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渊想起上辈子他和凌玉尘的事,看见他两走在一起难免担忧旧事重演。而且他现在这个身份,谢陵和凌玉尘会找来他不意外,但无尘身为佛子,理应和他这个未来的魔君势不两立。
他会在这里,陆行渊怎么想都和凌玉尘脱不了干系,毕竟不久前凌玉尘才夸他好看来着。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陆行渊下意识地看向凌玉尘。
岂料这一次凌玉尘十分冤枉,辩解道:“你别看我,是他两威胁我来的。”
准确说是无尘先找上门,一脸和善地告诉魔情宗想借凌玉尘帮个忙,然后是谢陵,他比无尘直接,强行把人请走。
凌玉尘一开始可没打算管这事,他是很想帮陆行渊,但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陆行渊步入渡劫期都觉得棘手,他这个归墟期跑出去岂不是以卵击石?
帮得上忙还没啥,帮不上忙岂不是倒添乱子?
不过有了谢陵和无尘两个人一起兜底,他倒是无所谓了。
陆行渊诧异地看向无尘,这次竟然不是凌玉尘先动手。
无尘面带笑意,就算威胁了凌玉尘,他也表现的极为淡定,笑若春风。
现实和想象大有出入,陆行渊轻咳一声,收回视线道:“你们怎么确定我会出现在这里?”
陆行渊进城不久,但谢陵他们却早就等候多时,这让陆行渊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凌玉尘朝谢陵的方向使了个眼神,道:“这你得问你徒弟,是他带我们来的。”
陆行渊看向谢陵,他在小巷子里被凌玉尘吓出耳朵后,就表现的很安静,一路上紧跟着陆行渊,一言不发,乖巧温和,让人险些忽略了他是一头茹毛饮血的狼。
这会儿被陆行渊盯着,谢陵抿了抿唇道:“碰碰运气,这里地处交通要塞,消息灵通。”
谢陵毕竟和陆行渊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对他的想法还是有所了解。他利用自己的血脉,让周边的一切生灵为耳目,只要察觉到异常就反馈给他,他自会判断。
这种搜寻方式损耗心力,但为了陆行渊,他不惜一试。
谢陵避重就轻,陆行渊看出来了,知道谢陵不想多言,他没有追问。
他们的重逢跨越了太多的东西,那短暂的欣喜和失控后,无数的问题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横在他们中间,他们的身体可以挨的很近,但心里的距离却没有那么容易。
陆行渊压下心头的情绪,暂且放下那点儿女情长。
“我现在身陷囹圄,你们和我走的太近并非好事。”陆行渊道:“谢陵是我弟子,凌玉尘和我有两分交情,他们卷进来还有可能是因为情意,无尘师父又是何苦?”
名门正派视魔族为眼中钉,看在陆行渊曾为破厄剑尊的份上,他们不出手阻拦已是仁至义尽,又怎么会主动掺和进来?
陆行渊自问自己和佛宗还没有这等交情,无尘身为佛子,没必要趟这浑水。
无尘双手合十,礼貌行了个礼道:“破厄剑尊无须戒备,小僧不是你的敌人。我来此只有一件事,往小了说关乎剑尊和魔族的安危,往大了说关乎此间天地,登仙问道。”
无尘态度诚恳,这一路上也确实帮了凌玉尘和谢陵不少,所以谢陵才允许他跟着,没有赶人。
这会儿听见他提起此行的目的,三人神色一凝。凌玉尘收敛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态度,搬了把椅子在无尘身侧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陆行渊接过谢陵给的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还请明说。”
无尘看了眼凌玉尘和谢陵,见他们二人没有回避的意思笑了笑,道:“剑尊可知狩天计划?”
陆行渊神色微恙,点了点头。
无尘继续道:“狩天计划并没有结束。一开始,这个计划的确是为了对付令尊,但在令尊死后,这个计划随之腰斩。我曾翻阅过当年的战事,发现令尊只是其中的一环,而非最终的目的。”
无尘比陆行渊大不了多少,他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乱,只是偶尔从师父的嘴里听到只言片语。他也曾缠着师父想要问个明白,师父却忌讳莫深,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无尘深知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好奇心的驱使让他对所谓的狩天计划充满了兴趣,但那么多年来,他所了解的依旧很片面。
这个计划的发起人是天地间仅有的三位圣人,天衍宗作为主导势力全力布控,真正触及到核心的人物屈指可数,而且守口如瓶,更多的人只知道是对付魔族。
这一次在天衍宗遇上陆行渊,无尘心里翻滚出一个异样的想法。
“我怀疑当年天衍宗把剑尊找回来,是想延续狩天计划。但很明显,他们进行的不顺利,所以才想除掉剑尊。”
无尘不仅想法大胆,还什么都敢说,在他的眼里,天衍宗不一定就是善,陆行渊也不一定就是恶,他更倾向双方利益不对等,所以才有争端。
凌玉尘不是第一天听说狩天计划,但却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他有些吃惊,咂舌道:“小和尚说的有点道理,狩天这两个字听起来更像是对付……”
凌玉尘轻咳一声,伸手指了指头上的天,这个名字更像是针对天道,而不是某一个人。或许陆晚夜只是在其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才会成为人族和妖族的目标。
狩天计划是魔族覆灭的开始,陆行渊在天衍宗这些年,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但因为身份特殊,师无为有所防备,他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
无尘的大胆推测让陆行渊有所触动,思索道:“我最开始被抓回天衍宗时,师无为说过,他要的只是我的道骨。其实一开始他们是想把道骨取出来拿给谢迟,但担心道骨排斥,我才逃过一劫。”
提起那段痛苦的往事,陆行渊很平静,轻描淡写地说着残忍的话。
谢陵静静地听着,垂眸饮茶,遮去眼底的情绪。这是他所不了解的师尊,他未曾触碰过的脆弱。
陆行渊在天衍宗大放异彩后,他身怀道骨就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他真的被卷入狩天计划,计划中核心的那群人应该有所反应。
但这些年来,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加上师无为对他百般刁难,驱使他为天衍宗处理异心之辈,怎么看都像是利用道骨做权柄,不像有更深远的计划,更别提师无为现如今要杀他。
无尘也觉得奇怪,可他坚信心中的判断:“剑尊小心为妙,小僧一直觉得这个狩天计划有问题。”
陆行渊挑眉道:“何以见得?”
无尘合掌,眉眼低垂:“小僧被称为佛子,却并不是在佛宗该有的轮回里降生,我比下一个轮回日提前了整整一百八十年。轮回错乱意味着天道有缺,这恐怕才是狩天计划真正的目的。”
佛宗的三千年是一个虚数,轮回相差个几年实属正常,但要是差上百年,就明显有问题。虽然无尘诞生时,优昙花开满寺院,天降佛光,是为祥瑞之兆,但也无法弥补巨大的时间差。
佛宗是狩天计划的参与者,他们对此心知肚明,从未亏待过无尘,反而把人护的更紧,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外人对佛宗的佛子轮回并不了解,无尘也算是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三人,这是他的诚意,也是他的提醒。
天道有缺绝非说说而已,这背后牵扯的问题过于复杂。
陆行渊和谢陵虽经历过一世,却没有遇见这个问题,就连狩天计划在上一世也无人再提及。这一世因为陆行渊的破局,前世无法登场的各种秘密纷纷上演。像是一只只花枝招展的蝴蝶,引诱陆行渊去解开。
陆行渊轻揉额角,他暂时还不能判断无尘所言的真假,若是天道有缺,三圣人制订了狩天计划为什么首先针对的是陆晚夜?
他爹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无尘知道这件事有些惊骇世俗,陆行渊的犹豫也是情理之中。别说陆行渊怀疑,就是他自己在最初也感到惊悚。
他此来是为了提醒一二,让陆行渊有所防备,以免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步入陆晚夜的后尘。
第四十四章
无尘达到自己的目的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虽为佛宗之人,却和佛宗近些年来远离红尘是非,自扫门前雪的形象有所不同。
凌玉尘身为邪宗弟子,一向和他们这种自诩名门正派的宗门不对付,见状试探道:“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无尘目光微挑,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看向陆行渊,温和道:“小僧不才,在遮掩血气方面破有心得,或许帮得上剑尊。”
提醒陆行渊小心狩天计划只是无尘的目的之一,他脱离宗门前来,还想顺便再帮陆行渊一把,助他离开人族。
狩天计划关于天道,和每一个修行者息息相关,无尘上心是情理之中。虽然此刻陆行渊还被他叫一声剑尊,但其真正的身份是魔君之子,和正道已有沟壑之别,无尘再三相助,实在耐人寻味。
“我与小师父素昧平生,今日称得上是第一次打交道,如何能劳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陆行渊和无尘萍水相逢,毫无交情,如果是以往倾力相助,他断然不会有所戒备。如今他名声已毁,无尘一个清修的佛子和他搅合在一起,并非好事。
无尘笑了笑道:“剑尊誉满天下,无需妄自菲薄。身份不过是一个有迹可循的来处,剑尊做了魔子难道就不是曾经大家认识的剑尊了吗?”
无尘心境澄明,他看好的是陆行渊这个人,和他是什么身份来历没有关系。
“你这小……和尚还挺有趣,要是慧明大师听见你这等言论,恐怕都要捶胸顿足,怀疑你被邪魔入侵,要给你驱魔。”凌玉尘可知道佛宗那群老古板,一个个苦大仇深,认为世道非黑即白,简直是蛮不讲理。
无尘在他们中间长大,没有变成个小古板也是一件神奇的事。
无尘目若琉璃,他注意到凌玉尘话语里的迟疑,只是那不是什么好话,淡笑不语。
凌玉尘没由来的心里发毛,搓了搓手臂,及时地转移话题,身体侧向陆行渊的方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三尸宗为了寻你下了血本,请出宗门元老施展血引之术,就算你改头换面,易容变幻,只要有引子带路,三尸宗同样能锁定你。”
三尸宗的血引之术是以同族或亲人的血气做眼的追踪术,术法偏门,而且损耗颇大,若非陆行渊的价值值得他们冒险,他们也不敢如此消耗。
陆行渊这一路上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气息,没有妄动灵力,就是防备仙门的各种追踪之法。没想到三尸宗如此大手笔,气息可自敛消失,但血气连根同体,要阻隔血气窥探并非易事。
陆行渊环顾房间,屋子里有布置好的阵法,足以证明无尘所言不假。
陆行渊内心有所触动,今时今日,还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屈指可数。他不得不承认,无尘的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的实惠。
“小师父深明大义,陆某先行谢过。”陆行渊谈吐洒脱,并不会因为刚才的戒备就扭捏作态。无尘即无恶意,他便大大方方地承了这份情谊。
无尘合掌还礼,他们佛家讲究一个缘字。他提前降生在轮回之外是因天道有误,陆行渊命运坎坷亦因天道而起,说到底他们都是被天道愚弄的可怜人。
他今日帮了陆行渊,说不定日后还要仰仗陆行渊相助。
缘来缘起,一切皆有定数。
无尘说完自己的事,目光转向一旁的谢陵。这师徒二人关系微妙,一路上都没个机会深入交流。
无尘看在眼底,面上清风朗月,却在桌子底下踢了凌玉尘一脚,道:“我为剑尊遮掩血气还需要几样东西,不知道凌施主可愿意陪我出去逛逛?”
凌玉尘吃痛,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看向谢陵,心领神会,皮笑肉不笑地地磨牙道:“乐意之至。”
客栈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无尘和凌玉尘并没有走太远,二人在长廊的雅厅小坐。
凌玉尘自从被他半胁迫地从宗门内借走,就一直是跟着他的步调行动,他一个初出茅庐的佛子,一个劲地掺和到这场恩怨中,实在不是什么正道做派。
“小和尚,我看你也别当什么清心寡欲的佛修了,不如跟我去魔情宗怎么样?”无尘好看,凌玉尘看脸,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性格里的那点不正经又冒出来了。
无尘瞧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容无悲无喜,像是庙里的佛像金身,是慈悲也是无情。他的视线把凌无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底浮现揶揄之色:“小僧不才,痴长凌施主三天,担不起这个小字。”
凌玉尘一脸迷惑,无尘嘴角溢出笑意,额间的红莲印记越发妖异。凌玉尘意识到被他消遣,不服道:“三天而已,又不是三年,你怎么不在往小了说是三个时辰。”
无尘垂眸:“出家人不打诳语。”
凌玉尘粗鄙之言到了嘴边,面对无尘那张好看的脸,硬生生咽下
去。等陆行渊恢复容貌,有了新的俊颜,他再来和这个小秃驴争辩,眼下就先让他一局。
房间里少了两个人,陆行渊和谢陵之间的气氛骤然沉默。
自从陆行渊在饶河被谢迟带走开始,谢陵一路奔波,从饶河到天衍宗,从天衍宗到烟雨城。他一开始想救的是夺舍陆隐川的人,目的是为了抢回肉身,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发现夺舍恐是假托之词,他一直在救的就是自己师尊。
饶河那短暂的时光稍纵即逝,此刻摆在二人间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糟糕关系。
陆行渊初时孟浪,这会儿端出师尊的正经样,关切道:“我被谢迟带走的突然,还不知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缓过情热后,传承带来的后遗症可有解?”
谢陵面色一僵,耳朵泛起一层粉润的红色,即便有白色的狼毛遮掩,也透的很明显,可谓是白里生红,妙不可言。
他为狼时,浑浑噩噩,一切行为遵从本能,他内心深处对陆行渊的依赖让银狼把陆行渊当成伴侣,他打猎,撒娇,无时无刻不赖在陆行渊的怀里。陆行渊的不拒绝让银狼得寸进尺,情热之时更是难控心中的燥热。
银狼宣泄了他的感情,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有些难堪,不愿作答,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会在传承之地?”
陆行渊一愣,传承之地是他无意间得来的地图,上辈子他为了让谢陵顺利进入,扫清障碍,隐忍不发,这辈子难道还要继续骗下去?
他和谢陵之间已经有不少解释不清的误会,真真假假,只会让人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