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不是无情无义的小人,也做不到铁石心肠,看到谢遥遭难,他心中并无欢喜,反倒沉甸甸的。
沈炽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解下外裳披在谢遥身上,替他遮去头顶的雨滴,随后抬手在掌间凝聚魔力,化魔气为刀锋,直接刮掉谢遥肩头的腐肉和虫兽。
谢遥痛的眉头紧锁,闷哼一声。沈炽扫了他一眼,面不改色,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种虫兽以量取胜,本身并不强大,但防不胜防,沈炽只有连同血肉一起将它们挖去。
雨中的虫兽还在试图靠近,却被沈炽的魔息隔绝在外,再也不能靠近二人。
沈炽利索地替谢遥包扎好伤口,又找出梅洛雪准备的丹药吊着他的命,让他不会真的一命呜呼,随后将他转移到一个避雨的树洞内,在洞口布置了简单的敛息阵法。
等沈炽做完这一切,身后穷追不舍的妖兽也追到跟前,浓郁的腥臭味被雨幕放大,直冲天灵感,让人一阵反胃。
沈炽被恶心的皱眉,他活动手脚,全身的骨头在咯吱作响,头上的魔角在雨雾中隐现。
谢遥一倒,他也就没有遮掩的必要。被人追杀,又被蛇妖撵了半个森林,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眼看蛇妖不肯放弃,他也不想再躲。
雨雾里,硕大的蛇头带着腐烂的腥臭俯冲而来,那灯笼似的眼睛在半明半昧的林中闪烁,古木被它吐出的气息一熏,迅速败下叶子,呈现枯萎之态。
沈炽释放出魔息护体,唤出自己的刀,足尖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刀锋似月,在半空中横斩而下。只见雪色如虹,带起破空之声。
蛇妖意识到危险,蛇头一摆,本是冲着它眼睛去的刀锋砍在坚硬无比的蛇鳞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渐起一串火星子。
蛇妖吃痛,愤怒嘶吼,庞大但并不沉重的身躯在林中穿梭自如,它迅速扭头朝着沈炽袭来,支起的上半身像是通天之柱。
沈炽御风而行,魔息翻滚间又挥出数刀。和他英武不凡的外表一样,他的刀意霸道,凌厉,充满了不屈的战意。
一刀不足以刺伤蛇妖,他就十刀百刀。雨幕中,他的身影快的让人看不清,只见一串串的光点在蛇妖身边炸开,那是他挥出的刀刃。
无数的刀锋交织,霸道的刀意破开蛇妖的层层防御,急促的雨滴中掺杂了一半的血雨,蛇妖蛇鳞翻卷,不少地方血流如注。
剧痛让它的眼底闪烁着仇恨的火花,阴冷的神情死死的盯着沈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沈炽的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好,被蛇妖击中的地方,毒液迅速腐蚀伤口,他拿出梅洛雪准备的解毒丹吞下,扼制住毒素蔓延。
一人一蛇相互对峙,很快又是一场恶战。
蛇妖身躯灵活,身形巨大,缠斗间,沈炽并没有看清楚它的全貌。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不敢掉以轻心,集中精力应对。
一人一兽酣战,天空中的雨和血混合,在地面形成涓涓细流。雨雾中的妖兽更加兴奋,它们很难接近沈炽,便一窝蜂地涌到蛇妖的伤口上,蛇妖嘶鸣翻滚,犹如地动山摇。
四周妖力震荡,沈炽被逼的后退。他在雨中稳了稳身形,再次挥刀而上。
蛇妖扬起蛇头,燃着怒火的眼神黯淡。
沈炽的刀锋足够亮,划破长空,斩断雨幕。眼看他这一刀马上就能决出胜负,一道漆黑的身影闪电般从黑暗中奔袭而来。
沈炽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一连砸断好几棵古树才停下来。
他滚落在地,脸上的面具掉下来,露出那张硬朗而苍白的脸,胸膛里气血翻滚,受到撞击的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没用的东西,连两个小虫子都对付不了。”
雨幕里,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沈炽抬起头,这才看清刚才撞击他的同样是一头巨大的蛇妖,它冰冷的竖瞳死死地盯着沈炽,而在它的头顶站着三个人。
三尸宗的长老,跟在二皇子身边的狗腿子八皇子谢荣,以及谢道义派给他的白袍卫。他们一靠近,被沈炽打伤的蛇妖跟着靠过来,两条蛇相互依偎,舔舐伤口。
沈炽这才看清,两条蛇共用一个身躯,追着他们的只是其中一个蛇首,另一个隐藏在黑暗中,没有现身。
此刻蛇妖全貌尽现,身如山峦,附近草木俯倒,被它的身躯压出一条大道。
蛇首上的三人居高临下,谢荣还在数落蛇妖:“一个重伤一个废物你都打不过,我还不如扒了你的皮做羹……”
蛇首发出一声悲鸣,仇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沈炽。
谢荣的话还未说完,眼角余光瞥见沈炽,余下的声音都卡在嗓子眼里,他身边的两个人顿时警觉。
昏暗的光线遮不住沈炽高大的身形,之前由于面具的遮掩,他身上的气息并不明显,现在面具掉落,魔族的野性全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他光是站在哪里,就有很强的压迫感。
谢荣惊讶地瞪大眼,颤声道:“你是魔族?”
谢荣怎么也没想到,他那平日里不上不下,位置尴尬的七哥,居然把魔族收在身边,还帮着他瞒过所有人。短暂地惊讶了一下后,谢荣就为这个秘密高兴不已。
本来二皇子还担心除掉谢遥的理由不够,回去免不了要被谢道义盘问,眼下却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勾结魔族这一个罪,就足够谢遥死千万次。
“居然是魔族!”三尸宗的长老目露精光,以他的眼力自然看的出来沈炽修为不弱,是个强劲敌手。
但此刻这些都被他抛之脑后,他眼里只有沈炽那副魔躯。
魔族的肉身极为强悍,是做尸傀的最佳材料,拜入三尸宗的人,谁不想拿到这样的一具魔躯?
二人或算计或贪婪的眼神看的沈炽心底发毛,他捡起地上的面具收入储物戒,心道现在这事不能善了了。
这三人看清了他的模样,如果放他们离开,后果不堪设想。可以他现在的情况想要同时留下三人并非易事,甚至有可能是他反被留下。
一旦他力有不及,谢遥同样岌岌可危,摆在他面前的除了死战,没有别的退路。
沈炽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利害,磕了一瓶恢复灵力的丹药,身上的伤势逐渐好转,体内灵力迅速充盈。他握着刀,面无惧色,眉目张扬。
“八皇子,我们三尸宗答应帮你们除掉谢遥,现在谢遥就在下面,他中了我们三尸宗特有的尸毒,在劫难逃,你大可亲自去取他的性命。至于这个魔族,我三尸宗要了。”
谢荣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谢遥,沈炽对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只需要一个罪名,至于沈炽的死活他不在乎。
“这人我不需要,黄长老请自便。”谢荣很乐意给三尸宗这个人情,拱了拱手,带着白袍卫跃下蛇首,朝着谢遥的藏身之地走去。
沈炽见状,毫不犹豫地挥刀阻拦:“今天有我在这里,谁也别想带走谢遥。”
雪亮的刀锋是雨夜里的一道清光,凌厉之势霸道无比,谢荣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就被白袍卫提着衣襟后退数丈。
“轰隆”一声巨响,只见刚才他站着的地方大树被刀锋拦腰斩断,刀口平滑锋利,倘若不是白袍卫反应迅速,身首异处的就是他本人。
谢荣后颈一凉,惊惧之下恼羞成怒,抓住身边的白袍卫道:“给我杀了他!”
白袍卫垂首盯着谢荣的手,谢荣被盯的一哆嗦,讪讪松手,心中仍有不甘,但声音低了许多:“先杀他,再杀谢遥。”
有三尸宗的傻子挡在前头,白袍卫没想插手这档子事,他只需要坐收渔利就好。但身为主子的谢荣已经发话,他不能装没听见。
而且从刚才沈炽劈出的那一刀可以看出他绝不是不入流的魔族,单凭三尸宗长老的力量不一定能够很快拿下他。
白袍卫没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跨出一步,沉声道:“速战速决。”
黄长老对他的插手有些不悦,但一想到这人的身份,他心里的那点不满又压下去,挥动自己身侧的棺材,满脸堆笑道:“便宜他了。”
话音未落,黄长老已经先白袍卫一步出手,棺材里响起让人牙酸的抓挠声,棺材板掀开一条缝,一只漆黑的爪子闪电般探出,漆黑的爪刃像一阵旋风直奔沈炽的面门而去。
眼见三尸宗出手毫不留情,白袍卫也认真起来。他没有含糊,提剑而上,抬手亦是杀招。
一棺材一人,眨眼就到了跟前,沈炽握刀的手猛地一挥,气浪犹如狂风卷落叶,他全身骨骼作响,一道虚幻的魔影在身后显现。
随着魔影张开手臂,他体内的气息暴涨,这是魔族的返祖天赋,在这一刻,他们的气息能达到最强。
刀刃卷过漆黑的暗芒,战斗一触即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幕里,他们真真的斗了个天昏地暗,不断闪烁的身影,挥舞的灵光,空气中布满了肃杀的气韵。
不擅战斗的谢荣早早地躲在一边,暗自握拳,双头蛇盘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看不清战场,只模糊的知道白袍卫在和沈炽纠缠,黄长老在旁边补刀。
他们打算速战速决,但没想到沈炽如此难缠,战况拉的很远。
沈炽身后的虚影有些撑不住,久战对他不利,他却只能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随着体内的力量不断消耗,他也被二人逼进夹击的包围圈。
沈炽咽下嘴里的丹药和血腥味,目露凶光。握刀的虎口在流血,手臂控制不住地发抖,挺拔的身影却没有半点屈折。
他盯着眼前的两个人,淬了一口血沫,在他们自以为得逞的眼神里孤注一掷。
银白的刀光照亮大半个苍穹,引得天地电闪雷鸣。在轰隆的巨响和二人的夹击中,沈炽挥出最后一刀,雪亮的刀锋映衬着他俊毅的眉目,眼神里是想要同归于尽的疯狂。
三人的力量撞在一起,刀锋以摧枯拉朽之势掀得二人的力量倒卷。
白色的棺材瞬间爆裂,刺耳的尖啸在黑夜中格外清晰,白袍卫的剑刃断裂,脸上的面具碎了一半,气浪在逼退他们的同时,也形成反震之力直接将沈炽撞出去。
炸裂的灵光在黑暗中燃起一簇火花,随后星火燎原,四周都是烧焦的味道。
白袍卫咳嗽着从滚滚浓烟中走出,一把抓住躲在一旁的谢荣,垂眸看向三尸宗的黄长老。
黄长老心疼地摆弄自己的棺材碎片,召回被火焰包裹的尸傀,抬头迎上白袍卫的目光,他的眼神一瞬间狠辣起来。
“小畜生毁我棺木,我一定要他生不如死!”
白袍卫的视线掠向火光的另一面,那股和他们缠斗的气息借着这最后一击,已经消失无踪。
“有趣。”白袍卫在黑暗中沉默两息,被火光映衬的半张脸上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
森林里的雨像是没个停歇的时候,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混沌的思绪逐渐回笼,加上那无孔不入的寒意,谢遥在颠簸中彻底清醒。
入目是沈炽宽阔的后背,湿润的空气中掺着淡淡的血腥味,谢遥注意到沈炽的脸上没有面具,原本全束起来的头发凌乱,不少紧贴着脸颊,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像是经历了一场逃难。
昏迷前的一幕幕闪回,穷追不舍的三尸宗,大皇子,以及半道杀出来的蛇妖,谢遥心底一紧,连忙出声道:“白师弟……”
话音未落,背着他的人停下来,下一刻就是天旋地转,他从人背上到了地上。接触到泥泞的地面,他的腿没有踏实感,反而有些发软。
大量的失血和中毒让他的情况并不好,能活一口气全靠沈炽给的丹药吊着。
沈炽对他的情况有所了解,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胸腔里弥漫的痛意让沈炽的口中溢满了血腥味,他没和谢遥废话,抬手指了个方向,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朝着这边跑,别回头。”
沈炽最后一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反震的力量震碎了他的肋骨,碎片扎入五脏六腑,他每一步的呼吸都带着痛意。
要不是想着把谢遥送出去,他也不会有所顾忌。他们两个人移动目标太大,而且状况不好,被追上是早晚的事。现在人醒了,他正好把人推开,留下来断后。
有一个人做缓冲,总能争取些时间。
夜里的寒意渗入骨髓,喉咙里泛起一股痒意,沈炽低声咳嗽起来,掩唇的指尖渗出丝丝血迹。他收起了自己的角,没有戴面具,苍白的面色清晰可见。
谢遥心头一震,看着沈炽狼狈的模样,他喉咙一哽,鼻子发酸。
岩浆洞里的传送阵将他和其他人分开,他没遇上盟友,反而敌人一波接着一波。护着他的人走完了,现在连该他护着的白师弟也要为了护着他而牺牲吗?
他这一生不被谁所期待,一直在得与失之间徘徊,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遥不禁苦笑,伸手抓住沈炽的衣袖,在他不解的目光中站直身体,坚定道:“该走的人是你,十七弟还在等你。”
如果今夜注定有人要牺牲,谢遥愿意用自己来换沈炽。他没有可以期待的人,但沈炽有。
沈炽愣了一下,神情复杂。
“好一个兄弟情深,两位既然舍不得,还是一起留下来的好。”白袍卫阴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剑气如长虹贯日,自高空俯冲而下。
沈炽瞳孔骤缩,把谢遥往身后一拽,挥刀迎上那股冲击。
剑气在眼前炸开,巨大的冲击让沈炽站立不稳,握刀的手臂青筋暴起,鲜血喷涌。他的身体推撞着谢遥后退,面对谢遥的搀扶,他还未开口就先呕出一口鲜血,面色煞白。
接连的重创让他眼前发黑,神志溃散,雨幕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看着追击者乘着腾飞的妖兽自苍穹俯瞰。
轰隆的雷鸣声中,银白的闪电划过苍穹,照亮这一方天地。
“倒是个有血性的,但就你现在的情况,你还能接我几招?”面具碎裂的白袍卫露出了面具下的真容,和没有表情的白面具相比,面具下的他们又何尝不是权力和欲望构成的棋子?
沈炽没有说话,身体大半的重量倚靠在谢遥的身上,毅然抬起了手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