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降落 第31章

“今天这么早?”程向黎从他手里接过东西。

“因为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啊。”宋喻明摘下帽子,抖了抖身上的水珠。

程向黎对上他一闪而过,自然又张扬的笑意,微微一怔。

“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宋喻明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整理起了刘海。

程向黎解开购物袋,看到里面的三包土豆,不禁好奇:“怎么买了这么多土豆?”

“正好碰到促销,买二送一。你要是不喜欢,我一个人也能吃完。”

程向黎笑了笑:“这么爱吃土豆?”

“是啊,土豆怎么做都好吃。”宋喻明把剩下一袋东西放到桌上,回头看他,“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

宋喻明瞥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体温计,趁程向黎走神的空隙,轻轻压住他的耳廓,测了下体温。

“37度9呢,哪里好了?”

程向黎忍着咳嗽的冲动,一脸坏笑地摸了摸耳朵:“至少不觉得头晕了嘛。”

“药要继续吃,别以为自己身体好,就不把感冒当回事。”宋喻明看他轻描淡写的样子,有些不悦。

“知道了,听宋医生的话。”程向黎赶紧岔开话题,“我刚点了份外卖,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自己做点。”宋喻明拎着一袋东西走进厨房,拆了一盒培根,给烤盘刷油。

“你还是喜欢吃西餐啊。”程向黎站在门口看他。

“毕竟吃了这么多年,我做起来也顺手。”宋喻明打了两颗蛋,往碗里加了几勺淀粉,开始拌面糊。

可以看得出,他确实做得很熟练了,每种配料要加多少,不用量就能直接往里放。

程向黎站在一旁,看宋喻明做饭,觉得还挺赏心悦目€€€€虽然说他做的东西,可能不太合自己的口味。

不过很快,程向黎就被这个草率的结论打脸了。新鲜做出来的三明治,闻起来和快餐店里买来的面包,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宋喻明看他一直站在后面,拿出烤好的吐司,放上肉松、生菜和培根,一层一层叠好压实,递给程向黎:“要试试吗?”

程向黎接过盘子,笑着点了点头。

宋喻明按照刚才配料给自己做了一份,又切了点蔬菜水果,拿着沙拉和一杯柠檬水,坐到了餐桌前。

程向黎还在感冒,吃不出什么味道,甚至觉得有点干。

吃了两口,他停下来喝水,看宋喻明吃得津津有味,突然想到什么:“你还喜欢无人机?”

“嗯?”宋喻明应声抬头,看到走廊上被达克霸占的纸盒,哦了一声,“刚回国的时候玩得比较多,最近都没空了。今年大疆的新款,我买来还一次都没飞过。”

“航拍吗?”

“嗯,偶尔也会参加一些竞速比赛。”

“这么厉害?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宋喻明笑着搪塞道:“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因为从小辗转于洲际航线,宋喻明对飞机有着特殊的感情,经常自己动手做航模,还参加过很多飞行比赛。

之前程向黎问他是不是飞友,宋喻明也是故意避而不谈。倒不是担心班门弄斧,而是怕一旦聊开,自己就会彻底陷进去。

毕竟就算他再喜欢飞机,也比不上程向黎朝夕与之为伴。

而一个人,一旦遇到在自己喜欢领域拥有绝对统治权的人,就容易迅速产生好感和依赖€€€€这种喜欢,往往是不平等、不稳定的。

宋喻明一直提醒自己要注意区分,不过显然,千防万防,依然没能止住心里那份肆意生长的情绪,以及儿时未竟的梦想。

想到这儿,他放下叉子,摸了下发烫的耳朵。

程向黎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怎么了?”

“没什么,”宋喻明咬了口三明治,“就是在想明天晚上怎么办。”

“明天还要值班吗?”

“不用,但如果雨下大了,我应该会留在医院里。”宋喻明说着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在交代什么。

“那你注意安全,”程向黎听懂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会帮你把家看好的。”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欢迎大家来猜猜为什么玉米放弃当飞行员学医

第35章 秘密花园

和天气预报预测得一样,经过舟山后,台风在第二天凌晨再次登陆了申城。

一时这座繁华的沿海城市狂风大作,树木在雨中东倒西歪,路上积水成河、残红遍地。呼啸的风声从每一户人家的窗前吹过,将暴雨重重地拍在玻璃上,根本无法安睡。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政府都会下令停工停学,但却是医院、消防这些特殊行业最繁忙的时候。

暴雨一直持续到早上六点,被台风冲刷过的申城到处都是残破的痕迹,街上的积水里漂浮着各种垃圾,吹倒的大树横在路边。严大伯还是没有挺过去,随着一夜喧嚣的风声,在清晨离开了人世。

前来料理后事的大儿子一家早有预料,情绪比上次稳定很多。虽然不是他的主治医生,经历了一晚上紧张的抢救,宋喻明还是觉得无比疲惫。

晚上回家,程向黎刚吃完饭,正在整理餐桌。两人面对面站在客厅里,程向黎问他:“吃晚饭了吗?”

医院附近的餐厅都没开业,宋喻明回家前去食堂里看了眼,感觉没什么好吃的。

听到程向黎问自己,他摇了摇头,打开冰箱,翻出了一包速冻饺子。

“我给你做吧。”程向黎见状走了过来,“你去休息会儿。”

“没事,我自己来。”宋喻明拿起剪刀,碰到在冰箱里冻成块的包装,感觉有些冷,低头搓了搓手指。

突然,手腕被人从后面握住了。程向黎拉着他往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去休息吧。”

宋喻明是觉得有点累,走神片刻,从程向黎怀里钻出来,说了句谢谢,一声不吭地坐到沙发上。

和程向黎不同,宋喻明没什么城府,心情大多写在脸上。虽然没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但看他的状态就能感觉到。

吃完饭,程向黎问道:“今天怎么了,看你不太开心。”

“有个病人早上去世了。”宋喻明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是个快80岁的老人。”

“这么大年纪的人烧伤,存活率本来就不高吧?”程向黎试图安慰他,“而且就算能活下来,预后也不一定理想。”

华国有句老古话,说的就是老人不禁摔。哪怕只是伤了腿,在床里躺几个月,也会影响寿命。

宋喻明微微点头,似乎认可他的看法,但没有直接表态,看着二楼的走廊:“你上去过吗?”

“还没呢,这几天基本上都在房里休息。”

“我们换个地方聊。”宋喻明擦干净手,往楼梯上走了几步,回头看他,“我家装修比较简单,没什么贵重东西,你可以随便逛。”

这套别墅一共有两层,三百多平方,十几个房间,二楼除了他的主卧基本都空着。程向黎跟着他上楼,打开一扇门,看到了和整栋复古气派的房子截然不同的装潢。

落地窗外连着宽敞的阳台,如果不是雨天,视野应该很好,适合秋高气爽的天气,搬一把椅子在外面乘凉。

房间里没有床,但有秋千和躺椅。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堆着两个懒人沙发,天花板上装着投影机和屏幕,还能看电影。

在离窗远的一侧,有一架收起来的天文望远镜,旁边还有一个透明橱柜,里面摆着宋喻明精心收藏的航模,有民航最常见的波音、空客全型号,还有赛斯纳、西锐SR20、领航者JA600等各式各样的单发、双发、螺旋桨小飞机。

简直是这座一板一眼的小洋楼里,宋喻明私自珍藏、精心打造的秘密花园。

在满屋的摆设里,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个展示柜。

程向黎看到橱柜里摆的赛斯纳172,回忆顿时涌上心头。这是一架小型的单发四座飞机,也是大部分飞行员在初学阶段最先接触的机型。

程向黎第一次驾驶飞机离开地面,就是在赛斯纳172的驾驶舱里。

“你是不是在看它?”宋喻明隔着玻璃门,指了指里面那架赛斯纳172。

程向黎笑着点了点头:“之前问你是不是飞友,你还和我装不是呢。”

“现在确实关注得比较少了,连坐飞机去旅游的时间都没有。”宋喻明说着双手背到身后,拉了拉肩膀,“医生的工作就是这样的,只要不给自己放假,就可以一直忙个不停。”

“国外也这样吗?”

“差不多吧,我刚毕业那几年,也是忙到没有周末的。”宋喻明拿了个抱枕,舒舒服服地坐进沙发里,“不过澳洲的航空医疗比较发达,我们医院有直升机,我倒是经常飞出去救人。”

“这么酷?”程向黎脱掉拖鞋,踩着地毯走过来,站在宋喻明身边。

“是啊,直升机医生的要求要比一般的急诊更严格,犯一次错就会被换下去。我可是很罕见地保持了两年全勤的记录。”宋喻明说起那段往事,得意地扬起了头。

“那你现在回国了,坐不了直升机,是不是很遗憾?”

“是有点,”宋喻明幽怨地嘟哝了一声,拿起遥控器,对着天花板上的灯按了几下,“龙江一直想做航空医疗,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到现在都发展不起来。”

屋里的灯光暗了下来,显得矮桌上一台用木头拼的地球仪小夜灯光线特别明亮柔和。

程向黎打量着宋喻明做的小手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没办法,直升机飞一趟少说都要四五万,除了大型救援,普通人根本负担不起。”

屋外还在下雨,不过没有台风过境时那么猛烈了。在微凉的天气里,窝在一间舒适的小屋里听雨,精神很快就放松了许多。

宋喻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十孔口琴,在手里把玩起来:“刚做医生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印象深刻的病例。”

“那次我们接了一个手臂绞进机器里的急救,飞到现场后,情况简直惨不忍睹。为了保住他的命,我们只能选择截肢。那个男孩才19岁,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很早就出来打工了。失去右手,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维生的资本。所以当时,他和家人都很难接受这个结果,在医院里闹了很久,甚至觉得这样还不如让他死了,指责我的行为毫无意义。”

说到这儿,宋喻明垂下了眼神:“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入对医学伦理的思考。从医生的职业要求来说,无论如何,保住性命都是最重要的。但是如何让病人有尊严、有社会意义地活下去,减轻他们和家人的痛苦,我至今依然还在寻找答案。”

看似随意的闲谈,因为这个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当意外发生时,活着和健康地活着,就已经是一道选择题了。”程向黎单手撑着额角,侧身看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是想和我聊我父亲的事?”

“如果你愿意说,我一定会认真给你答复。”宋喻明换了个坐姿,手臂枕在胸前的抱枕上。

做医生到现在,宋喻明见过了无数意外。有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有二三十岁、人生才刚开始却想要自杀的人,还有和程向黎的父亲一样,为了家国安危牺牲的英雄。

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开导程向黎。

程向黎闻言抿了下嘴,话卡在嗓子里,就是说不出口。

“不要把我当医生。”宋喻明朝他笑了笑。

“嗯。”程向黎低下头,轻轻地应了声。

就是因为不想把宋喻明当医生,他才会犹豫。在喜欢的人面前,程向黎做不到完全卸下包袱。

“你不会觉得我矫情吗?都过去二十年了,还陷在这件事里走不出来。”

宋喻明心平气和地摇头:“那是因为你一直没有得到合理的反馈。成年并不意味着可以自我消化童年痛苦的经历,无论过去多久,你依然有倾诉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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