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你今天怎么想到来这儿?”玄弋对训练心有余悸,搓了搓手臂道:“这个训练没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陆行渊意有所指,魔族的的训练和宗门授课相似,他身为少主,之后的魔君继承人,又怎么能不来看一看?
之前梅洛雪说各方势力把他当孩子看,在他们的心里,他这个走丢后拖着一身伤回来的少主,根本就担不起一族的重责。他们让着他,更像是一种轻视。
荒域境内没有可以让他施展拳脚的地方,这个演武场倒是可以借用一二。
玄弋只当他是好奇,道:“那我们下去看看?”
陆行渊正有此意,他带着玄弋转身,迎面射来一道劲风,带着怒意和杀意。这攻击来的突然,陆行渊从身后压住玄弋的脖子让他低头,周身灵力震荡,袖袍飞舞,躲开这刁钻的攻击。
玄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行渊一掌推开,随即一道墨色的人影冲上前来,和陆行渊纠缠在一起。
来人身法诡异,气息浑厚,不过呼吸间,就和陆行渊对了十来招。陆行渊没有出剑,他运转魔族的功法,身体的坚硬程度和一般的魔族不相上下,魔气萦绕在身体周围,犹如浪潮瀚海,用之不竭。
二人对战的灵力波动从这山头上荡开,山下训练的魔族很快察觉到异样,就连酣睡的游风也惊醒过来,眯着眼看向山顶。
陆行渊的修为更胜一筹,就算他有意礼让,来人也很难伤到他。他游刃有余地和对方周旋一二,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后,掌间灵力如潮,直接将来人推出去。
来人飞出一段距离后,一连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身体,他脸色阴沉地盯着陆行渊,沉声道:“人族?”
陆行渊没有魔角,确实容易引人误会,但他都回来一段日子了,怎么还有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你不如再仔细看看我这张脸。”陆行渊整理衣袖,迎风而立。他被人袭击也是淡定从容,举止优雅。
魔族有历代君王的影像,他和陆晚夜的相似度比任何话都有用。
但眼前这人明显一根筋,直接道:“没见过。”
陆行渊挑了挑眉,这语气充满敌意和挑衅。
一旁的玄弋如梦初醒,见状连忙打圆场道:“沈炽大哥,这位是少主,你刚从北边回来还没见过,他不是敌人。”
玄弋话音刚落,方才还相互戒备的两人同时一愣,异口同声道:“沈炽?”
“陆行渊?”
他们惊讶地看着对方,再度同声道: “你还活着?”
打圆场的玄弋愣住,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看陆行渊又看了看沈炽,一头雾水。
陆行渊重新打量眼前这个袭击他的魔族,对方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更加明亮。长开的五官依稀能瞧出几分少年时的影子,只是早已没有少年人的天真烂漫,反而多了深沉和严肃。
小时候在魔界,因为体弱,陆行渊被爹娘小心金贵地养着,其他同辈都怕他磕着碰着,不敢太过亲近,唯独沈炽没那么多讲究,带着他爬上爬下,又皮又欢乐。
人族和妖族打进来的时候,沈炽护着他挨了一刀,当时场面混乱,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里血如泉涌,陆行渊一直以为他死了。
陆行渊打量沈炽时,沈炽也在打量他,两岁的样子什么也看不出,但陆行渊像陆晚夜。他如今没束冠,随意而不失稳重,身上的冷意柔软不少,那种感觉就更像了。
“真的是你!”沈炽难以置信,他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快步疾行,几乎是飞一般扑过来,一把搂住陆行渊,颤声道:“我一直以为我没有护住你,让你死在战场上,我每次想起来就难受的不得了,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够强,为什么护不住你。”
沈炽的体格比陆行渊还要高大,可抱着陆行渊,俯在他肩头,他这个大个子就开始哭鼻子。
陆行渊没有推开他,沈炽的出现代表的是他为数不多的童年回忆,他曾经以为的失去在复得,那种心情饱胀而酸涩,万分复杂。
他抬起手落在沈炽的背上,安抚道:“我没事,我回来了。”
玄弋看着相拥的两个人挠了挠头,刚刚还剑拔弩张,大打出手,这会儿却是亲密无间,互诉衷肠。
山脚下,魔族或许不认识陆行渊,但他们认识沈炽,一时窃窃私语不止。游风打开酒葫芦,饮了一口酒,喝道:“看什么看?今天的训练做完了吗?”
弟子们连忙回神,不敢多言,再度投入训练中。
游风喝着酒,隐晦地看向陆行渊和沈炽二人,目光幽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炽的出现着实出乎意料,陆行渊临时改了主意,带着二人离开山峰。
“我刚才还以为是有人族潜伏进来,挟持玄弋这傻小子。早知道是你……我不该跟你动手的。”
回到居住的小院,陆行渊和沈炽好好叙个旧。沈炽说到自己鲁莽出手,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陆行渊回来这段日子,他并不在族内。玄弋刚才打圆场提到的北方,其实是荒域的一处深渊,里面物产丰富,同样危机重重,每隔一段时间,魔族就会派人带队前往收集物资。
“你也是关心则乱,不用放在心上。”陆行渊没有在意,比起旧友重逢,那点误会算得了什么?
沈炽略显局促,他看着陆行渊,忐忑道:“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陆行渊当年小,沈炽就把他抱在怀里,他受伤倒地时,身体踉跄,抱着陆行渊摔倒在地。他躺在血泊中,看着人流把他和陆行渊冲散,他大声呼救也无济于事,后来意识逐渐溃散。
他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被卷进阵法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他一直留着当年受伤的那道伤疤,任由他像蜈蚣一般狰狞可怖地盘踞在自己的背脊上,就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年的仇恨。
陆行渊目光幽深,道:“我当了一世的孤魂野鬼,如今寻到你们,才算找到家。”
第五十八章
沈炽在魔族声望颇高,当年和陆行渊同辈的人里面,他因为受了重伤,又弄丢了陆行渊,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多年来刻苦修炼,修为远超同辈。
强者在任何地方都会受人尊敬,更何况沈炽对族人很好,族里有什么事他都会冲在前面,简直就是拿出了拼命三郎的架势,不断地磨砺自己。
他一直想杀回人族,以报当年的血海深仇。但梅洛雪有自己的考量,不允许他们胡来。这口恶气他憋在心里太多年,如今和陆行渊重逢,他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
二人叙旧,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完。沈炽说到兴起之时,拿出烈酒,要和陆行渊一醉方休。
陆行渊看了眼酒坛子,没有拒绝。
沈炽谈到这些年魔族的发展,在经历战争,死了那么多族人后,族内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潮。陆晚夜封印真实之门,他们困在这里,面对灵气枯竭的故土,心里既痛苦又绝望。
但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内心的伤痛逐渐压下去,荒域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转,到现在,这里的灵气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甚至比他们迁徙前生活的状况还要好很多。
“故土灵气复苏是件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梅姨一提到这件事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些年,魔族的发展有了起色,复仇的事不止一次被提起来,但梅姨都压下去了。”
沈炽拉着陆行渊坐上屋顶的骨脊,在这里,这方小院尽在脚下。他灌了一口酒,微微低着头道:“我是复仇的积极分子,在梅姨眼里就是个刺头,我知道我不该忤逆她。可是行渊,我这里疼。”
沈炽指着自己的胸膛,魔族热血未凉。多少次午夜梦回,战场上死去的族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身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他们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沈炽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痛恨自己在梦中也拉不住陆行渊的手。
陆行渊喝着酒,辛辣的酒水灌入喉咙,灼/热感似火一般,直入肺腑。
梅洛雪不会说的话,沈炽不会隐瞒。他们一个是想给陆行渊看魔族好的一面,一个是想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陆行渊的内心被沈炽的情感深深地触动,这些年,他又何曾忘记过那些痛苦?
天衍宗借他的手铲除异己,他借着天衍宗的便利屠戮三尸宗各地分派。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手上沾染无辜的鲜血,那些人既然参与了入侵,就应该有被复仇的觉悟。
“行渊,回来领导我们吧!”沈炽提起酒坛和陆行渊碰杯,豪情万千:“魔君这个位置属于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和君上一样,带领我们走向新的辉煌。”
沈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他之前一直不明白,梅洛雪到底在等什么。但是今天看见陆行渊,他想他有了答案。
梅洛雪在等陆行渊,哪怕不确定他还活着,找不到他的踪迹,梅洛雪也始终相信他终有一日会突破重重困难,返回故土,带着族人竖起战旗,重新杀回去,让人族和妖族听清楚他们的名字。
陆行渊同样举起酒坛,坚定道:“如君所愿!”
陆行渊没有想过要当魔君,甚至在之前,他还有意回避。如果说玄弋的无心之言让他动了心思,那沈炽的肺腑之言就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离开族群两百多年,甚至有一个复杂而矛盾的身世。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是陆晚夜的儿子,他的身体里流着魔族的血,他不该逃避,他应该去面对,去肩负起这份属于他的责任。
未曾尝试不是借口,他生来就该领导族群,以王的姿态,庇护他们。
此前只是命运偏离了轨道,现在应该让一切重回正轨。
陆行渊和沈炽喝了很多酒,没有节制,以至于早已超出他的酒量。等梅洛雪听到消息赶来时,这两个人睡在屋顶,脚边是一堆酒坛子。
梅洛雪让玄弋把沈炽送回去,她把陆行渊搬回床榻。睡梦中的陆行渊似有两分不安,剑眉紧蹙。
梅洛雪打来水给他擦了擦脸,看着他越来越像陆晚夜,眼神复杂,流露出心疼和不忍,对着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行渊一向克制,知道自己不能喝,他都是小酌几杯,从不贪酒。今日和沈炽聊到魔族,心里装着事,不免喝多了。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醉酒的滋味,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整个人轻飘飘,软绵绵,好像踩在棉花上。
他觉得喉咙发干,有些口渴。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倒水,可这一翻身,却像是撞进柔/软的锦被中,提不起力。
“水……”下意识地,陆行渊低声喃语。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来,温热的水端到嘴边,陆行渊喝了两口就没喝了,搂着他的人移开了杯子,却没有放开他。
他听见清晰的心跳声,一双冰凉的手替他解开衣服,散去身上的酒气和灼/热,让他躺的舒服些。
陆行渊闻到草木淡淡的清香,很熟悉,但是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本能地靠近,贴近身边的冰凉。很快,他像是不满足于此,伸出手抱住,整个人都压上去。
“师尊,你喝醉了。”谢陵的声音落在陆行渊的耳边。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陆行渊霸道地把谢陵禁锢在怀里,即便醉倒在床,沉入梦中,他也会下意识地贴近谢陵。
他抱着谢陵蹭了蹭,似乎还有一点清醒的意识,轻嗯一声,回答谢陵。
谢陵侧身看着他绯红的眼尾,拆了他头上的玉簪,继续道:“师尊和谁一起喝的酒?如此没有防备。”
“沈炽……”陆行渊此刻是问什么答什么。
谢陵把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地滚了一边,目光幽暗。他的师尊一向理智清醒,从来不会在人前失态,能让他如此纵容畅饮,这人很不简单。
谢陵的手穿过陆行渊的长发,偏硬的长发柔顺丝滑,他握住一缕放在唇边。他亲/吻那缕发丝,幽蓝的眸光闪烁着野兽的凶光,眼神贪婪而充满了独占欲。
不管是谁,都不可以染指他的师尊。
沈炽,他记住了。
谢陵的身上多了两分戾气,陆行渊察觉到了,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直往谢陵的怀里躲。
谢陵小心地收敛,心念一动,外间的灯随之熄灭,房间陷入一片昏暗中。他亲了亲陆行渊的眉眼,把人圈在怀里,狼尾摆了摆。
“睡吧,等醒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梦里的世界在谢陵的掌控中,今夜格外的安宁。
陆行渊睡的很好,早上醒来后神清气爽,完全没有宿醉的感觉。相比之下,沈炽神色憔悴,眼底乌青,一副熬夜几天几夜的样子。
他来找陆行渊,趴在桌子上,仿佛三魂丢了两魂。
“沈炽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照顾陆行渊的玄弋见状,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沈炽吐出一口气,手臂一伸抱住桌子道:“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被狼群追,醒来后就像是训练了几天今夜一样难受。”
陆行渊正在换衣服,听见这话不由地转头看过来。他昨天夜里好像梦见小狼了,但因为醉酒的缘故,记不太清。隐约间,似乎听见小狼问他和谁喝酒。
同样是梦见狼,他的待遇可比沈炽好多了。
小狼还亲他了。
陆行渊的思绪突然跑偏,他单手掩面,耳朵慢慢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