地上缓了几秒,听到AED提示放电完毕,扶着柜子站起来,对桑雨彤说:“你来做CPR,我给他打支肾上腺素。”
“好。”桑雨彤接过了他的任务。
宋喻明快速地从急救箱里翻出手套戴上,撸起方健的袖子绑上止血带,从玻璃瓶里抽出一毫升肾上腺素,找到血管把药推进去。
桑雨彤让人去后舱叫了两个乘务员过来,帮忙做心肺复苏。
宋喻明在一旁观察情况,本想稍微休息一下,结果看到有个女生力气太小压不下去,赶紧把她拉到一边,继续自己上。
胸外按压是个全身的体力活,宋喻明又做了一分钟,疼得有些坚持不住了:“还有多久落地?”
“刚才程机长说要放油,估计至少还要1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