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这位大人出身于斯科特家族,原来就是由他们掌控着香料种植的技术。看这些快要丰收的胡椒,也许,他是来为自己伸张权力,向我们发难的?”
杰拉德还没来得及开口,舍曼已经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两次挑唆。看见阿加佩欲言又止的神情,杰拉德脸色发白,嗓音低沉得像铜钟似的:“我不伸张自己的权力,我倒看出您是个无赖,是个惯于挑拨离间的小人!”
“我!”舍曼叫嚷起来,他瞧着又委屈,又震惊,只管对着阿加佩猛吹耳边风,“我做了什么啦?您来评评理,老师,我的推测合情合理,而这位大人呢?就像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似的,对我提出了多么严重的指控啊!”
“合情合理这个词,跟您沾不上一点边!”杰拉德声色俱厉地说,“厚颜无耻的骗子……”
“好了!”他们的争吵很快就变得剑拔弩张,充满硝烟味,以致阿加佩不得不站出来制止,“泰尔,请别再说话了,他……他是我的旧相识,我知道他找来是有别的事;而您,大人,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您的批评未免也太过分了!”
他说到“旧相识”这个词的时候,舍曼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盯着杰拉德,慢慢地,意味深长地说:“真的呢!我看得出来,您和他确实是一位‘旧相识’。”
杰拉德恨不得立刻活活扯出他的舌头,再将他千刀万剐。
“您去照看一下那边的胡椒田,”阿加佩转向舍曼,轻声吩咐道,“别在这里久留,事态会对您不利的。”
舍曼微微一笑,他瞥了眼杰拉德那张快要吃人的脸,又俯身下去,在阿加佩耳边悄悄地低语:“这时候,我就不得再昧着自己的良心,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
“我看你敢!”杰拉德厉声大喊,他的声势真像雷霆一样,在场的学徒全被他吓得身颤腿软,唯有舍曼,他惊讶地直起身体,做出惶恐的模样,辩解道:“我给老师说的都是胡椒的问题,又碍着您什么事啦?您如此不理智,我确实不敢在这里多待了!”
说完,他就像害怕身后有野兽追逐一样,急匆匆地跑远了。一直到了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舍曼才展露出嘲弄的容色,尽管无声无息,他却笑得肩膀都在发颤。
“您,”阿加佩叫自己的学徒都离开以后,转头就严厉地说道,“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要跑到这里来发火?您之前从没见过泰尔,也不清楚他的为人。是,我承认,他是个害羞的青年,可能有时候出于胆小的天性,会把事情想的格外复杂一些,但您也用不着骂他,诋毁他的品格啊!您用不着到我面前来散发您国王重臣的好脾气,我也不会由着您这么做的!”
什么叫有口难言,杰拉德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他现在就想一吐为快,告诉阿加佩,那不是什么好青年泰尔,那是隐姓埋名的舍曼€€斯科特,他潜伏在你身边,就是为了对种植园不利,也对我不利的。他是一条毒蛇,一只狡诈的狐狸,你如果相信他,那才是真正的灾祸临头。
可是,他怎么才能在揭露舍曼身份的同时,不暴露了自己?他完全被动,对方却占尽先机,舍曼不会没有后手,杰拉德清楚这位堂弟的为人,在斯科特人里,舍曼不算特别嗜杀,也不算十分疯狂,但是,他总会给自己的邪恶计划留好层出不穷的后路。
杰拉德完全有理由相信,但凡他在今天下了杀手,不到明天清早,一份内容翔实、证据确凿,说明黑鸦就是杰拉德€€斯科特的文件,就会准时送达阿加佩手边,关于这件事的流言蜚语,也会瞬间传遍整个王宫,防是一定防不住的!
毫无疑问,舍曼€€斯科特已经牢牢攫住了他的命脉,假使他找不出破局的方法,从今往后,是死是活,就全要靠舍曼€€斯科特,以及他身后的珍€€斯科特的怜悯了。
“……我也有理由相信,他是个黑心肠子的混账。”杰拉德苦涩地压低声音,“好叫您知道,我看到那熟悉的黑发黑眼,还以为是斯科特人来到这里,要伤害了您。请原谅我的多疑吧!您知道的,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可比死了还叫我难受。但是接下来呢?他每句话都在鼓唇弄舌,想在您心里离间了我。”
阿加佩皱起眉头,他也在思索。
“而这就是我的逆鳞,我的禁区了!”杰拉德激动地说,声音又急又快,“他应当庆幸有您在这儿,否则我一定会让他知道,这么做会得到什么凄惨的下场!”
阿加佩叹了口气,他无奈地说:“您是不是太多疑了?这些学生,他们每个人的家世背景,都经过胡安主教的审核,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差错。而您……我希望您不是被妒火蒙蔽了双眼,因为我现在全心全意地扑在胡椒身上,任何人和事都没法儿动摇我的感情,不管泰尔是不是黑发黑眼,不管他是不是个……英俊端正的小伙子。”
这下好了,此时此刻,除了愤怒和杀人的欲望之外,多余的妒火又姗姗来迟,开始煎熬杰拉德的心胸。
舍曼€€斯科特英俊吗?是的,他只能极不情愿地承认这一点。斯科特人凶残、狡狯、势利、纵欲,但他们全拥有着命运赠送给他们的好皮囊,他们既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除去斯科特人拥有的财富与权势,这同样是一份天生的特权,只不过,正是由于舍曼等人的筹算和谋逆,使杰拉德失去了这种特权。
“他、他不是,我是说,外貌能当饭吃吗?他长得端正,就能让他免受我的怒气吗?”杰拉德语无伦次,气得双眼发晕,“他不过是一个,他是一个小人,一个……”
“好啦,算了吧,”阿加佩又叹了口气,“您看看您,都开始胡言乱语了。我要说,不管您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还是尽快回去休息,不要让无谓的纷争扰乱您太长时间。至于我,我得继续干活了,请您也别再扰乱了我吧。”
他干干脆脆地下达了逐客令,杰拉德却仍然固执地徘徊在这里,像条龇牙咧嘴,极度护食的恶犬。最后,阿加佩实在受不了了,他彻底发火,怒斥着叫他走开,杰拉德才勉强不甘地离去。
走之前,他还不忘再三叮嘱阿加佩,千万、千万不要相信了那个小子的话语,他是不可信,也不可以太过靠近的人。
是夜,杰拉德还在自己的住所里辗转踱步,他暴躁转圈的姿态,几乎要把脚下的金丝厚绒地毯都钻出洞来。
他想了一个又一个暗杀的计划,他要如何在宫廷里炮制流言,来应对舍曼的进攻,他要怎么在阿加佩身边安插满自己的人手,控制一切来往的书信和消息……还不等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侍从就将一条求见的信息,递到他的手边。
舍曼€€斯科特。
杰拉德阴鸷的目光,能点燃世上的一切。
他居然还有胆子要求见我,他居然还有胆子……
“带他进来!”他抚摸着匕首的刀柄,果断地说。
“你好,堂兄。”
片刻后,舍曼€€斯科特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住所,“好久不见,我看你过得还挺好啊!”
第54章
对于这声轻佻的招呼,杰拉德报以酷烈的回应。
€€€€一把锋利无比的银刀打着旋地冲向舍曼的面门,来势汹汹,几乎要在空气中激出火花,不难看出投掷者的恨意,以及为此付出的凶猛决心。
舍曼猛地一转头,那把银刀堪堪贴着他的额发飞掠而过,先在他的皮肤上擦出了一道刺目血痕,而后钉入他身后的雕花屏风,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他固然对这个以心黑手狠闻名于家族的堂兄早有防备,但方才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冥冥中,他的身体在大脑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救了他一命。
“哇哦!”舍曼惊魂不定,脊背后知后觉地浸出冷汗,他伸出手,在前额上摸到了一片鲜红。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对上杰拉德阴鸷的目光,不由咧开了大大的笑脸,颤抖地吸着气。
“好一个死亡游戏,好一个!”舍曼大声说,“堂兄,这真让我想起了我们的青葱岁月,那时候我才十三岁,正是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想尝试的……”
“珍€€斯科特那个贱人派你来做什么?”杰拉德毫不理会他说的任何废话,只管单刀直入地发布自己的命令,“想让你来报复我?”
舍曼被打断了话,仅仅显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耸了耸肩。
“海是蓝的吗?星星会眨眼吗?含住胡椒粒的时候,舌头会发麻吗?”他采用了微妙的反问句,“但是呢,除了报复你,我的好堂姐肯定听说了这里的小小种植园……唉哟,圣灵见证,你的心上人干得可真不赖啊!当然,我想这其中也一定有你悉心教导的功劳吧,堂兄?”
杰拉德一字一句地威胁道:“离他远一点!你们这两头畜生。”
舍曼渐渐收敛了笑容,他额头上的血迹快要干了,一种既忧郁,又怅然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
“爱真的能改变很多事,对不对?”他轻声问,“看看你,杰拉德€€斯科特,昔日告死的黑乌鸦,如今沉浸在爱里,也成了这么癫狂,不理智的一个人。哪怕在摩鹿加的监狱里,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受刑的时候,你也不曾表现出如此卑微的姿态。你真的爱上了他,为了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惜抛弃姓名,甘愿做一个低贱的奴仆,只为他卑躬屈膝。”
杰拉德没有说话,舍曼接着道:“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的好堂兄?”
他话锋一转,原先那样狡黠,恶毒的微笑,又重新浮现在他脸上。
“€€€€你也是一头畜生,杰拉德€€斯科特。”舍曼口齿清晰地说,“而且对于阿加佩而言,你就是那头最大的畜生。你把陶玛斯之眼送给了他,为什么送呢?因为一场叫你满意的游戏。具体是什么游戏呢?你在白塔选中了一个奴隶,你让他爱上你,又误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然后,你就当着众人的面……”
“……闭嘴!”杰拉德咆哮,额上青筋毕现,他浑身的肌肉紧绷,马上就要扑过去,用匕首活活将舍曼捅成蜂窝,舍曼急忙后退一步,安抚地抬起双手。
“好,好,我不提它了。”他微笑道,“但说到底,堂兄你现在束手束脚,无非是因为之前留下的破绽太多了,你瞧,因为你毁容又瘸腿,性格也大大变样,而我们也没有放出你的任何消息,所以,哪怕你用了‘黑鸦’的称号,也没人把你跟过去的杰拉德€€斯科特联系在一起,世人只会以为,摩鹿加的前任主人还被牢牢监管着哩!”
“可是,你就害怕这个,不是吗?但凡有一点风声,把现在的你和‘杰拉德€€斯科特’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人们就会困惑,就会恍然大悟,因为你们之间的关联太多了,你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也太多了。来猜猜看!你觉得,真相用什么样的方式揭开,才算最好?”
杰拉德憎恶地盯着他,目光几乎可以滴下毒汁:“被珍€€斯科特亲自切掉了两根手指的狗,居然还对她这么忠心耿耿,真是赤心可嘉……”
“我能说什么呢?”舍曼摊开残缺不全的一双手,“这就是爱,堂兄你不是体会最深了吗?”
“确实,她操遍了全天下的男男女女,也想不到要脱你的衣服。”杰拉德冷冷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她对你是最特别的,算独一无二的头一份儿?”
与他静静地对视着,舍曼也不笑了。
“就为了你这句话,我改主意了。”他轻声说,“堂兄,我今天晚上来,就是为了提醒你,别想着对我动手脚了,没用的,我在阿加佩身边蛰伏了那么久,对他,还有那个杂种的小斯科特人,全都了如指掌。可能胡安€€丰塞卡会稍稍麻烦一些,但也不是不能解决,还记得吗?就像你教会我们的€€€€死后万事消。
“我可能已经给他下好了慢性毒药,也可能没有;我同样有可能布置好了散播流言的人,不是对你,而是对他,毕竟,查理一世是个再虔诚不过的君主,双性的男人是不是不祥的魔鬼预兆,他比你和我更清楚;我还可能早早嫁接了带病的胡椒藤,丁香枝,你知道的,阿加佩无暇兼顾一整个种植园,况且他很信任我了,我偷偷地瞒下那些香料的病症,相信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更或者,我的几项计划都能同时进行?老天爷,堂兄,我手上有那么多筹码,每一个都对你致命,你要怎么办啊?”
杰拉德脸色铁青,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发着抖。这一生中,他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刻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眼下的情况,绝对算得上一个。
“再见,堂兄,”舍曼€€斯科特朝他挥挥手,“不过,除了警告,我也不是无缘无故跑来跟你说这些的€€€€谁让堂姐一百次,一千次地向我下达命令,要我尽可能地折磨你呢?”
“再见!再见!”
他一边轻快地告别,一边轻快地走向出口,旁若无人,好像不是刚从死神手里逃出性命,而只是到集市上游玩了一圈。
不管如何,面对着即将大难临头的时刻,杰拉德€€斯科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不是会沉浸在懊恼,悔恨与愤怒里的人。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损失降到最低,绝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痛苦上。
他连夜写信给自己忠诚的大副,要他把已经准备好的五十万弗洛林加码到八十万,并且要求与布尔戈斯的主教会面,讨论种植园的护卫与安保问题。他筹备着这些事,同时紧锣密鼓地为莉莉的“生母”伪造着平生事迹与身份证明,人证与物证都要齐全地备好。如果可以,他会把教宗克莱芒七世的御用医师也拽来西班牙,只专心地看护阿加佩一个人,但这事终究来不及,成不了,他唯有退而求其次,联系着查理一世的御用医师团队,要求他们为阿加佩的身体状况做诊治。
出乎意料的是,就在他试图为阿加佩的生活建立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时,舍曼€€斯科特却全无动静,只是安心地扮演着“好青年泰尔”的角色。他全情投入,没有丝毫逾越的举止,似乎演得自己都要信了。
他待人彬彬有礼,不失几分羞涩,对阿加佩表现出完美的孺慕之情,对莉莉与女管家也十分和善,完全看不出他在杰拉德面前是多么乖张与阴毒的一个人。
两个斯科特人你来我往,进行着私底下的拉锯战,就在同一时间,第一批胡椒终于到了采摘的季节。七月,暖棚里的胡椒散发出刺激鼻腔的清香,阿加佩大喜过望,主教不惜放下贸易局的账务,指挥起塞维利亚宫的园丁与花匠,伊莎贝拉也动员了宫廷的侍女,要她们轻柔地摘下这些宝贵的香料种子。
一个晴朗的天气,在小筐与编织的篮子里,胡椒一簇簇,一堆堆地聚拢在里面,塞维利亚宫的达官贵人们全都出动了,跟随他们的皇帝与皇后,在暖棚外探头探脑地观望。气氛热闹得就像春游和秋猎,丰收的喜悦几乎笼罩在每个人头顶,鼎沸的人声中,农业大臣借机展出来,高声宣布了他的看法:
“这都是顶好顶好的优质胡椒,完全不逊于摩鹿加任何一年的产出!”
自然,他的话语激起了阵阵的喝彩与掌声,农业大臣高兴得脸颊通红,又鞠躬,又致谢,就像他亲自培育了这些胡椒一样。伊莎贝拉轻轻张开折扇,对她的丈夫耳语道:“您怎么看,我亲爱的陛下?”
“我要说,”查理一世压低声音,“这是家鸽在往屁股上插孔雀毛,我亲爱的陛下。”
伊莎贝拉强忍着大笑,继续旁若无人地耳语:“那好,还是让我们等待真正的孔雀亮相吧。”
终于,在万众瞩目中,阿加佩小心翼翼地走出暖棚,他端着一大扇新鲜扑鼻的胡椒粒,笑得脸颊红红的,蔚蓝的眼睛闪烁着亮光。
他身上满是尘土,长靴也沾满湿泥,但他仍然比在场任何人都夺目,闪耀着灿烂的光辉,看得杰拉德心都发痛了。
“这,”查理一世回道,“这才是我们的孔雀,货真价实,千真万确。”
第55章
十日后,盛大的宴席在塞维利亚宫召开,皇家御厨一丝不苟地沿用了阿加佩提供给他们的方法,用盐水浸泡、阳光晾晒等一系列步骤,炮制了丰收的胡椒果实。为了表现对皇帝和皇后的奉承,御厨们挖空心思,不惜一切昂贵,珍稀的食材,务必要制作出尽善尽美的“胡椒宴”。
使用醋、发酵鱼酱、芸香、胡椒与蜂蜜制成的调味酱,被涂抹在小山羊、乳猪、鹿肉、牛肉、鸡、鸭、鹅和嫩鹌鹑上,胡椒与干果填充着家禽的肚子,又甜又辣的沙司淋着脆嫩的蔬菜;佐餐的是由胡椒、蜂蜜、薄荷与百里香酿造的香料酒;正餐都结束之后,还有胡椒小麦粉馅饼€€€€馅料是鱼肉和羊肉,以及香料烤制的蜜饯,浇着乳白色的水牛奶酪。
虽说查理一世爱好朴素,平生也没有什么值得空耗国库的爱好,可对于这场古罗马式的奢侈胡椒宴,他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这恰恰说明,他对种植园的投资完全值得,并且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西班牙还会为此获得巨大的回报。
宴会上,高官显贵争相出席,许多人都抱着急不可耐的心情,想要与种植园未来的主理人打好关系。只是,在看到阿加佩就站在布尔戈斯的主教身边,而那个严酷苛刻的老人,同时正用一种打量挑刺的目光逡巡着众人时,旁人心里有再多的勇气,也忍不住要退缩了。
“恭维呀,吹嘘呀,拍马讨好呀……”胡安€€丰塞卡扭着削薄的嘴唇,刻薄地吐出一些话来,“看看他们,阿加佩!这就是以后你要适应的环境,你要面对的庸众。尽管我并不希望你瞧见这些,但事已至此€€€€陛下很可能当场给你颁发爵位。换句话说,你必须登上属于你的政治舞台了。”
阿加佩不适应地摸了摸挺括的衣领,它磨得他的脖子痒痒的,又生疏地转动着袖口,免得有棱有角的袖扣刮着外套上的刺绣。
“我不知道,”他为难地小声说,“我什么背景都没有,仅仅是出生在一个小渔村。我连贵族都不是,甚至连平民都不是!我……打心眼儿里,我觉得我并不属于这里。”
“呃,小乡巴佬。”主教看起来很想翻白眼,不过,由于这种举动十分的有失体面,他克制住了,“是的,你是一个出生在小渔村里的小奴隶,尽管神圣罗马帝国,及西班牙全境的皇帝陛下亲自拉住你的手,称呼你为朋友,尽管他的皇后也对你赞赏有加,恨不得把你的女儿据为己有,尽管你认识了布尔戈斯的主教,他现在就在这儿,像个讨人烦的老头子一样对你絮絮叨叨地说教,哦,还有,尽管葡萄牙的大使在皇家婚礼上送给你的女儿一颗抵得上西班牙全年国税的钻石€€€€但是没错!你是一个出生在小渔村里的小奴隶,仅此而已,我没有异议。”
阿加佩:“……啊,嗯,好的?”
这次,主教没克制住。
筵席上,皇帝的举动果然没能脱出主教的预判。当酒宴达到最高潮的时刻,所有人都举杯欢庆,对眼前的珍馐佳肴赞不绝口的时刻,查理一世站起来,大声宣布了他的决定。
€€€€阿加佩被正式授予封爵诏书,以及塞维利亚宫种植园主人的职称,从今天起,他不仅仅是西班牙的荣誉国民,还是它真真正正的子爵了。
“嗯,这就稀奇了。”私下里,胡安€€丰塞卡自言自语地说,“我还以为是男爵呢。”
与此同时,就在阿加佩接受众人的称赞和祝福,并且沐浴在他们艳羡有之,嫉妒有之,不以为然依旧有之的目光下时,杰拉德站在暖棚的大门前,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松懈的卫兵,和喝得醉醺醺的若干花匠、园丁。
他一直紧盯着舍曼的动向,不久前,他的堂弟却主动给他传递了一条私人消息,要求他一个人来到塞维利亚宫的暖棚见自己。
一点儿不意外,眼下宴会正盛,胡椒的辛辣香气能穿越护城河,所有人都沉浸在皇帝与皇后的喜悦心情里,自然身心放松,连守卫这里的士兵也懈怠了精神,更不用提还有一个诚心捣鬼的斯科特人,他必然会运用他的如簧巧舌,说服暖棚周围的人群玩忽职守。
他的鼻尖轻轻一动,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熟透的香油,但凡擦着一点火星子,就会燃起熊熊大火的特殊产物,同时也在他突袭摩鹿加时被使用过。
杰拉德眉心紧皱,立刻抢身奔进暖棚里,昏暗的天色下,舍曼€€斯科特正心不在焉地往胡椒藤上浇油,他的腰间已经挂了一连串的空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