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方红花看过顾兰时出来,听见这些话骂道:“老不死的,就你们长了嘴在这里放狗屁,嘴上不积德叫你死了的汉子投胎变王八羔子。”
“我兰哥儿要真出了事,我能站在这里骂?早扯了你们老臊皮,先吊死你们我再上吊。”苗秋莲破口大骂。
顾兰时大伯娘刘彩凤嗓门大:“扯你们娘的臊,青天白日坏别人名声,老东西要不要脸?我家好好的双儿,已经给人救下来,林登子压根儿没得逞,你们是不乐意?只想看别人倒霉?怎的生了这幅狠毒心肠,你家里人也不管管?”
“回头我帮你们扬扬名声,如此歹毒,只盼着别人不好,裴厌救下我家兰哥儿志永和世文几个都看见了,我兰哥儿袖子给扯坏,胳膊有伤,人家好心给了衣裳蔽体,并无别的不妥,你们没好心肠也就算了,倒给我儿泼脏水,这是什么天理?走走走,跟我去找裴厌,咱们问问他。”
苗秋莲一边说,一边去拽赵家老夫郎和李老太太,让他们跟自己去后山找裴厌。
两个老货畏惧裴厌,又被这么一通好骂,不敢当着众人面说盼着顾兰时不好,不然岂不是认了心肠歹毒的话,一下子没了方才的气焰,他家人也纷纷劝阻苗秋莲,扯着他俩往人群后去了。
“黑心鬼,连阴德也不积。”何水儿骂道。
顾家这些妯娌媳妇自然不愿吃亏,竖起耳朵撸袖子,一副谁敢泼脏水就干谁的架势。
“家家都有闺女双儿,林登子若再起歹念,盯上别人,没人帮忙谁能逃脱?”顾铁山扔了手里棍子,看一眼众人又说道:“我兰时运气好,碰见裴厌,你们谁若不信,只管去问他,我不拦着,今日只说林登子,他没得逞我留他半条命,不然就算豁出我这条老命,也得送他去见阎王。”
被解开的林登子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等顾家人走了后,林老三才上前,“唉”一声重重叹息,满眼苦涩蹲下来,低声骂道:“畜生。”
刘小珍走过来,依旧没说话,闷头和林老三把林登子抬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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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顾兰时因为连惊带怕发起烧,竹哥儿一摸他浑身滚烫,连意识也不清了,慌得扯开嗓子直喊爹娘。
顾铁山去请郎中,苗秋莲打水给他擦拭,顾兰时恍惚间听见家里人的声音,很快又迷迷糊糊失了神智。
山林幽暗,阴影如同潮水般蔓延,紧紧追在后面。
顾兰时仓惶逃命,一路跌跌撞撞,想呼救但发不出声音,再次摔倒后,黑色阴影很快到了脚边,眨眼就能将他吞没。
绝望之际,忽而有破空声响起,一道羽箭倏然穿破阴影,将身后那头说不清什么东西的漆黑野兽穿颈而过,黑色血水流淌,野兽轰然倒地,眼珠一翻再没了气息。
顾兰时趴在地上还未起身,眼帘中映入一双干净布鞋。
他抬头去看,一个身穿蓝衣的人目露担忧,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
阴影溃散消退,头顶天色大亮,再没有之前的阴冷潮湿,他看清了对方容貌,是个眉心有红钿的双儿,长得很漂亮。
不远处,身材高大的汉子带着一条狼青大犬走来,男人先往野兽跟前去,用手中另一支羽箭拨动尸体。
“这是什么东西?”穿蓝衣的双儿疑惑说道:“长得怪模怪样的。”
男人也没认出是什么,开口道:“没见过,大概从深山里跑出来,山林子里的怪物多了,没人能认全。”
大狗围着顾兰时嗅闻几下,像是不感兴趣,又去闻死了的怪兽。
“你能走吗?”蓝衣双儿问道。
顾兰时点点头,说:“多谢,我没事。”
看出这两人是一家,他心生感激,说自己家就在山下,邀两人家去吃酒,好谢过救命之恩。
蓝衣双儿笑眯眯说:“我家路远,要赶着回家,若有缘再见面,吃酒也不迟。”
那汉子背起长弓,两人并肩离开,大狗还在辨认野兽的味道,就听远去的蓝衣双儿喊道:“乖仔!”
那两人走得很快,飘飘忽忽没了踪迹,大狗的汪汪叫声也变得空旷遥远,顾兰时在原地愣了一下,耳边只剩下那个双儿一句没飘远的话。
“灵均要吃桑葚,娘说家里野澡珠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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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顾兰时不再断断续续发热,除了一些小擦伤,胳膊和小腿的伤上了药包扎,左脚腕也让郎中看了,万幸没伤到骨头,敷药修养三两月就行。
他精神头比高烧那两天强多了,让竹哥儿扶他在窗前坐下吹吹风,躺了这几天实在烦闷。
见竹哥儿蔫嗒嗒的,他笑道:“哭丧着脸做什么,我又没死,退就退了,我都不去想,你何苦寻烦恼。”
马家找媒人退亲了,说是退亲其实也谈不上,毕竟还没定亲,只托人捎话,不再相看了。
昨天他娘得了消息,一着急在院里差点和媒人吵起来,顾忌他在屋里修养压低了声音,但他多少还是听见了,再猜一猜,大概就明白过来。
顾兰时知道他娘担心他,不敢和他说,于是今天早上找竹哥儿偷偷询问,果然如此。
第26章
葫芦架下,顾兰竹打井水洗衣裳,褪去奶狗模样的二黑摇着尾巴冲他叫两声,竹哥儿一看,原来是它水盆里没水了。
“还知道叫人。”竹哥儿边说边提了半桶水过去倒。
坐在堂屋补旧衣的顾兰时抬头看一眼外面,笑道:“可不,聪明着呢,这两天只往我右脚右腿上蹭,左边一点都不碰。”
他左脚放在矮凳上担着,别的活干不了,只能做些针线。
说话间,院门口来了人,二黑竖起耳朵警惕,汪汪叫着往门口跑,进来的却是顾兰玉一家三口。
二黑聪明,认出是自家人登时不叫了,摇起尾巴。
“姐姐,大姐夫。”竹哥儿喜道,擦擦手上的水,走过去先从顾兰玉怀中接过三岁的外甥女馨儿。
“大姐姐,大姐夫。”顾兰时放下手里的旧衣,因脚伤不便起身,顾兰玉脚下加快,一边走一边说:“你别起来,坐着。”
周书宏没让竹哥儿接手里绑了腿的鸽子,自己拿了进来,笑道:“昨天碰见鸽子陈,买了两只,让娘炖汤给你吃,滋补。”
鸽子陈是他们周家村人,因鸽子养得好,便得了这个名儿。
“多谢大姐夫。”顾兰时笑眯眯道谢。
顾兰玉在自己娘家没客气,家里就两个弟弟在,竹哥儿正抱着馨儿稀罕,她自己给周书宏倒了茶水,说道:“谢什么,吃你的就是。”
顾兰时满眼喜爱,抬头看着竹哥儿怀里的娃娃问道:“馨儿,认不认得小嬷?”
顾兰玉转头看向女儿,说:“叫小嬷。”
“小嬷。”馨儿人小,其实还认不全外祖家的人,她娘让叫什么就叫什么,乖得不行。
一声奶音让顾兰时几乎融化,乐得见牙不见眼,夸道:“真乖,都会叫小嬷了,真厉害。”
馨儿胖乎乎的,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圆滚滚的手腕上戴着红绳,顾兰时越看越心喜,这个年纪的奶娃娃又香又好抱,他们馨儿说话也奶乎乎的,可惜他不方便抱。
顾兰玉给自己倒茶水,看看女儿笑道:“她要是真乖,我就烧高香了,如今长了腿会跑了,我一天什么都做不了,只跟在她屁股后头追。”
周书宏对女儿疼爱得紧,他家中殷实,便让顾兰玉什么都不做,只管好女儿就行,村里有人说闲话,又不是儿子,再疼都没用,他撵出去一顿好骂,回家也骂骂咧咧的,说那几人眼红他女儿生得玉雪可爱,叫顾兰玉听了哭笑不得。
几人坐下喝茶说话,顺便逗孩子玩,顾兰时见苗秋莲还没回来,让竹哥儿去地里喊,不然等会儿做饭来不及。
顾兰玉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掏出穿了红线的护身符,说:“前儿我去看秀儿,她婆婆带她去白云观上香时,也给你求了个平安符,红绳都穿好了,她来不了,让给你带着。”
顾兰秀有了身孕,婆家看得紧,回娘家要走路,生怕她在路上累着,就没让回来,前段时间苗秋莲和顾铁山过去看望了她。
顾兰时接过护身符,一看那红绳就说:“是秀姐编的。”
“嗯。”顾兰玉点点头,说:“她在家没事,还给馨儿编了几根红绳彩线的,这不在手上戴着。”
二黑绕着馨儿转圈,时而撅起屁股两个前爪伸长,猛地往前一扑,逗得奶娃娃咯咯笑,它便越发起劲,嘤嘤叫着和孩子耍。
顾兰玉和顾兰时聊天说闲话时不显,和苗秋莲在灶房做饭才目露忧色,低声说近来的传言。
苗秋莲叹一口气:“林登子那事有人乱说话,早给我骂回去了,咱们村倒是没几个乱嚼舌头的,别的村里有人信有人不信,到底管不住别人的嘴,人家说啥,我和你爹哪里有办法,这几天托亲戚朋友都在他们村里说道说道,好歹尽了心力,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只能慢慢来,时日一长,风言风语自会下去。”
“这些还好说,主要马家退了亲,头先又和林家退了亲,这一年半载或许不急,往后兰时肯定还要说亲,我和你爹想找个好人家,如此一来却难了。”
苗秋莲边切菜边叹气,又说:“总不能胡乱找个人家嫁了,一辈子去吃苦。”
顾兰时命不好倒霉,甚至克夫的传言连顾兰玉都听过,是周家村人说的,叫她路过时听见,当时就冷了脸问那人什么意思,没等她骂起来,那夫郎讪讪跑了,气得她回家饭都不想吃。
苗秋莲的担忧她哪能不知道,自己在心里也想了好几天,亲事屡屡不成,还都闹出大事来,以后想说亲确实会艰难些。
因顾兰时崴了脚受伤,家里人的许多顾虑都不敢和他说,他心里明白也当做不知道,亲事如此不顺,他有时也会叹气,幸而天生心大些,头一次经历时还气闷不已,这回可以说是债多不愁了,该吃吃该喝喝,总得先把伤养好,家里这么多活要干呢。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自从那天发烧做了一个想不起来的梦后,只记得梦里明光四照,驱散了他心底的不安和恐惧,莫名开阔明朗许多。
*
盛夏蝉鸣扰人,一个月过去,夜里捉知了牛的小子多了,家里打骂着不让往山上跑,他们只敢在山坡和山下树林里找寻。
顾兰瑜每天晚上打了火把和顾兰兴去捉,有时带着竹哥儿,顾兰时腿脚不便没法儿跟去,只能第二天等着吃。
不止从地里爬出来的知了牛,连蜕了壳的金蝉也能吃,要么爬树上去逮要么用竹竿去粘,有人刮些树胶弄在竿子上,还有小子给竹竿上弄个小网子去套蝉,更为便捷的,是入夜后在树下笼一把火,几个人不断去踹周围的树,从树上掉下来的蝉趋火光,手疾眼快去捡就好了,多得是法子。
弄回来的金蝉拔掉蝉翼,家里不愿用油炒的,弄一盆火将其烤熟,剥掉壳烤好的蝉胸肉别有一番滋味,当然也有人连壳带肉囫囵咽下。
有舍得去炒的,一整个金蝉都能吃,香喷喷的。
除了知了牛和金蝉,蝉蜕也有不少人捡,镇上药材铺会收。
半下午,四亩柴豆秧花了几天工夫总算浇完了,回来后歇一阵,顾铁山便带着狗儿去镇上卖蝉。
一到时节,无论乡下还是镇上人都爱吃这个,顾兰瑜昨晚捉了半筐子知了牛,今天虽然不少都蜕壳成了蝉,但还没完全变黑,正是壳软肉嫩的时候,赶紧挑了去卖,说不定价钱还不错。
他这两天也攒了些金蝉,没拔蝉翼都还活着,就是蔫头巴脑的,不大叫唤,这一篮子也能去卖,还有一竹篮蝉蜕。
宁水镇。
太阳没晌午那么热了,街上人多起来,沿街吆喝声此起彼伏,卖什么的都有,最多的东西就是这两天吃的蝉。
顾兰瑜穿着没袖子的小褂,人瘦脸黑但眼睛很亮,他今年抽条长个尤为明显,隔段时日就窜一窜,苗秋莲直说裤子都跟不上做了,这会儿和老爹站在一起,竟比顾铁山高出一点。
两人提着竹篮沿街叫卖,转了大半个时辰将知了牛和金蝉都卖了出去,剩下的蝉蜕便直奔药材铺。
一进门,浓重药味袭来,顾铁山还没和伙计搭话,就看见账台那边站着个高大汉子,想忽视都难,见是裴厌,他踌躇一下没有上前,先问伙计蝉蜕怎么收。
药材铺给的是市价,一听和村里人一样,顾铁山没有犹豫,让伙计称了。
裴厌结了钱往外走,看见他俩没说话,背好篓子直接离开。
上回他救了顾兰时,顾铁山买了一坛好酒两斤肉去谢,知道养了条疯狗,没敢乱往后山那边闯,等傍晚看见裴厌从他家门前路过,知道回去了,才拎着东西过去。
他连门都没进,只站在院门口,敲开后果然看见了长毛黑狗,有裴厌在,黑狗没乱咬人,他说了来意,裴厌冷脸不是很想接的模样,最后还是他硬把东西塞进人家手里,挠挠头想客套一下,但找不到话,只得走了。
裴厌性子古怪,不过顾铁山回去后对苗秋莲说,估计从小打太狠打出毛病了,怨不得裴厌,要怪只能怪裴兴旺两口子没人性。
顾兰瑜看见裴厌背的竹篓,卖了钱从药材铺出来后说:“该是来卖蜈蚣蝎子,我前儿往山坡那边找知了牛走得远,看见他在土崖那边插了火把抓毒虫。”
夏日蛇虫鼠蚁较多,土崖土沟里会有毒虫出没,蝎子蜈蚣很常见,有胆大的人会带上有盖的篓子和长筷去抓,带毒的东西有危险,但价钱比蝉蜕高些。
这些东西常在夜里跑动,要么两个人一起,一个打火把四处照亮,另一个用长筷去捉,一个人的话只能把火把插在地上或者土崖上,若毒虫跑得快还得再去寻找。
近来捉蝉的多,没精力分给别的,况且毒虫一定要小心,顾兰瑜偶尔才会去抓。
两人往镇外走,顾铁山道:“找个挣钱的营生也好,那天我去后山看了看,确实穷,不过他就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日头渐晚,父子俩一路闲聊回了家,炊烟阵阵,小河村寻常的一天在晚饭后就要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