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热热闹闹说笑声不断,曹小巧见方红花进门没讨嫌,甚至喊了声老嫂子。
她素来这般模样,方红花知道今日是为了顾兰时舍饭,忍住没翻白眼嫌弃,笑着让众人都吃好。
锅里没了饭,婆婆没过来本该留一碗的,苗秋莲一拍脑门有些懊恼,好在还有一些泡好的豆子没下锅,原是想留着下午做腊八面,她连忙道:“娘你先坐,我给你下碗面,菜都是备好的。”
他们这儿腊八面里的东西全看家里有什么,方才张春花和李月已经把豆腐、萝卜、菘菜以及肉都切成了丁子,面里再下米下几样豆子,和粥不同,腊八面是咸口的,热乎乎一碗,吃起来同样香浓。
方红花摆摆手,笑道:“不忙不忙,我在家里吃了才来,下午再说。”
婆婆确实比别人家的好说话一些,苗秋莲松口气,虽说家里规矩不大,但这么重要的事把婆婆给忘了,放在谁家都不占理,她赔着笑说:“娘你就在这边,春花几个带着孩子在呢。”
“好好。”方红花答应着,又去和几个同龄的说笑。
吃完后大伙儿不好意思直接走,在院里笑闹一阵才陆续回去,见徐启儿和徐瑞儿各自只吃了半碗饭,苗秋莲知道是想端回家再吃第二顿,可怜见的,有爹和没爹一样。
至于打着又吃又拿主意的人都没讨到拿回去的,来的人多,大锅就那么大,一人一碗可不就见底了,要想吃第二顿,只能从自己嘴里省出来。
人群还没走完,忽然从院门外跑进来唐睿文,他额头上全是汗,因走得急大喘气,但神色喜气洋洋的,还提着礼,一进门就喊岳丈岳母报喜,原是顾兰秀生了,还是个大胖小子。
“好姑爷,等等,我和你一起回去。”苗秋莲一听女儿生了,别的再顾不上,连忙回屋打点。
因方红花来了,顾兰生顾兰河也都在,家里有这几个大人,顾铁山一思索,托他娘看着顾兰时几个。自己也跟着去了。
第32章
二姐生了,还是个小子,顾兰时替她松一口气。
原先顾兰秀回来躲婆家的唠叨,有时会抱怨婆婆总念叨谁家大孙子怎么怎么样,一次两次还好,听多了实在心烦,生儿生女岂是嘴巴上念叨几下就能行的?
在院门口送走梅哥儿后,他笑着对旁边顾兰竹说道:“这下好了,秀姐耳朵该清静了。”
“可不是。”顾兰瑜听见应和着。
今天太阳好,送完村里人后,顾兰时没进屋,坐在院里和阿奶说笑晒暖,每当门前有人路过时,他会下意识看过去,来来往往,始终没有裴厌的踪影。
之前他爹从后山回来时,就说裴厌冷冷淡淡的,可能不会来。
到顾兰秀生了孩子的第三天,顾铁山套上驴车,连方红花还有苗秋莲妯娌四个一起拉着去了。
和满月酒不同,三天娘家人要去看看,去的人不必多,汉子也不必过去,带两样寻常礼就行,过去看看娃娃吃顿饭也就回来了。
因是自家亲妹子,顾兰生和顾兰河没什么可回避的,抱着儿子带上媳妇一起走在驴车后面。
板车就那么大,肯定是长辈坐着,顾兰时顾兰竹还有顾兰瑜三个人也是走路,他们人多,一路走来都是欢声笑语,路程似乎变短了。
等到了唐家后,离得近的顾兰玉已经到了,一家兄弟姊妹七个聚齐,当真是热闹,顾兰秀高兴得很,她不能出房,嗓门在院子里都能听见。
外甥小小一团在襁褓里睡觉,因为人多哼唧着醒来,眼睛半睁着,他倒是乖,顾兰秀拍几下没有哭闹。
苗秋莲坐在床边看得心喜,小心将外孙抱在怀里,还招呼一圈人要不要抱,顾兰时被问到后,连忙摆摆手说他不敢,娃娃太小太软了,他实在不敢抱。
这副胆小的样子惹来顾兰秀一声嘲笑,笑骂他没出息,以后生了自己的娃娃要是不敢抱可怎么得了。
调侃让顾兰时耳朵有点红,气得哼一声瞪回去,他姐弟俩向来这样,从小打闹惯了,顾兰秀于是笑的声音更大。
*
腊月虽冷,但家里有喜事,苗秋莲逢人就露笑脸,一出家门秀儿长秀儿短的,见了人就说她外孙子。
还特地在几个爱嚼舌头说过顾兰秀不能生养的人面前说她外孙子多胖多白,一看长舌妇长舌夫郎撇嘴眼酸的模样,她更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显摆是该做的,给外孙子缝肚兜也是该做的事,因顾兰玉生馨儿的时候她给缝了两个,到了顾兰秀跟前,总不能厚此薄彼。
乡下人哪会那么精致的花样子,苗秋莲买了几样彩线,不过绣几朵花儿在肚兜上,瞧着鲜丽多彩就行。
因这是外祖阿婆给做的,苗秋莲自然要尽心,没让顾兰时和顾兰竹上手。
又是一个好太阳,顾兰时和两个弟弟坐在院里吃柿饼,见他娘手上忙,顾不得出门,他爹去给二伯帮忙修屋顶,到下午吃过饭才回来,后院喂牲口就落在他们三个头上。
他腮帮子嚼动得越来越慢,心扑通扑通跳着,咽下一口柿饼,大着胆子开口:“我等下出门去挖草根,过几天忙了就再顾不上,你俩记得煮猪食。”
怕竹哥儿跟他一起出门,他又补了一句:“趁水烧开后,先泡一把木耳,我估计挖一些就回来,不耽误事,等我回来和面,下午揪面片吃。”
苗秋莲顾不上做饭,一听他想吃这个,笑道:“也好,你要出去的话,让竹哥儿和面,又不是没教过,让他也上手学一回,以后就会了。”
顾兰时心中喜悦,唇角弯了弯,怕露馅赶紧咬了口柿饼吃。
等他带着二黑出门,脚步都是轻快的,怀里除了一条新手帕外,还有上回在兴善寺求来的平安符。
他自己有二姐给的护身符,这个想给裴厌。
平安符穿了红绳,一般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面,是很隐秘的,应该不会被家里发现,谁没事会盯着别人脖子瞧。
村里人冬天出来也就挖个草根,离村子近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很多人都去河边或者山上挖,他十分乐意往树林子里面走,走得越深就离后山那边越近。
尽管没碰到几个人,快出树林时,他还是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后才敢往那边走。
挖了半篮子草根,手上全是土,他起身拍打干净,看看天色,要出门干活的早出去了,也不到下午回来的时候,裴厌可能不在家。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他心中有些焦急,今天家里人都在,耽误久了不好,他望着那几间破草屋,心想只有过去碰碰运气了。
知道裴厌养了条疯狗,前几次过来没听见狗叫声,想必裴厌出门时应该把狗锁在了家里,不然他一走,没有狗看护,被人翻墙进去偷窃就不好了。
顾兰时壮着胆子往前,经过两间草屋后,他停下脚步先看看二黑反应,要是疯狗在附近的话,二黑说不定先发现。
二黑没来过这边,到处嗅闻,旁边的破草屋连房门都没了,塌了一半,看着岌岌可危。
后山原先住了五户人家,只有里边占地最大的一户有院墙,其他四户都是茅草屋,不过屋前屋后曾经都开垦了菜地,也不算太小,如今菜地成了荒地,一到夏天半人高的草十分茂盛,看见的人都会谨慎避开,生怕里头窜出蛇来。
见二黑没有异样,顾兰时才敢继续往里,还没两步,二黑忽然警觉,耳朵都竖了起来,他慌得不知要如何是好,幸好从草屋后面转过来的是裴厌。
“裴厌。”顾兰时眉眼弯弯。
对面用扁担挑着两个空桶的裴厌停在原地,对他的出现有些头疼,也不知是走背运还是怎么,回回都能被顾兰时截住。
顾兰时知道他脾气不好,赶紧从怀里把手帕和平安符都掏出来,还没忘了回头看看,见身后没人带着一点喜悦上前。
裴厌看一眼伸过来的手没动。
顾兰时有分寸,没有离对方太近,说道:“帕子是新的,没用过,平安符是兴善寺求来的,你戴着保保平安。”
裴厌原本不打算理会这个胆大妄为的双儿,但目光落在平安符上后,再抬眸眼神平静冷淡:“我不是说了,不要再来找我。”
顾兰时兴冲冲的劲头被浇灭,转身看着走远的裴厌没有再喊对方,他叹息一声,不过也有点习惯裴厌如此,回家的路上甚至还在想,这不比别人好多了吗,起码裴厌不打他也不骂他。
他走之后,裴厌从河边挑了两桶水回来,平安符唤起了快要淡忘的记忆。
那年顶了裴胜去兵营后,有个比他年纪大的兵卒就戴了平安符,说是临走时爹娘抹着眼泪给戴上的。
裴虎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叶金蓉去寺庙烧香,回来时求了个平安符给裴虎子挂脖子上。
可那人最后还是死了,战场上人命如草芥,尤其是他们这些小兵,血腥和尸臭味充斥在混乱黑暗的记忆中,连天都像是血蒙蒙的,难以回想起有什么好天气。
他依旧记得从血肉模糊的尸身上扒衣裳和武器时,看到那枚染血的平安符他愣了很久。
他倒不是稀罕这些物件,只是突然细想一想,好像从小到大没人盼着他平安,裴兴旺和叶金蓉只想让他死。
而顾兰时,他知道对方送这些只是想讨好他,至于缘由,他有点不明白,天底下汉子多了,谁都比他富裕,何必走这么一条路。
顾兰时的心思他猜不透,也不愿费神去猜。
*
腊月二十二,顾铁山套了驴车去赶大集,年关将近,买东西的人多了,天天都有大集摆,明日要吃糖瓜儿,苗秋莲也想买几个好灯笼,给过年添点喜气,家里的灯笼烂了糊糊了烂,是该换下来了。
顾兰时借口在家里喂牲口做饭没去,快过年了,小偷小摸的人多起来,确实得留个人看家。
顾兰瑜原本还忧愁,他是汉子,差事可能落在自己头上,没办法赶大集,一听顾兰时要留着,立马喜笑颜开,走时还说回来肯定给顾兰时带好吃的。
家里人一走,顾兰时在门口张望一会儿,才装模作样提着竹篮锁院门,怕家里遗失东西,这回没有带二黑。
这两天村里家家都开始忙过年的事,村后树林的草根野菜根也差不多没了,他不敢离家太久,于是直奔茅草屋而去。
进来后一路走走停停,心里盼着像上次那样遇到裴厌,可惜这回运气不好,一直走到最里面的院门前也没见着人。
可以说头一回来裴厌住的地方,他站在门前一边忐忑一边好奇,院门上了锁,裴厌明显不在家,他有点失望,从竹篮里拿出一个绑了红绳的小葫芦。
小葫芦是挂在他炕头那个,荷包不要手帕不要,别的东西不好给,他只能在自己屋里搜刮别的。
他上前把小葫芦挂在门锁上,心道也不知裴厌看见会扔了还是丢了,他叹口气,拍拍葫芦肚子,小声念叨着委屈它了。
说完觉得自己有毛病似的,对着个葫芦说话,被人看见还不笑话死,于是又叹息一声。
拍打葫芦时响了两声,他还没走,忽然听见门后传来一声呜咽低吼,疯狗离得很近,像是趴在门缝里,吓得他拔腿就跑,脸色都吓白了,回家后才拍着胸膛活过来。
这不怪他,实在是上次黑狗咬人太凶,许多汉子都怕了,赤手空拳没个棍子在手里压根不敢和那条疯狗对上。
第33章
傍晚,天刚擦黑,裴厌扛着一段长木头回来,远远就看见门锁上挂了个东西,知道有人来过,他心中不喜,到门前哐当一声将木头丢在地上。
他先看一眼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门内长毛脏狗呜咽叫唤了两声,听起来不像有人翻墙进去过。
他目光这才落在小葫芦上,一般不会有人来后山,贼不可能不偷东西还放个东西。
小葫芦虽普通,但十分干净,不像是故意弄些腌€€物来捉弄他。
想到最近遇见的人,裴厌心中明了,他微微抿唇,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葫芦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取下。
这小葫芦一看就是自家种的,没掏肚子里的瓤和籽,装不得东西,晾干后用红绳挂起来讨个吉利而已。
顺手将小葫芦抛起来掂了掂,落回掌心后他微垂眼眸,扔掉又不怎么费力气,丢远就是。
*
腊月二十四,顾兰时三个一大早就被他娘喊起来扫舍,今天还有杀猪匠要来杀年猪,事多繁忙,可不得早早开干。
杀猪匠请的是隔壁清水村刘信,十里八村杀猪一把好手,活儿干得漂亮人也爽快。
杀猪不似鸡鸭那般好弄,还得请人帮工,完事不给工钱但要宴请,肥水不流外人田,村里几乎都是喊自家人来帮忙,要么就是关系极好的,杀完猪好吃顿肉食。
顾铁山昨天就知会了大儿子二儿子,再加上他和狗儿,四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怎么也够了。
几个侄儿听闻杀年猪笑着问他要不要人,他没吝啬,让都上家里帮忙,猪血和猪头还有下水什么的,足够这些人吃。
一家子不说两家话,平时有个什么,不还是大伙儿一起帮忙,何至于吝啬一顿饭。
是以等晌午刘信进门后,顾家七八个年轻汉子早等着了,见儿子侄儿多,顾铁山也乐得不用自己动手抓猪,在前头和刘信说笑着吃茶,待院里一切准备妥当后,刘信便放下茶碗开始忙活。
一说杀猪,村里有人过来看热闹,也顺便买点猪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