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养狗还算上心,弄个旧木盆给狗用,饿了倒饭渴了倒水。
裴厌将碗筷放进添好水的锅里,说道:“去河边,有时下雨就在水坑里喝。”
和村里其他狗差不多,顾兰时点点头,挽起袖子要进来洗碗,开口道:“那要是锁了门让它看家,天热的话渴了怎么办?”
裴厌已经伸手进锅里洗碗,沉默一下说:“没想过,我回来开门它就跑去河边喝水。”
顾兰时想接过手洗碗,但裴厌没给他,知道眼前人的脾气,他没多坚持,在旁边笑着说:“那还是给它找个东西用,小点的也行,往后天慢慢热了。”
“嗯。”裴厌低头用丝瓜络刷碗,想起院里有个树墩,不如把中间挖开,留出倒水倒食的空子,和木盆是一样的。
说实话,顾兰时没见过哪个汉子会洗碗,对裴厌的熟练终究有几分惊讶,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他用葫芦瓢舀水帮着冲干净碗筷,想起黑狗脏成那样,看一眼门外,太阳挺大的,开口道:“狗有点脏了,我看它身上毛都打结了,不如趁天气好,到河边你按住了,我给洗洗。”
第44章
出了后山地段往左边拐,大约十五丈就到了河边,顾兰时最先看见用石头垒出来的浅池子,边沿处有几块平坦的青石,连水底都铺了大小不一的白石头,河沙被盖在下面,水流比别处清澈多了,瞧着就干净。
这一看就是人弄出来的,并非天然,他有点惊奇,转头问道:“这是你弄的?”
裴厌点头,说:“河道那边水流湍急,将水引过来,在这儿洗衣裳方便,不用跑远。”
“好厉害。”顾兰时没忍住夸道,眼睛都亮了。
村里没井的人家都要在河边洗衣裳,平时还好,一到夏天太热,都抢着挑有树荫的平缓地儿,在这里弄一个石头池子,头顶有树荫遮蔽,而且水也干净,不用担心泥沙翻滚,这里离村子又远,况且是裴厌自己挖出来的,不会有人过来争抢。
长这么大很少被称赞,裴厌一愣,神思渐渐飘远,始终想不起来上一次被人夸是什么时候。
以前从不在意这些,此时他心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若隐若现,想忽略掉这种陌生的情绪,可心底又忍不住有点高兴。
说厉害,其实只是费力气挖个坑,再把石头搬过来,搁在其他人,指不定会笑他傻,还费了好几天工夫,哪里不能洗衣服?
在他愣神的时候,顾兰时把手里装了野澡珠的小篮子放在地上,自己挽起裤管,他不下水,但洗狗肯定会溅出来水迹。
喜悦的心情对裴厌来说有点陌生也有点疏离,世间万物、世人千般模样在他眼中都是疏远的,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好似一潭死水,很少能对别的人和事感兴趣。
他甚至不能很好的应对,垂下眼眸当做没听到。
见顾兰时挽起两条裤管,露出白生生的小腿,他视线极为不自然地挪开,喉结微动,掩饰了心中那份不平静,说:“挑水也能在这里,在上游打水就行。”
“好,我知道了,以后就在这里打水,干净。”顾兰时笑吟吟的,丝毫没在意自己的模样。
和汉子不同,他即便下地干活,除了在水田里挽起裤管,平时是不会露小腿的,又天生偏白些,水波一晃荡,日光投映,衬得一双小腿更加白皙。
至于裴厌,在他眼里已经是一家人了,这里并无外人,根本不用避嫌扭捏。
大狗在石头池边喝水,站的正是池子下游位置,它和裴厌来过几次,也向来会看主人眼色,这会儿显得有几分聪明懂规矩。
顾兰时有点害怕,说:“你按着它。”
看出他的畏惧,裴厌走到大狗身边将它推进池子里,自己一手按住狗脖子另一手往狗身上撩水。
顾兰时将野澡珠篮子提到这边,也帮着一起掬水打湿狗毛,等裴厌让大狗趴进水里,好将肚子上的毛发浸湿,他想了想,说:“我看打结的地方多,一绺一绺的,如今天也热了,不如剪掉,不然也洗不干净,以后多给它梳梳,毛也就顺了。”
对他的话,裴厌基本不会反驳,于是他回去取剪子,过来后由裴厌上手剪狗毛。
一堆一堆脏兮兮的狗毛顺着水飘远,大黑狗站在水里低着头不敢乱动,喉咙里偶尔呜咽几声。
“它叫什么?”顾兰时问道。
裴厌没抬头,将狗尾巴上太脏的毛发直接剪掉,说:“没名字。”
之前不大留意野狗,这会儿在水里一泡,水都是黑的,也有一股子味道,他眉头轻拧,显然有些不喜。
顾兰时想了下说:“那叫大黑吧,有名字好点,一喊就回来了。”
他家有二黑,之前的老狗叫黑儿,如此就不会叫混。
“行。”裴厌口中答应,停下手仔细查看一番,打结的长毛都剪掉了,这狗比别的狗麻烦,短毛狗哪里会像它这样纠结成一坨,有的地方剪子都难下。
顾兰时也顺着他的视线打量一番,狗变得更丑了,浑身毛发长短不一,有的地方贴根部剪得太短,跟秃了一样。
裴厌在水里涮涮剪刀,在兵营里待过几年,他对味道有些敏感,虽说狗身上的气味不如血腥味刺鼻,但心里有点不舒坦,抬眸看着顾兰时说:“回头我再买把剪子,这个就别用在针线上了。”
狗这么脏,剪子多洗几遍也有点过不去,怕说出来讨嫌,没想到裴厌也是这么想的,顾兰时笑眯眯点头,说:“好,以后就用这个给它剪毛,回头鸡鸭剪羽也用得上。”
剪子当然不能随便扔掉,家用的东西都值钱,磨一磨用来干些杂活照样锋利。
将野澡珠打出沫子,他俩齐心协力好生洗了几遍狗,三四遍下来,水总算不是黑的了,顾兰时抬起胳膊擦擦汗,没想到洗狗也这么累。
见状,裴厌就让他洗干净手歇着,自己再给狗洗最后一遍。
顾兰时蹲在池边,拿起篮子里的野澡珠慢腾腾搓出白沫,犹豫过后开口:“裴厌,我想把两身喜服卖了,能换不少钱呢。”
裴厌一下子抬头看过来,微微抿着唇,似乎连下颌都绷紧了。
顾兰时解释道:“成亲就穿一天,又没孩子,就算有,等他成亲也十几年后了,塞进箱子里长久放着有点可惜。”
平时谁没事穿喜服,走路上惹人笑话,要么就改成里面穿的,天冷时加进去,要么就裁掉,红布能给娃娃做肚兜,不过顾兰时眼下还懵懵懂懂,并无要孩子的念头,就没想起这个。
看裴厌不说话,他有点拿不准主意,小心翼翼问道:“行吗?”
裴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气,又觉得不该生气,卖衣服而已,能换来钱才是正理。
他勉强说服了自己,张嘴想说好,可话到嘴边又闭上了。
顾兰时十分疑惑,于是问道:“怎么了?”
温温软软一句问话,裴厌沉默一下开口:“刚做的新衣服,还能穿。”
顾兰时蹲在池边,屈起一根手指轻轻挠两下脸颊,谁走路上穿喜服啊,他想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那,我再给你做一身新的?”
裴厌偏冷的眉目有了舒展的迹象,他思索一阵,这样好像也不错,于是“嗯”一声继续洗狗。
顾兰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他没想通裴厌前后变化是为何,说道:“我记得你不是买了两匹布,刚好拿那个给你做,现成的,我自己带了两身新衣裳过来,先用不上。”
“在箱子里放着,回去了找出来。”裴厌将狗压下水,一通费力搓洗总算完成了今天的大事。
狗上岸后,顾兰时下意识站远了点,之前二黑在河里游水,上岸之后甩了他和竹哥儿一头一脸的水。
果然,大黑上岸后整个身体抖动甩毛,水花登时四溅。
它浑身湿漉漉的,丑是丑,但总算没味儿了。
相处连半天都不到,顾兰时不敢上手摸它,裴厌对摸猫猫狗狗这种事没兴致,更不可能伸手。
回去之后,顾兰时在屋里收拾,见裴厌进来,他再次说道:“那喜服就去卖了?”
裴厌看一眼炕上叠好的衣裳,心里还是有点儿不痛快,说:“我这里还有些银钱,不急着去卖。”
既如此,顾兰时只好作罢,他打开自己的木箱说:“也行,反正放进来也不占地方,就当留个家底。”
裴厌想起方才他说的,手指微蜷还是上前打开了旧木箱,从中拿出一匹布放在炕上,低头闷声道:“这是做衣裳的。”
顾兰时说给他再做一身新的,他确实有点心动,可自己先反悔不卖喜服,万一顾兰时也反悔,让他心中有些忐忑。
箱子都放在炕尾,一打开顾兰时就看清了里面的东西,除了裴厌的旧被旧衣以外,最上面是另一匹布,而紧靠箱壁的,却是个显眼的小葫芦。
第45章
顾兰时从箱子里拿出小葫芦,在手中看了一会儿,确定这就是他给裴厌的那个。
在他拿起小葫芦时,眼眸低垂的裴厌发觉不对,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你没扔?”顾兰时眼睛很亮,见裴厌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整话,他抿起嘴巴笑。
“我……”
裴厌没找到借口,最后闭上嘴,视线落在拿出来的布上,没有和顾兰时对视。
知道他性子轴,这会儿看起来也好面子,顾兰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笑话他,万一恼了性子上来,真把小葫芦扔了,实在太不值当,于是笑道:“有没有木钉子?这个我之前挂在炕头的,既然还在,挂起来好点。”
裴厌抬眸看他一眼,没有奚落和嘲笑,笑意也只是纯粹的高兴,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便转身出去找木钉子。
见他一言不发走了,顾兰时还以为恼了,连忙问道:“你做什么去?”
裴厌脚步微顿,回头说:“找木钉。”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顾兰时点着头笑:“好,既然箱子开了,我也帮你收拾一下,以前的旧衣裳我记得有几处补丁,我帮你改改。”
“嗯。”裴厌答应着出房门,之前削了几个木钉子都用了,没找到现成的,就拿刀再削了一个,只是挂小葫芦,不用像木匠那样削成精致的钉状,露出来的地方弄圆滑就好,不小心碰到也不会被伤。
等他用短斧将木钉敲进墙里,顾兰时笑眯眯将小葫芦挂上去,好生端详几眼后才笑着说:“我看了,那几个补丁都得拆,等缝好再给你做衣裳。”
听他接了这个茬,并无反悔之意,裴厌莫名松一口气,点着头说:“好”
之前就知道尺寸,不用再量,顾兰时又看看翻出来的旧被,开口道:“我看天好,先把被子拿出去晒晒,改明儿拆开洗洗,再拿出来用就是干净的。”
天慢慢热了,旧被比较厚,再说还有两床新被,旧被子暂且用不上,若不拆洗一番就塞进箱子里,时间一长可能就有味道。
他翻起被角看一眼,裴厌之前应该拆洗过,除了旧点,没什么脏污,也没什么味儿,就是缝的针线不够齐整。
不过裴厌没言语,抱起被子出去晾晒。
顾兰时将两人不多的衣裳都叠好放整齐,他自己的旧衣服不用拆布丁,想放回去时想了想,他爹娘给他做的陪嫁木箱子比较大,而裴厌用的这个旧箱子小一点,不如用大箱子装棉被褥子,旧箱子放他俩衣裳。
见裴厌进来,他示意对方上前,指着箱子里的衣物说:“这边是你的,这边是我的,衣裳都放在这里,大箱子以后塞被褥。”
“好。”裴厌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看见一叠衣服最底下露出红色,知道那是以后不穿的喜服,他思索一下,从怀里拿出荷包。
顾兰时刚合上箱盖,就看见裴厌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倒在炕沿上。
“一口锅要三钱,打一罐酱汁三十文。”裴厌从一堆碎银子里拿出三钱,因铜板只有二十七个,他又从炕头的褥子底下翻出一串铜钱,说:“这是一百文。”
他解开麻绳头取了三文,随后绑好放在碎银子上,说:“还剩六两三钱,你要用钱,这些足够了。”
顾兰时从小到大没拿过这么多钱,他爹娘手里确实有,但不会轻易让孩子看见,顶多给几个铜板,这会儿瞅着六两多银子,有点高兴也有点恍惚,他真的嫁人了,以后要自己当家。
他不由自主想确认一遍:“让我拿着?”
“你拿着。”裴厌把买东西的钱装进荷包里,塞进怀中放好,听见筐子里的鸡仔鸭雏又叫起来,说:“我去剁点菜叶。”
还没来得及打草回来,只能先掰点春菜叶子,春菜好种长得又快,喂鸡鸭不会太可惜。
“好,等下我烧点水烫麦麸,晾凉了给它们吃。”顾兰时说完又想,鸡鸭现在小不好往后院关,鸡食只能洒在院里让去啄。
村里很多人家都是这样,有时也不会关起来,鸡鸭在院里到处溜达啄食,可如此的话,鸡粪鸭粪到处都是,有时人吃饭,厉害点的母鸡都能飞到桌上来抢食,虽说在村里见惯了,可他爹娘向来不喜禽畜乱拉乱飞,都关在后院用篱笆围起来,在篱笆里头随便它们折腾。
见裴厌已经出去了,他顾不上收拾银钱,在后面边走边说:“大锅先不急买,下午去山上砍点竹子,后院空旷怕黄鼠狼子来叼鸡,先在前院给它们围一片地方,白天关进去,晚上撵进柴房,省得院里太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