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的声音带着寒意,用词充满了恶意。
云棠手指轻握,抬眸看向谢陵。因为陆行渊的死,他已经完全失控,坐在高楼上摇摇欲坠。
“谢陵,你很清楚,我从来就不喜欢你。”云棠道:“你是不是谢道义的儿子和我没有关系,但你不该出现在棋盘上。”
谢陵皱了皱眉,以为云棠是说他挡了谢迟的路,同样是谢道义的儿子,他和谢迟却是天壤之别,谢迟霸占着谢道义的父爱还不够,最后还要来和他抢师尊。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该让给他?
谢陵目光骤然凶狠,胸膛起伏,情绪激动道:“云棠夫人,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我有的选吗?我和我娘都只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需要时用一用,不需要时弃之如敝履。是你们造就了我的出生,却怪我出现在棋盘上,你不觉得可笑吗?”
谢陵心中激愤,想到陆行渊为了这些人处处和他作对,一时更是情难自已,疼的难受。他被抛弃,被丢下,从来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而是这些人觉得他错了。
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痛也会难过,他不争不抢,乖乖听话,他只想要一个师尊而已,为什么连这一点奢望都得不到?
谢陵捂着心脏,悲愤和痛楚让他灵力暴走,四周的桌椅被震的粉碎。
云棠站在尘屑中,不躲不避。她的目光转向桌上的卷轴,神色有了片刻的恍惚,垂眸道:“身不由己的人又何止你一个?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选错。”
云棠留下这句话和卷轴就离开了,从那以后,到谢陵死,谢陵再也没有见过她。
谢陵对她多有防备,面对她给的东西还是有所警惕。但后来他还是走向崩溃,撕开了卷轴。杀阵冲破卷轴的那一瞬间,半个皇朝被鲜血染红,他坐在朝月楼的屋脊上,怀里抱着陆行渊的尸身。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终究不舍得,在陆行渊死后,修复了他的肉身。
杀阵吸收了无数的鲜血和灵魂,谢陵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他和陆行渊的尸身一起卷入耀眼的白光中。
之后的事就是在悬崖上,陆行渊记忆全无,抱着他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时至今日,回想起云棠当时的所作所为,谢陵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云棠让他不要再选错了,仿佛是早就知道这张卷轴有着特殊之处。
“我们复活是因为这张卷轴?”谢陵心生疑惑,不确定道。
陆行渊颔首,他没有见过卷轴,但是从谢陵的描述来看,八|九不离十。他和谢陵提起卷轴的来历和可能产生的后遗症,他们梦中相会,是因为他们打破了原有的时光运行轨迹,更容易进入不稳定的空间。
谢陵震惊不已,如此说来,更像是他献祭了半个皇朝,才得以激活藏在杀阵下的光阴术法。
“云棠夫人为什么要……”
给我这个东西?谢陵话说到一半,想到云棠和陆行渊的关系,一切怪异的地方都有了解释。她把谢陵推回来,不仅是想救谢陵,更是想救陆行渊。
所以她当时才会说一句让谢陵不要再选错了。
谢陵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如果不是他杀了陆行渊,云棠夫人是不是打算把卷轴用在别的地方,比如救陆晚夜?
当初云棠夫人把陆行渊推给他,人人都说她放弃了陆行渊,包括谢陵也是如此认为。可是现在再看,她这个举动真的是放弃了陆行渊吗?
谢陵担忧地看了陆行渊一眼,前世他和陆行渊之间有不少误会,以陆行渊和云棠的脾气,他们之间会不会也误会?
陆行渊见他皱眉,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说了一句话:“她怎么会有这东西?”
陆行渊觉得这事有些太巧合,陆晚夜知道这张卷轴应该怎么用,云棠手里刚好就有。她把东西拿给谢陵,而不是自己使用,是不是她知道卷轴回溯的时间有限?
谢陵没有躲开陆行渊的手,反而主动蹭了蹭,耳朵尖靠在一起,可见他此刻心情很好。
陆晚夜问这话他也疑惑,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倒是有点眉目。卷轴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云棠手中,多年来,云棠的活动范围不是皇朝就是天衍宗,在谢陵所知道的消息中,她其实离开过一次,是在她把陆行渊推给谢陵后。
“你被我囚禁后,发生了很多事。在这期间,仙界入口短暂地出现过。我当时不感兴趣,没有去,但云棠夫人进去了,这东西极有可能是她从仙界带出来的。”
仙界破碎,仙门关闭,如今的皇朝是仅存的仙王保留下来的一点血脉。没有人知道当时仙界发生了什么,仙王对此闭口不谈。所以眼看仙界入口出现,不少人都打起仙界的主意。但因为时间仓促,最后进去的人寥寥无几,出来的更是只有云棠一个。
其他人不是被永远困在里面,就是尸骨无存。
云棠同样伤的很重,气息奄奄,就连本命剑也折断在里面,但好歹是逃出来了。她做为唯一的幸存者,不少人向她打探里面的情况都被拒之门外。
她回来后,只字未提,为了躲避外面的声音,直接闭关。
这一次仙界之行,她修为跌落,一直没有恢复,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她也因此逐渐淡出皇朝和天衍宗的争斗,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人。
谢陵当时一心扑在陆行渊身上,不想掺和这些恩怨,只了解了一个大概。要不是今天提到卷轴,他多半想不起来。
提到仙界,陆行渊神色微恙:“我都没听你提过。”
谢陵面色一僵,他当时和陆行渊势如水火,把他囚禁在密室中,为的就是把他和外界的消息隔开,让他变成瞎子聋子,看不见听不见。
这样他的眼里就只有谢陵一个,只能看着谢陵,听谢陵说话,感知谢陵感知的一切。
在那样的情况下,谢陵当然不会告诉他仙界的事。
察觉到谢陵的身体变得僵硬,陆行渊料想他又在想前世那些不开心的事。为了避免他钻牛角尖,陆行渊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你在妖族过的还好吗?”
师徒二人因为前世的事折腾了大半宿,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问候。前世谢陵是长在皇朝,有陆行渊暗中相助,这一世他从妖族开局,陆行渊不免挂心。
绕开前世那些闹心的事,谢陵逐渐放松下来。
“我不如师尊威风,继任魔君,成为一方统帅。不过也不差,如今妖王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
陆行渊顿时来了兴趣,谢陵继承了古妖的血统,但应该还没有到能让狼王示弱的地步。
谢陵眉眼弯弯,露出难得的明媚笑意:“我被白狼王带在身边教养,旁人自然不敢造次。”
白狼王,天地三圣之一,和天衍宗的顾诀,皇朝的另一个老不死并为金字塔的最强三人。
谢陵有此奇遇,陆行渊为他感到高兴:“你拜入他门下,以后妖族就能横着走。”
谢陵愣了一下,道:“我没有拜他为师,我的师尊只有你。”
谢陵的笑意消失在脸上,明媚的眸子迅速黯淡,他看着陆行渊,耷拉下耳朵,委屈道:“师尊,你不要我了吗?”
第六十六章
陆行渊只觉得心上正中一箭。
他问这话断然没有不要谢陵的意思,只是他觉得白狼王这样的存在,不会无缘无故收下谢陵,他既然把人带在身边,就会给一个身份。
师徒是最简单也最行之有效的关系。
陆行渊并不介意谢陵有别的师尊,如今他们相隔甚远,就算有状况也鞭长莫及。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是希望谢陵有人照顾,有人保护。
但显然谢陵不这样想,他认定了陆行渊,也只要陆行渊。
“我就算是把自己弄丢了,也绝对不会不要你。”陆行渊不忍谢陵难过,在他心里,谢陵和他的性命同样重要。
打他从雨夜把他抱回去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要纠|缠不清。
谢陵并没有因为陆行渊的这句话而开心起来,他一双透亮的眼睛水光潋滟:“师尊会嫌我烦吗?”
“不会。”陆行渊握住谢陵的手,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唇齿滑过指腹,温热柔|软的触感让谢陵一怔心悸,只觉得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目光幽暗,长睫低垂,嘴角微扬,但很快他又压下去,维持垂耳的状态,依旧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师尊,这一世是你先靠过来的。”谢陵低声道,他学会理智处理他和陆行渊的感情,也给了陆行渊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说冷静的时候,陆行渊没有反驳。
那个时候陆行渊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不敢许诺。
陆行渊笑了,他本想说两世都是他先靠过去,可一想到上一世和谢陵惨淡收场,以至于谢陵如鲠在喉,他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隐隐作痛。他把这话咽回去,喉咙里冒出一个单音,嗯了一声。
这一世的局面完全脱离了上一世的轨迹,他和谢陵都从囚笼中跳脱出来,等待他们的不再是被镣铐所束缚,身不由己的未来。他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大胆地表达心中的情感,而不是压抑,自我消化。
谢陵的脸上有了笑意,他俯身靠近陆行渊,呼吸平缓,但面上染了两分绯色。他抬起被陆行渊亲|吻过的手指,抚|摸陆行渊的眉眼。这一刻,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是无声的暧|昧。
陆行渊长睫轻颤,他的视线从上而下扫过谢陵的脸,然后停留在谢陵的唇上,喉结滚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呼吸有几分灼热。
谢陵凶狠的时候,一身戾气,但他安静下来,便是朝气蓬勃,阳光明媚,透着一点不谙世事的无辜和乖巧。他凝视着陆行渊,眼神带着笑意,也带着情意,柔|软的不像话。
他凑的近,却不放纵。
陆行渊揽着他的腰,感受到手掌下肌肉的韧性,克制地把人抱在怀里,没有越矩的亲密。
这一|夜对他们而言太过漫长,前世今生的交错掺杂,情绪起起伏伏,有些事都来不及深思,便又被别的情绪带过去。
他们就像是两只脱离各自的族群,凑在一起取暖的野兽,相互依偎,亲近,唯有彼此。
夜色寥寥近天明,晨光破晓。
昨夜魔族众人喝的尽兴,闹到坠兔收光之时,方才就寝休息。
陆行渊推门而出,外间细雨蒙蒙。
荒域少雨,一年到头都看不见几次,灵植吸收来之不易的雨滴,尽情地舒展枝蔓,不消片刻,便向外延展了一圈。
陆行渊站在廊下,玄弋打着哈欠来和他问好。
“少主……”玄弋刚开了口,思绪猛然反应过来,睡意全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君上,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
陆行渊继任魔君,玄弋比他还兴奋,脸上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你没来照顾我之前,是不是要去集训?”陆行渊问道,之前似乎是听梅洛雪提过。
玄弋点点头,陆行渊笑道:“去吧,好好训练。”
玄弋面色一僵:“君上不需要我照顾了吗?”
“之前小姑要你事无巨细地盯着,是因为我才回魔族,并不熟悉。我现在能够适应一切,怎能让你还跟着我打转?我之后会带着你们离开荒域,你不抓紧修炼怎么行?”
玄弋这段时间跟着陆行渊,已经落下不少训练,他这个年纪,还是应该以修炼为重。而且陆行渊的意思只是让他早上去参加训练,不是要他从这儿搬出去。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玄弋拍拍胸|脯舒了口气。他很听话,看了眼天色,见还未错过时辰,给陆行渊行了个礼便赶去训练的演武场。
魔族的训练是风雨无阻,他们牢记当初的教训,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陆行渊在玄弋走后,跟过去看了一眼。这一次他还是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靠近。
雨露让空气中的湿度更重了些,飘落的雨滴蕴含着不少的灵气。
陆行渊绕道去见了梅洛雪,想和她商议一些今后的打算。魔族不会一直留在荒域,他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要做更长远的打算。
梅洛雪住的地方离陆行渊的小院不远,只是位置更高,方便她站在院子里可以看的更远。
昨夜狂欢过度,梅洛雪起身后懒洋洋地躺在藤蔓编织的花椅上,柔|软的长裙垂地,她哈欠连连,媚眼如丝,眼中雾气蒙蒙。
陆行渊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醒醒神。
“小姑,你们在荒域那么多年,对外没有消息往来吗?”陆行渊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对外界的情况不太清楚,魔族这边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按理不该有那么平静。
梅洛雪掩唇道:“安排探子,铺设消息这事是怀竹在管,每隔三五月统计一次。不过那都是以前的做法,现在你要是有新的需求,可以让怀竹变动。”
怀竹就是那个关系和梅洛雪很好的女魔,她这人直觉敏锐,就是容易瞎想。
之前魔族没有复出的意思,对外界的消息需求就没有那么强烈,三五月一次汇报,是为了了解局势,知晓势力变动,或者听听两族之间的八卦。
陆晚夜隐藏了荒域所在,魔族在外行事会格外小心,以免引人注意。所以他们知道的大多是表面的消息,更深层次探究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