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病死很常见,顾兰玉顺顺当当长到十岁时,不像以前那样病弱,村里老人都说她该活下来。
从顾兰秀起,顾兰生和顾兰河大了,苗秋莲自己脱不开身时,会让两个儿子去带妹妹弟弟,辞色俱厉让他俩不许懈怠偷懒。
这期间自然有坎坷艰难,好在她对孩子足够上心,也足够细心干净,七个孩子愣是一个不差,全都养活了。
顾兰时抱着小星星走回屋里,坐在炕沿上,拿起八角风车,他吹动风车给孩子看,说:“这是风车,阿爹给你买的。”
星星眨着大眼睛,视线落在转动的彩纸风车上。
顾兰时右手拿着风车,往左边挪了一下,就看见孩子眼睛跟着转动,他笑着自言自语:“还真在看。”
之前听他阿奶说,孩子太小,就算睁着眼睛,也不一定能看见多少东西,慢慢长大才能看全了。
见星星打哈欠,他放下风车,站起来抱着孩子拍睡。
裴厌从外面进来,见星星已经闭上眼睛,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说:“刚在外头碰到狗儿,他说要去镇上卖猪,我想着咱们也该去卖一头,镇上十一文,府城是十二文,就和他商量了,一起赶车去府城。”
顾兰时一边拍孩子一边说:“路上有个伴好,趁这会儿记得,你拿上一串钱,路远,这时候去府城,回来不一定能赶上晌午饭时,要是饿了,就在茶棚吃点,包子米粥不是都有,再要两盘小菜,和狗儿吃饱了再往回赶路。”
上次裴厌从府城回来,跟他讲了不少事情,连那两个茶棚卖什么他都知道了。
茶棚东西便宜,不像府城,什么东西都贵,乡下人赶远路,多半都会在茶棚吃喝。
“行,我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打开箱子拿了一串钱,正好一百文,两个人吃顿饭足矣。
他揣了钱往外走,喊上刘大鹅去后院抓猪。
后院猪的嘶叫声响起,很快就变成闷声哼哼,顾兰时把睡着的星星放在炕上,心想肯定是裴厌把猪嘴捆住了。
孩子动了动,他连忙伸手去拍,星星就又睡沉了,没有被吵醒。
*
很少去府城,顾兰瑜很兴奋,赶着驴车跑在前面,忘记岔路怎么走时,才停下让裴厌去前面。
到地方后,他牵着毛驴跟在裴厌后面,一边走一边转着脑袋到处张望,府城果然比宁水镇更热闹,瞧这酒楼客栈,够阔气的。
高头大马和马车就更多了,当然驴车牛车也不少,有钱人再怎么,世上还是平头百姓更多。
猪市同样比他们宁水镇的猪市大,讲价的,称猪的,吵架的,人声鼎沸。有好些肥肚圆脑的屠户系着围裙腰里别着刀,到处转着看挑猪。
一路走来,顾兰瑜看见不少肉铺,显然猪肉卖得很好。
猪市上多是老少爷们在嚷嚷,偶尔能看见一两个高壮的妇人和夫郎,熟练地和人讲价,甚至会杀猪。
裴厌在前面边走边打听,都是十二文的价,高了买家不愿,低了卖家不乐意,他走得慢,车上肥猪还在哼哼,很快就有收猪的上前招呼他俩。
来之前他在家和刘大鹅称过猪,过了称以后,买主给他看准星,见数目足够,秤上没有做手脚,就没说什么,卖给了对方。
顾兰瑜同样。
都是一百八十来斤的肥猪,各自得了二两二钱左右,因猪市各种人声猪叫,还是拾粪的人到处穿插游走,他俩卖完后没有耽误,牵着毛驴又出去了。
顾兰瑜兴奋又高兴,问道:“厌哥,花二哥在的那个郑宅在哪里?”
裴厌指着南边,说:“城南,好几家大府宅,咱们出城,不顺路。”
顾兰瑜不过问问,没真想过去,又不认识什么姓郑的,只是好奇罢了,他大概知道城南那边,市集少,没有东边和西边热闹。
板车轻了,毛驴脚下变得轻快,蹄子嗒吧嗒吧的,人也不用担心猪在后面怎么样,他一边跟着走,一边只当瞎逛,哪怕光是看看,都觉得繁华兴盛。
出了城以后,热闹在后面越来越远,耳畔才安静下来。
裴厌看看天,太阳到了头顶,热辣辣晒着,带的竹筒已经喝完,也饿了,想起顾兰时的话,他同顾兰瑜招呼一声,到茶棚以后,停下吃喝了一顿。
正值饭时,茶棚生意不错,锅灶热气冒个不停,一家老少五口,忙着端碟拾包子,擦桌添水,脚下不曾停过。
老妇和媳妇在另一边锅灶后不断和面切菜炒菜,茶棚做的都是些家常淡饭,荤腥很少见,多半人点一壶粗茶解渴,饿了再要几个包子一碗米粥,手头宽裕些的人会要两个菜吃。
待吃饱喝足后,两人才又往回走。
*
府城的路不知不觉就跑熟了,到了和花成方约定好的日子后,裴厌带了四百鸡蛋一大清早就出了门。
今天要去府城叫卖,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因此他带了几个糙馒头,白天有太阳,照样能吃冷馒头,顾兰时又给他带了两个咸鸭蛋,嘱咐他要是馒头太干噎嗓子,就买碗热乎乎的馄饨汤。
最近好几个人来问顾兰时收不收鸡蛋,他都婉言拒了,话没说死,万一以后鸡蛋不够呢。
其实要是收鸡蛋,按着镇上的价钱来,再倒腾去府城,还能赚一点,只是今年秋后鸡蛋多,得先紧着家里的鸡蛋去卖,带的太多要是卖不完,回来的路上还要再颠簸一次。
熟门熟路到了郑宅后巷子,这回贵子在后门值守,他很快喊来了花成方。
裴厌照样打开蛋筐先看了眼,碰坏的不多,才让小厮把三个蛋筐搬进去,他提起一篮子青红相间的枣笑道:“二哥,这是家里的枣,霜儿和狗儿让给你带的,底下还有些毛栗子和核桃,是我前天上山弄的,尝尝。”
小妹夫家院里有一棵大枣树,花成方知道,笑着收下:“费心了。”
看见车上还有三个竹筐,他顺嘴问道:“带了东西?”
裴厌没有隐瞒,直说道:“也是鸡蛋,我想去城北和城西转转,近来攒的多一点,放久了不好。”
花成方一顿,一想也有道理,他想赚钱,却不能挡了别人的路,再说了,往城北去离这里远,裴厌想的还是周到。
怎么都是自己人,今儿还给带了东西来,他提点道:“你往城西去的话,记得到桂花巷子去吆喝几声,桂花巷子还有金兰巷子,前头住的都是高门大户,能住在府后头的那几户人家,多半沾亲带故的,也都不缺钱,过去走走,说不定就碰上生意了。”
“行,多谢二哥。”裴厌记下他的话,自己对府城不熟悉,还真得听听这些。
照旧是五文钱的价,二百个鸡蛋正好一两银子,花成方和之前一样,痛快结清了。
这也是裴厌愿意和他搭伙做生意的一个缘由,不会找各种借口拖延给钱的事。
又看见踢竹球的几个孩子,裴厌牵着毛驴避开他们走,出去后没有立即吆喝,这里离郑宅太近。
走远了之后,他高声吆喝起来,按着外头六文钱的市价,一路往城西走,他不着急,零零散散卖着,边走边随意记下各种街巷和店铺。
到了桂花小巷后,正碰上一个提竹篮卖鸡蛋的老妇。
不止花成方知道这里住的人不差钱,常来府城做小生意的人大多都清楚。
老妇带的鸡蛋不多,还有磕碰的,被人挑出来放在一旁的麦秸上,她看着缓缓流出来的蛋液蛋黄,一脸的心疼,可也知道这种卖不出去了,只能带回去自己吃。
听见买鸡蛋的人说不够,裴厌适时上前笑道:“阿姊,我这里有鸡蛋,一百多,要的话可以挑拣,也是六文的市价。”
那妇人一听,不用自己再出门去外头买了,而且自家门口,鸡蛋买了就放进灶房,不会磕碰到,哪有不乐意的,于是就买了四十个。
第215章
去府城卖鸡蛋,因路远,又不能走快,沿街吆喝也急不得,因此一去就是大半天,好在价钱不错,裴厌心又细,即便有沿路颠簸磕碰的,还是小赚了一笔。
一天一天变冷,瓜果菜蔬由丰足转衰,藤蔓枯萎,菜株凋零,渐渐没有鲜菜了。
谷场晒满了草,边沿处有几张竹席,晒了秋末最后的野菜。这两天无论在河边野地还是山上,能挖到的野草野菜已经不多了,多半都是枯枝黄叶。
西边的五棵柿子树,今年零落结了大小十来颗柿子,柿子叶已经落光,只剩枝头高处三五颗红色的柿子果,颤巍巍随着秋风吹动光秃秃的枝丫而轻晃。
那红色在一片萧瑟枯寂中分外明亮,是土黄色天地中最鲜艳的存在。
几只圆滚滚的雀儿落在枝头,小爪子抓住细枝,也不知它们如何知道柿子熟了的,张开灰黄色的鸟喙去啄吃。
有之前被鸟啄过的熟透的缺口红柿子“啪嗒”掉在地上,摔烂成一滩。
正在院门前玩耍的灰灰突然昂起脑袋,耳朵抖了抖,盯着柿子树那边看,也不知它发现了什么,突然拔腿狂奔。
灰仔一愣,“汪”一声带着些懊恼,飞快追了上去。
等它到了柿子树底下,灰灰已经在舔吃掉落的柿子了,它嗷嗷叫着上去抢,灰灰吃得更快了。
没一会儿两只又打起来,又是汪汪又是嗷呜惊叫的,坐在院里晒太阳改衣裳的顾兰时朝外看一眼,实在不愿意搭理它俩。
天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有时一个撵一个,你追我逃,一个比一个贱兮兮,地上土都被爪子刨飞。
有时打的过分了,狗毛都乱飘,嘴巴里都是,若裴厌过去,灰灰和灰仔立马就夹尾巴,因为真的会挨揍。
今年石榴和杏子没结,但枣树和柿子树零星挂了几个果,枣子红的时候,顾兰时和裴厌只要路过看见,顺手就摘了,轮不到狗蹲守。
偶尔灰灰和灰仔看见他手里的红枣,会撒娇讨要,他给喂几个。
柿子树结的不好,还没到真正挂果的盛期,顾兰时直接上家里摘了些,他大哥二哥那边也有,足够他和裴厌吃,就没管那几个柿子,留在枝头上,随着天越冷,鸟雀没吃的会来啄。
不想灰灰和灰仔很喜欢,第一次发现熟透的柿子好吃以后,成天就守在柿子树底下,眼巴巴盼着掉下来几个。
裴厌前天看见有熟透红软的,给它们一人摘了一个,大黑也吃得香,只是它懒得去蹲守,掉下来的自然便宜了灰灰和灰仔。
“又打起来了?”裴厌从后院过来,他和刘大鹅刚把驴棚修缮好,天冷了,一旦刮风下雨,会冻到毛驴。
自从毛驴买回来,可谓是劳苦功高,干什么都得用上它,自然要上心善待。
顾兰时抬头揉了揉脖子,说:“可不是,估计还是为抢柿子。”
裴厌打了个呼哨,发出的声音尖锐而高,直直传了出去,灰灰和灰仔当即就消停了,舔舔嘴巴,各自散开去玩,不敢再嚣张。
看见灰灰跑近前,谄媚摇尾巴的模样,顾兰时笑骂道:“真是欠收拾。”
刘大鹅闲不住,拿了木叉翻谷场上的草,已经晒了半早上,确实该翻动了。
裴厌舀了水洗手,擦干后把布巾搭在木架上,顺手摸了摸昨天洗的尿布,见干了,于是把几条都取下,叠放在一起往屋里走。
顾兰时在给星星改小锁儿的旧衣裳,是昨天去二嫂那边串门子,她给的,奶娃娃说长也长得快,多一身衣裳好换洗。
庄稼人都俭省,奶娃娃又不干活,自然扯不坏衣裳,只是这衣服好几个孩子都穿过,旧是旧,但柔软,他不过收收袖口边和裤管,再绣了几样花和几颗小星星在衣角和领口。
有了彩线花样,更亮一些,适合小孩子。
放好干尿布出来后,看见周淑云从篱笆门外进来,她提了个竹篮,是去买猪肉和豆腐了。
裴厌说道:“下午吃饭早点,吃完我好送周姐姐回去。”
“嗯。”顾兰时点点头,今天周淑云做工的日子到了,昨天晚上他已经把工钱给了对方。
周淑云来时带了包袱和铺盖,抱着走回去多艰难的,反正家里有驴车,很方便。
“兰哥儿,我还买了豆腐皮,晚饭切丝拌着吃?”周淑云进院问道。
“好。”顾兰时点点头,又说:“周姐姐,晚饭吃早点,蒸锅干米饭吃,拌一个豆腐皮,再做一个肉沫豆腐,再炒碗菘菜,等下让裴厌把那只公鸡杀了,今儿炒着吃,炖肉也吃腻了。”
这就荤素四样菜了,他想一想,又说:“再打个蛋花汤,淋上些芝麻香油,一人舀一碗,今儿咱们吃好点。”
周淑云知道这是因为她要走了,只是没想到自己被这般看重,花钱买肉和豆腐都不够,竟还要杀鸡,面上不免有些犹豫。
顾兰时抬眼,就看见她神色,笑着说:“周姐姐,快去忙吧,活不少呢,我做完手头这点活,再进去帮忙。”
“好好,你忙你的,灶上的活有我就行。”周淑云一听催促,立即就往灶房走。
顾兰时笑笑,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