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秋桑又记了一笔,这摊位费的价格太离谱了,五十文一天,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文钱,一年就是十八两银子。
十八两银子啊,哪怕是在富裕的京城,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摆摊儿的都是小本生意,交了摊位费,一年到头那还能剩几个钱?
凌秋桑摆摊儿卖的是肥皂,香皂的低配版,黄褐色,还有一股药香。
用来洗衣洗澡都是可以的。
精油香皂已经在国营商铺售卖了,但价格并不便宜,根据不同的花香和效果,一块的价格是五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不等,基本上都有钱人在用。
江南大多富裕,百姓手里多少还是有点钱的,普通人家咬咬牙,也能买上一两块便宜的使用。
但是底层百姓可就舍不得花这个钱了,肥皂就不一样了,比胰子好用,价格却胰子贵不了多少。
胰子大约十文钱到二十文钱的样子,这肥皂,他卖三十文一块,不赚什么钱,凌秋桑就是图个乐呵,顺便视察一下情况。
隔壁摊子是卖胭脂水粉的,凌秋桑看了一下,也是十分平价的大众款式,看样子是长期摆摊儿的了,没一会儿就有几个固定客户买了胭脂离开。
只是这价格,似乎比他们去的上个城市贵上了几分。
“大哥。”凌秋桑闲话家常,“你这生意不错啊。”
胭脂大哥性子也爽朗,“就是看着还成,赚不到钱的。”
凌秋桑适时疑惑,“你这生意这么好,怎么会赚不到钱呢?”
胭脂大哥看了看他,“听你们的口音,外地来的吧?我看你这肥皂比寻常胰子好,还有淡香,怎么会想不通来这里做生意呢?”
胭脂大哥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咱们这摊位费已经不低了,但是交了摊位费还得交商税,你们等着吧,过不了两天,商会的人就会找到你们了。”
这摊位费按天交,未尝不是刷掉一批赚不到钱就知难而退的摊贩,能赚到钱的才会选择继续租摊位,商会也好来收税。
凌秋桑的小本本再次记上一笔,大晋确实有商税,也不算低,但仅限于官府记录在册有商铺的商家,摆摊儿的商家是不用交商税的。
他问道:“这商会是什么?就算要缴税,为什么是商会找我们呢?”
反正肯定不是商部的商会。
胭脂大哥:“咱们这江南商会这么出名,你们居然都不知道?在这苏州府做生意的,都必须给商会缴费,也就是保护费,但名义上还是说的是商税。”
他声音压得很低,“我劝你们啊,还是换个州府做生意吧。”
凌秋桑更疑惑了,“商会有什么资格收我们的保护费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基本上所有的生意都被商会垄断了,哪怕是卖烧饼的,都得交钱才能卖,还只能卖最普通的猪肉馅和素馅儿的。”
高档一点的,什么牛羊肉,都是不准普通百姓做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只能卖最普通的胭脂了。
凌秋桑若有所思,“那我这肥皂生意能做吗?要是只能做最低端的商品,岂不是只能做胰子生意了?”
“不一样。”胭脂大哥笑道:“你这只能算是低配版的香皂,跟胰子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放心卖,就是不知道他们到时候会收你几成的税。”
“这还不是统一的吗?”
“不,当然不是,赚得多的,那就收得多,但一般来说都是收四成。”
凌秋桑倒吸一口凉气,大晋的商税,确实也根据不同的货物有一定的起伏。
比如说粮商的税就很低,十税一,金银楼是最高的,十税三。
这什么江南商会居然敢收四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凌秋桑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我和我哥以前都在其他州府做生意,其他地方也没见到有收小摊贩商税的,你们这江南商会,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读过几年书,国家好像是免了摊贩商税的呀。”
胭脂大哥鬼鬼祟祟,“可不敢随便聊,贵人的事情,咱老百姓不好说。”
凌秋桑沉吟了一下,递过去几块肥皂,“大哥,我们这初来乍到,您还是多指点我们几句吧,别到时候我们犯了贵人的忌讳。”
胭脂大哥看在肥皂的面子上,犹豫了片刻。
然后又凑近了一点,“这商会是我们这愈王妃的娘家人组织的,啧啧,那愈王倒是个好的,偶尔外出,见到百姓也是温温和和的,但是吧……”
他招了招手,示意凌秋桑靠过去一点,然后才继续说道:“这愈王是完全不懂做生意,只知道自己的老丈人对他说能增加当地税收,他就放手让老丈人去组织这个劳什子商会,大肆敛财。”
凌秋桑若有所思,这里的中高端物品都被商会垄断的,外地人想来做生意,必须加入这个商会,不愿意加入商会的商人,那就基本上在江南一带无立足之地了。
“大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凌秋桑也好奇,“这种事情不应该藏着掖着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胭脂大哥道:“只要税收按时缴纳到上头去,那就没人来查,偶尔一两年再加两成税收报上去,上面的人还得夸奖他们做得好,但实际上这些钱不都是从我们老百姓身上搜刮的吗。”
凌秋桑大概是懂了,也不再继续追问。
封地的王爷,确实和土皇帝也没有差距了,其实有些朝代,封地的税收是归王爷所有的,大晋这边倒是另辟蹊径,要收封地一半的税收。
这意思就是,原本这苏州府每年能有一百万两的税收,就得上缴五十万两。
现在问题大致就明了了,就看是那愈王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了。
凌秋桑原本是没打算削藩,也没打算动这些藩王的,但要是真犯到他头上,他也不会手软就是了。
还有就是这里的知府,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是否知情?
之前他和施懿的改革政策颁布下来,商部入驻,拍卖会,之后修桥铺路建设学堂,那知府都很商部配合得很好。
奇怪的是,如果商部知道这里的江南商会,为什么也没有上报。
这些都得细查。
这摆摊儿卖肥皂就买了几天,那江南商会果然就找上门了。
凌秋桑就装作初来乍到,非要见他们管事的,要不然这商税是不会交的,反正法律没有这一条规定,嚷嚷着要告官。
那商会的负责人也不是没见过硬茬子,只是现在上面有交代,商部入驻,最近行事要低调,避免被人拿捏住把柄。
说到底,这是藩王的领地,稍微有些政策不同,似乎都能理解,事情搞大了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
于是那负责人考虑之后,又见凌秋桑他们这肥皂很特殊,想着报上去,估计还能讨个好。
当天下午,凌秋桑和施懿就收到了江南商会的请帖,他俩拿着请帖就上门了。
他们只是小摊贩,顶多是商品新奇一点,没到愈王老丈人亲自接待的地步,接待他们的就是个管事儿。
那边也没拐弯抹角,直接明说,要在苏州府做生意就必须缴纳商会的税费。
凌秋桑不动声色,“可是摊位费已经交过了,五十文钱就一天的摊位费,我们要是再交什么税费,那岂不是得赔本了?”
管事儿不慌不忙,“我看过你们的肥皂了,如果你们愿意,我们江南商会也可以花一百两银子买你们的配方,但是你们以后就不能继续在苏州府摆摊儿了。”
商部入驻的国营商铺,里面卖的香皂,他们也研究许久了,终究是不得其法,这肥皂看起倒是和香皂有些相似。
说不定有了肥皂的配方,或许他们也能研究出香皂的制作方式。
“我们没打算卖肥皂的配方。”凌秋桑直言,“我们哥俩之前在各地跑商,从未见过交了摊位费还要交商部税费的,你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我们去告官吗?”
“告官?”管事儿的显然不惧,“这里是愈王爷的封地,每个地方风气不一样,只要愈王殿下能把苏州府治理好,跟国策有细微的区别,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凌秋桑的表情,见他们有些退缩的意思,心里士气大涨。
“你们要是不卖配方也行,但是你们这肥皂跟香皂有些相似,卖三十文一块,不合适,是扰乱市场的行为。”
说得冠冕堂皇。
“这是什么意思?”凌秋桑问。
管事儿的解释,“你们要继续在苏州府做生意,商会的税费是不可避免的,这个价格,以后至少卖三百文一块,你们这肥皂也算是新鲜,商会的税费你们就交三成吧。”
凌秋桑简直是被这人给气笑了。
难怪,前几天他们也逛市场,发现绝大多数物品的价格都比其他地方贵上不少,原本想着,江南富庶,消费高,也能理解。
却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环。
垄断市场,还垄断价格。
凌秋桑和施懿没应他们的话,转身就离开了这个江南商会,但是第二天下午,他们就在遭到了恶霸的欺凌。
再之后,晚上凌晨三四点,有人潜入他们临时租住的小院子,试图窃取肥皂的配方,结果被他们打出去了。
这半夜带刀潜入,这就不是简单的商会垄断的问题了。
如果他们不是身手好,今天岂不是命丧黄泉?恐怕,以前被迫害的小商贩必然不少。
之后他们也没再磨叽了。
没必要,不管这愈王是否知情,也不管知府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百姓赚钱已经够辛苦了,进城先被官兵搜刮一次,摆摊儿交了昂贵的摊位费也就算了,居然还有税费。
私自增添百姓的赋税,这原本就是足够治愈王和知府的罪了。
两人直接杀到了府衙,亮明身份,知府战战兢兢,紧接着,愈王和愈王的老丈人也被‘请’到了府衙。
开堂会审。
各项证据,以及他们找来作证的百姓,还有各项数据,摆在明面上。
愈王的老丈人直接就给跪了,浑身都在颤抖。
平日里,他有愈王做靠山,却也不敢犯到皇帝面前去。
凌秋桑上座,拍着扶手,“若非朕微服私访到江南,怕是一辈子都会被你们蒙在鼓里,说说吧,朕想听听你们的解释。”
知府踟躇片刻,“陛下,臣虽直隶朝廷,却也是愈王治下的官员,这些摊位费,商税,臣是知情的,但这都是愈王殿下的命令。”
藩王确实有这样的权利,只要不影响当地发展,不影响税收,那就没有问题,一般也不用上报。
愈王是一脸懵逼,“陛下,臣弟从未颁发过这样的规定。”
知府犹豫了一会儿,“臣这里还有文书可呈交给陛下。”
那文书上虽不是愈王的笔迹,却有愈王的印章。
愈王也看了文书,砰的一下就跪了,“陛下,这文书确实不是本王颁发的,还望陛下明察。”
凌秋桑见他的表情,也不像是说谎,而且这愈王之前给他的印象就是有些谨小慎微,听到最多的传闻也就是这愈王颇爱美色。
“你没做,那你房中人呢?”凌秋桑指着他老丈人,“朕听说除了愈王妃,你还有几房侧室都是你老丈人家的侄女庶女。”
愈王都快哭了,这还能想不明白吗?
不管是他的王妃,还是小妾,不管是谁动用了他的印章,哪都难逃一死了。
当初,他为了防止太后党的毒手,他选妃的时候都没有考虑任何党派的官员家中的女儿,反其道选了商贾之女。
原想着,这样就能平安度日了,却没想到栽在了自己完全不懂的商贾之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