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她死在那种地方。”陆行渊没有隐瞒梅洛雪,他对云棠不是全无感情。在知道云棠会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办法去理智思考。
滞留的危险在心底过了许多遍,可最终也拦不住自己的步伐。
他觉得只要自己快一点,总是有办法的。
陆行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还算平静,可声音低落而沙哑。
梅洛雪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起身道:“她更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她涉险。”
陆行渊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垂下头,没说话了。
梅洛雪摇摇头,她走到门口,空气中湿冷的雨雾吹在身上,有些冷。她抬头仰望晦暗的苍穹,乌云蔽日,不见天光,好似一场浩劫将至。
她凝望天际良久,垂首回头,嘴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忍住了,抬脚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内就剩下陆行渊和疾风,许是察觉到陆行渊心情不好,疾风靠过去蹭了蹭他的小腿,仰头看着他。
兽的直觉让疾风发现,陆行渊身上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此次进入仙府,修为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气场截然不同。他明明就坐在这里,疾风却感觉自己看不透。
他的身上多了一股力量,让窥探他的人如看迷雾。
疾风抖了抖翅膀,窗外的雨下得它心里不安,它又蹭了蹭陆行渊,有些怀念小世界的雷池。
察觉到它的渴求,陆行渊垂眸沉思片刻,站起身带着它消失在大殿内。
不同外界的风雨晦暗,小世界内一片祥和。疾风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飞向雷池,陆行渊任由它离去。
小院繁花似锦,台阶的落叶被清扫的很干净,看起来谢陵很习惯这里的生活。
陆行渊推开院门,院内谢陵正在练剑,微醺的光晕下,他额上一层薄汗,身着微光,煞是好看。
陆行渊见着他,嘴角微扬,心底的沉闷有了片刻的舒缓。
“小狼。”陆行渊开口道。
谢陵听见他的声音,狼耳朵抖了抖,迅速收剑,朝着他奔过来,把人抱了个满怀。
熟悉的体温让谢陵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搂着人,身体忍不住发抖。
陆行渊知道他是被吓到了,在那种情况下,他直接把人隔开,谢陵难免会多想。
陆行渊轻抚他的脊背,轻蹭他的耳朵,柔声安慰:“事出从急,来不及和你解释,不是有意要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知道。”谢陵耳朵轻抿,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红。他松开手,想要拉开和陆行渊的距离,反而被陆行渊抱的更紧。
“师尊,那个……”谢陵伸手去推陆行渊,小声道:“有人在。”
陆行渊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含糊道:“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轻咳。
有人站在房门口,倚着门框,掩唇轻笑,道:“我是不是不该打搅你们?”
陆行渊抬头,视线和陆晚夜对了个正着。他呼吸一滞,搂着谢陵的手不禁松开,惊讶道:“爹,你醒了?”
陆晚夜颔首,道:“醒了有几天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菩提树下九九八十一次轮回,白飞龙给陆行渊的时间是三个月。那是他能支撑的极限,也是陆行渊能够承受的极限。
倘若三个月内,陆行渊不能从轮回珠内出来,他就容易迷失在其中,无法突破。
好在陆行渊没有辜负白飞龙的期许,他甚至提前出来了。
在那片纯白的空间里,珠光黯淡,等候陆行渊的白飞龙垂垂老矣。陆行渊再见他,他风华不在,一头白发,面容苍老,唯独眼神依旧明亮坚定。
陆行渊出来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他夺取的八十一个小轮回的力量来源白飞龙,他吸收的越多,白飞龙就老的越快。
“前辈,我这一生未曾真正拜过师,这一路走来多次得你传承教导,你若不弃,请允我为徒,受我一拜!”
矫情的话陆行渊就不说了,白飞龙为了他倾尽一生心血,他胸中情绪激荡难平,头一次有了拜师的冲动。
白飞龙笑着看着他,没有拒绝。
陆行渊跪地三拜,是拜师也是诀别。他每磕下去一个头,心里的悲戚就多一分。
白飞龙递上重新炼制好的破厄,笑道:“我借花献佛,拜师礼收好了。”
银白的剑身上剑纹密布,性能和品阶更上一层楼,看的出来白飞龙费了不少心思。
陆行渊接过剑,剑身重量不变,但能感觉到灵力流转更加容易轻便。而且白飞龙将剑的品阶提升到仙器水准,剑身自身携带的结界足以抵挡真君期一击,剑纹让剑在越阶对战中有更强的可抗性和可塑性。
破厄剑身温热,还带着炉火的余温。
白飞龙了却一桩心事,神态又苍老两分,他观陆行渊气息,道:“没有在轮回中进阶,而是将灵气暂存在体内,你做的很不错。我留下的轮回境中有仙力,你需要找合适的时间闭关消化,就算不能让你一举突破到圣人境,也能达到你爹生前的高度。”
陆行渊要炼化东皇钟,就要突破圣人境。有些事白飞龙没有明确告诉他,但在轮回中给了他答案。
陆行渊明白他的意思,见他掩唇轻咳,心里发堵,道:“师尊,若我成了东皇钟器主,能不能复活你们?”
东皇钟内自有轮回,若为主,自然也能掌握轮回之法,掌控此间生灵的命运。陆行渊心底有了一丝不甘,他想要那三个最先开头的少年郎,岁岁安。
白飞龙摇头,眺望天际,道:“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去寻故友,再做一世兄弟,把酒言欢,浪迹天涯!”
白飞龙他们死的太久了,就算陆行渊以后真有那本事也不值当。还不如让他们去更广袤的天地,去追寻他们想要的自由。
陆行渊了然,躬身一拜:“我记下了。”
白飞龙又咳了两声,手掌开始透明,他欣慰地看着陆行渊,歉意道:“我的时间到了,就不留你了。你去找你娘吧,若是赶得上,你应该能见她最后一面。抱歉,唯有这件事我擅作主张。她身负天谴,早已时日无多,我没有告诉你。我让谢陵去寻她了,你的契兽也在,应当很好找。”
随着话音落下,白飞龙的身体完全透明,他消耗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把重塑东皇钟的重任完全交到陆行渊的手上。
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也相信陆行渊可以做到。只可惜他看不见陆行渊打破桎梏,走出囚笼的那一天了。
他对这人世没什么留恋,倒是闭眼前眼底浮现了两位挚友的身影。他们并肩而立,总是笑着说他太慢了,他们等了很久很久。
白飞龙面带笑意,心想他如今变老了,也不知道两位挚友还能不能认出他。
随着白飞龙的气息消散,纯白空间开始崩塌,菩提树随之碎裂。
陆行渊被抛出去,外界的仙府碎片失去白飞龙的灵力支撑,福地再度变成死寂之地,游荡在空中。四座祭坛更像是四座墓碑,死气沉沉。那些药人重新跪倒在地,等待不再重来的开启。
陆行渊最后一拜,抽身而去。
他不怨白飞龙到了此刻才告诉他云棠之事,也明白了谢陵见过白飞龙回来后的迟疑,他们不想让他为难,从一开始就没给他选择的权利。
陆行渊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云棠是为了他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她离开皇朝后一直避不见人,是她天谴加身,一直在承受道消的痛楚。梅洛雪给她炼的药只能压制一时,延缓她的死亡。
她自知没有太多的时间,一路行色匆匆,只想在死之前把所有的路给陆行渊铺好。
可陆行渊不知道,他还在想着离开仙界后,他们可以促膝长谈。
命运总是那么爱开玩笑,在陆行渊想要挽回时,让他彻底失去,甚至来不及好好地告别。
云棠和谢道义的灵力碰撞爆发,在云棠撕开卷轴后,杀阵更是完全将他们包围。仙界二次崩溃,乱石飞溅,众人都在往外走,陆行渊逆流而上。
明知眼前是一条险路,他就算赶过去也无济于事,可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回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试一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将谢陵放入小世界后,陆行渊更是没有后顾之忧,他迎着乱流而上,渐入虚空之地,杀阵肆虐后的土地碎成渣,无处下脚,也无处藏身。
陆行渊放眼看去,在那片漆黑中,云棠和谢道义消失的干干净净,他们气息渐散,再不存于世。
迟来的反应让陆行渊心底一阵刺痛,他呼吸微滞,不死心地深入。黑暗中有微光闪过,陆行渊的灵力扫去,拾起一只海棠簪。
簪子上沾了血,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陆行渊认得这只簪子,是陆晚夜亲手所炼,亲手所赠,云棠离开皇朝后,一直都戴在头上。
如今簪子在此,却没有云棠的身影,这代表着什么已经不言而明。
陆行渊握紧了花簪,黑暗还在不断吞噬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离去。海棠簪的棱角扎疼了陆行渊的手心,他深吸口气,在感官被虚无剥夺之前离开那片黑暗。
仙界已经完全损毁,碎片不存,空间裂缝不断扩大吞噬,将这里变成虚无之地。
陆行渊取出东皇钟,任由东皇钟在黑暗中漂泊,他拿着花簪沉默了很久很久。
等陆行渊从仙界出来,外界的诸多消息甚嚣尘上,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无尘的异样。
仙界之行,他彻底揭开东皇钟的秘密,假东皇钟无法在吸引视线,东皇钟自然有所察觉。它没有办法对陆行渊下手,但它可以阻止无尘的窥探。
世间不可见之地,其实就是东皇钟裂痕,它被东皇钟藏起来了。一旦无尘触及,东皇钟第一时间就会反扑。
它当然不会直接抹杀无尘,但他会勾起无尘身上的恶意。无尘自身身在阴阳之间,脚踩轮回,业障缠身,东皇钟只需要稍稍使点手段,就能让无尘万劫不复。
前世的无尘大抵就是这样死的,慈悲为了不让秘密泄露出去,只好让凌玉尘背黑锅。
这一世陆行渊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无尘曾为他引导过一次轮回,无尘的业障之力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灵力的波动会被东皇钟捕捉,直接的拳头反而更方便。
只是陆行渊没有想到,东皇钟是用陆晚夜勾起无尘的欲念,或许还有云棠死讯的刺激。
无尘抱着他哽咽时,陆行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二连三的失去,他已经麻木了。他没让谢陵现身,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陵的安慰。他心里堵得慌,却找不到发泄的口子。
等他想明白走入小世界,遇上的却是苏醒的陆晚夜。
他说他已经醒了好几天了,也就意味着他什么都知道了。
陆行渊拿出那根海棠簪,递到陆晚夜面前,哑声道:“对不起,我尽力了。”
陆行渊没能见上云棠最后一面,这只簪子是唯一的遗物。他没想过陆晚夜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对云棠是爱恨交织,但陆晚夜对云棠没有恨,知道喜欢的人葬身在一片虚无之中,连尸身都找不回来,这对他而言是不小的打击。
陆晚夜接过簪子,簪体入手温凉。
彼时父子两坐在院子里,谢陵也陪在一旁,他挨着陆行渊,乖巧又安静。
当初他被陆行渊直接扔进小院,看着面前陌生的场景,他是一头雾水,以为陆行渊施了什么障眼法。
还不等他找出个所以然来,躺在屋子里的陆晚夜就醒了。
陆晚夜起身出门,在谢陵惊愕的眼神中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视线扫过他的狼耳朵,又扫过他的狼尾巴,闷笑道:“狼族?”
陆晚夜可没忘记自己儿子回来时带着的那颗狼牙,他很快就确定了谢陵的身份。
儿子的心上人。
他以为儿子是带着人来见他,却不想是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