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胃的,作呕的恶心感牢牢地盘踞在阿加佩的胸腔与胃部,令他头昏脑胀,一时间浑身无力,只能瘫倒在女管家怀里。
现在,他说他爱我,他后悔了,昔日的杰拉德€€斯科特,如今竟跪在地上,向神灵祈求不要使我的灵魂受到毒害……哈哈,哈哈哈!
阿加佩咬牙切齿,又哭又笑。
太幽默了……所有的故事都太幽默了!现在想想,我的香料知识也是他传授给我的,我用来报复摩鹿加的筹码,我在西班牙立足的资本,更是他加诸在我身上的。我始终担心莉莉的生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抢走她,可是他就在这儿啊!他即便是离开,也没离开多长时间。
这不是爱,这不是恨,甚至都无关恩怨悲欢。这种巨大的,杂糅在一起的感情,就像无处不在的蛛网,它遮蔽天空,覆盖大地,构成宇宙与万物,让阿加佩走投无路,只能感到绝望的窒息。
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们的命运紧紧纠缠,阿加佩也被逼到了墙角,他孤注一掷,只能做着最后的博命一击。
€€€€他要杰拉德死。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阿加佩被亲生父母贩卖,他做过皮肉奴隶,遇到过数不胜数的坏人,同时被惨烈地背叛过,但他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未动过任何夺人性命的念头。
人生的前二十年,他怯懦,卑微,胆小如鼠,不知道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更不知道如何维护一个人尊严与自我。二十岁过后,世界焕然一新,他拥有了爱他的人,他爱的人。
而爱,爱常常使人滋生骨气,知晓愤怒,懂得捍卫与守护的力量。
为了爱他的,他爱的一切,阿加佩打定主意,要杀了杰拉德€€斯科特。
这固然是一时冲动的念头,仓促而无周密的计划,但阿加佩已经彻底不管不顾了。他恍惚了整整七天,就像创世神话里所说那样,神在七天创造万物,他同样在这七天里,孕育了人生中绝无仅有的愤恨,残酷与决心。
阿加佩找到了胡安€€丰塞卡,他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坐在主教面前。等到侍从全部退出书房,只剩他们两个人了,阿加佩便开口询问,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可供贴身携带的防身武器€€€€倘若能搞到一把火|枪,那就最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坦然自若,毫不怯场地抛出了先前准备好的理由:既然敌人已经摸到了塞维利亚的王宫来对他不利,那他肯定有必要拥有一些防御和反击的手段,不能白白地坐以待毙。
不过,这同样是在事发后不牵连到主教的保险措施之一。
胡安€€丰塞卡攒动着花白的眉毛,盯着他看了半天。
“哈!”老主教向后靠去,手指敲打着扶手,“都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今天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可我相信你知道贸易局是干什么的,年轻人。在我这里,一切过往船只,全是还没被发现的走私船,抓与不抓,只在我的一念之间,还有皇帝的一念之间。所以不要说一支火|枪,就是一支火|枪队,我都能给你搞到。但很遗憾,我不会把那东西交给你。”
“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可不想看到你拿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瞪着我。”胡安€€丰塞卡接着说,“你已经是国王亲口敕封的子爵,杀个把人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为情人,为抢劫,为争一口气……每年因为决斗死在塞维利亚街头的,恐怕就有上千人。但我要说,年轻人,在臭水直流的街头与人械斗,和在帝后新婚居住的王宫里开枪杀人,这两者间究竟有什么区别……我想,用不着我来挑明了吧?”
阿加佩皱起眉头,主教叹了口气,接着坐直身体,拉过一份文书,一边眯着眼睛端详,一边拿笔在上面勾画。
“行啦,好好回去休息。”老人说,“看你一副站不稳,坐不好的样子,继续去床上躺着吧。你要的东西,后天我会给你送过去的。”
阿加佩没多待一会,就被主教赶回去了。两天后的夜晚,一个密封的木盒,由专人送到了他的住所。
他打开一看,一张精巧的手|弩就躺在黑色天鹅绒的衬里上,旁边放着一捆配套的锋利弩箭。
“主教阁下的原话是,”侍从一丝不苟地转述道,“‘里面只有十支箭,注意分寸,把握时机’。”
阿加佩感激不已,他尽力不去想主教话语里的洞悉性暗示,而是专心适应着他新得到的致命小玩意儿。
这把手|弩无疑是能工巧匠的杰作,首先,它不算大,能完美地掩在斗篷里;其次,它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在十步以内,它精准填装的机括,完全可以送出一只打断成年男子咽喉的利箭。
阿加佩紧紧地抓着它,用手指打磨上面的纹路,亲手摸着一件杀人凶器,一把冰冷无情的弓弩,这种感觉终究是不同的。为了尽快做成这件事,不叫自己徘徊犹豫,阿加佩一口气拆开杰拉德送来的全部信件,看着那些潦草杂乱,近乎声泪俱下的文字,他了解到了一个最关键的信息。
在清楚了女管家不会允许自己探视阿加佩之后,杰拉德只得改换策略,一连好几天,他的信中都提到过一个私密的地点,那里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打扰,更不会有人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杰拉德苦苦哀求,请阿加佩去到那里见他,他好把一切对阿加佩和盘托出,不做任何保留。
好,盯着那个地点,阿加佩在心里说,我就到了那里,和你见上一面。
第二日,阿加佩孤身外出,离开了塞维利亚宫。杰拉德提到的那个地点,原是他在宫外置办的一处官邸。夤夜深深,阿加佩披着斗篷,向仆人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得到了殷切周全,甚至称得上狂热的款待。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杰拉德也急不可耐地冲了出来,只怕谁也没见过他这副卑躬屈膝,俯首帖耳的模样。他的狂喜和热切溢于言表,并且在阿加佩面前深深地俯下身去,几乎为此落下泪来。
“欢迎、欢迎!”他哽咽着说,“您就是我最大、最大的一位贵客,您能来到这里,我三生有幸……”
阿加佩并不说话,他径直往前走,仿佛多看一眼面前的男人,他的眼球都会遭到灼烧一样。杰拉德领会了他的意思,急忙将他带到一间隐私又安静的小房间。
“请您允许我,让我把门关好……”他激动地浑身发抖,手指更是颤个不停,他一边调整门锁,一边急切地解释,“我的意思不是要对您不利,我永远、永远不会这么做了,我只是……增加一点隔音的保险,好不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听见我和您之间的事……”
与之相反,他拼命奉承的那个人沉默得就像一座山。等到杰拉德再转过身来,唯有钢铁机关轻轻擦动,在寂静的小空间内,发出清脆的回音。
阿加佩举起弓弩,正正地指向男人心脏的位置。
“对于你,我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轻声道,“这个,就是我全部的回应。”
第58章
杰拉德€€斯科特哑然地失了声。
阿加佩的食指和中指就扣在扳机上,仅需要微的动静,就能在电光石火间打断他的脖子。然而,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杰拉德没有恐惧,失落,神伤,痛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早知如此的释然,一种心神迷醉的怅惘,像雾气一般,从灵魂中升起。
“……好,”他嚅动嘴唇,喃喃地说,“好,好……”
阿加佩的手臂在颤,手指更是止不住地打颤。虽说他全凭一腔冲动到了这里,站到这个魔鬼的身前,可事到临头,要在弹指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要凭自己的意愿,处决了另一个会呼吸,会说话,有喜怒哀乐的活物的性命……这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能做到吗?他呼吸急促,眼中的神色也变换不定起来,我真的能做到吗?
他无可避免地与杰拉德对视着,尽管阿加佩不愿承认,但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仅是呆呆地,紧紧地瞧着他,好像只要在死前把阿加佩的面庞尽收眼底,他就心满意足了一样。属于黑鸦的旧形象,正在杰拉德€€斯科特的眼眸中若隐若现地闪动。
天啊,假如这个魔鬼能负隅顽抗,做着困兽之斗,或者在死前说些谄媚讨好的话,解释道歉的话€€€€哪怕只有一句,阿加佩都会从中快意地领会到对方垂死挣扎的决心,并且毫不犹豫地赐予他应有的结局。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杰拉德€€斯科特只是垂下手臂,温顺地,心甘情愿地站在原地,他含着欢欣的泪光,唇边带笑,更像是一心求死,所以鼓励他扣动了手指一样。
阿加佩生性温柔,对人生中的许多不幸之事,他都能感同身受,因此会尽力避免让他人也遭受了那些痛苦难堪的情况。待人处事上,他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对那些仗势欺人的人,他往往坚持着自己的主张,展现着固执,坚硬的一面;对那些优柔软弱的人,他就耐心起来,鼓励他们说出自己的主张。
总的来说,阿加佩是吃软不吃硬的。此时此刻,眼前的仇敌从狮子变成了羔羊€€€€即便这两者是同样的面目可憎€€€€难免令阿加佩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的弓弩正对的是一个活人,他要夺走的是一个活人的性命。
动手吧!交付自己的灵魂,好去夺走另一个的灵魂!更何况,他还是你的仇敌,杀死杰拉德€€斯科特,不光是为你自己,还是为民除害!
不……我绝不会跟杰拉德€€斯科特落到一样的地步,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成为一个杀人犯。我还能怎么为莉莉做了良好的榜样?我心中已有预感,真的跨过这条线,我一定会变成另一个人。
两种念头乱糟糟地交织在一起,一会儿是复仇的决心占据上风,一会儿是良知与底线占据着上风。阿加佩手臂不稳,紧咬牙关,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漫长得就像过了一生似的。
杰拉德一直低头瞧着他,忽然间,他的身体往前一探,骤然打破了僵持的场面。阿加佩一个激灵,手指猛地向后缩起,一声铿锵刺耳的巨响!
赤热的鲜血喷涌而出,一枚锋利的弩箭深深贯穿进杰拉德的左胸上方€€€€但不是心脏,它没有打中心脏。
方才的那个探身,以及阿加佩在受惊状态下仓促抬起的右手,导致它插到了心脏上方,锁骨下方的位置。杰拉德按住鲜血模糊的伤口,前额大汗淋漓,发出勉强的喘息。
“别怕……”他轻声说,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天真的,“别怕,瞧,这不是很容易吗……”
阿加佩惊呆了,弩箭发射的巨响尚在房间内来回震荡,血腥味一团爆开,而杰拉德已经弓起了腰,他的按压没能使伤势得到缓解,鲜血很快就汩汩地淹没了他的指缝,在黑衣上洇开了大片肉眼难以分辨的暗色。
阿加佩的双手哆嗦起来,渐渐的,这种趋势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这一刻,阿加佩近乎精神错乱了,怒火爆发得如此凶猛,以至他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你没有资格,你没有!”
是啊,对你这种魔鬼来说,杀人是多么容易,毁灭一个人又是多么容易!现在你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生命置于我的箭下,好像我的复仇行为不值一提,我为之做出的动摇和考量更是不值一提一样!
你有什么资格表现得这么释然,这么轻巧?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杰拉德€€斯科特!
第二箭上膛,阿加佩看也不看,就将它奋力打了出去。
巨响切割耳膜,在空气中嗡嗡尖啸,这一箭射中了杰拉德的腹部,锋利的金属与血肉无情相撞。但他不挣扎,不反抗,就像一个过于忠心守职的活靶子,乖乖地待在原地。不过,为着第二箭,他已经半跪到了地上。
到处是血,杰拉德艰难地说:“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为了莉莉犹豫……”
“你也没有资格提她的名字!”阿加佩大喊道,“除了相同的血脉,她和你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你看不起她,不想要她,在你心里她一文不值,因为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你这个自私冷血的怪物,世界只是你的游乐场,其他人只是你用来摆布取乐的玩偶不是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还是过去的杰拉德€€斯科特,高高在上,享尽一切荣华富贵,你会不会想起我,想起她?……不,不,算了,别回答,我再也不会听你的花言巧语,我为你死过一次就够了!”
第三箭打在杰拉德肩头,第四箭打在他的大腿,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将他钉倒在地上,使他痛苦地抽搐着。他不住咳嗽,咳出的都是猩红的血沫,饶是这样,杰拉德仍然强撑着神智,嘶哑地说:“我……我对不起你……这都是我,我应得的……”
“你闭嘴!”阿加佩厉声说,“所以你也知道疼痛的滋味,屈辱的滋味,被人践踏着自尊和性命,好像永远也爬不出泥潭的滋味了,是吗?噢,对了,你也跳了海!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你也跳了海,所以你同样知道差点被淹死的滋味,这下,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啦!所以我要说,你的忏悔,你的感激,你的爱,统统一文不值,因为要是没出这档子事,你一辈子都是那个高贵的摩鹿加主人,永远不能了解,也不屑于去了解一个低贱的人……一个奴隶的不幸能有多惨烈!”
他说不下去了,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流淌在阿加佩涨红的脸颊上,他放声大哭,手中紧紧攥着那把汗津津的,几乎握不住的弓弩。
他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难啊!他这一生颠沛流离,从不敢奢望有谁能真正地爱着他,保护了他。如今,他已经有了珍爱的家庭,宝贵的事业,命运为什么又要对他做了这种恶事,将杰拉德€€斯科特送到他身边?
阿加佩哭得不能自已,最后,弓弩还是脱手滑出,掉在血腥四溢的地毯上。
杰拉德静静地凝视他,纵使他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身体发冷,他也没想到要呼救,他只是看着阿加佩。
片刻后,阿加佩竭力平复着心情,他拾起手|弩,在旁边的地毯上清空了剩下的六支箭。
六下雷霆般的鸣声过后,他没有看杰拉德,只是盯着被射成刺猬的地毯,麻木地说:“我的话讲完了。就这样吧,就这样。您听清楚,别再来找我和我的家人,别试图要求我的原谅,我也不愿再沉溺到仇恨里,影响我自己的生活。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完全的陌生人。而两个陌生人,是不该产生交集的。”
旋即,他丢下弓弩,沉声道:“再见,黑鸦先生,再见,杰拉德€€斯科特。”
说完,阿加佩便伸手开门,大步地从杰拉德身上跨了过去。即便杰拉德想要伸手挽留,那也不可能做到€€€€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极力挣扎,想要发出呼喊,然而阿加佩的身影依旧渐行渐远。最终,剧痛用劲拖拽着他的灵魂,寒冷妄图绞死他的生机,杰拉德竭尽所能地与之抗争,还是失败了。
无知无觉的海水将他淹没,黑暗中,他失去了一切意识。
€€
那天过后,阿加佩就再没听到关于杰拉德的任何消息了。
他收敛精神,全力以赴地扑在种植园上。那天夜里,胡椒被斯科特人烧毁了小半,好在这些损失完全是可以接受的,过去一周的时间,他的学徒和园丁也在悉心照顾剩下的胡椒藤。
……提到学徒,阿加佩便难以回避地要想到泰尔,或者说斯科特人。
等他调整好心情,那天晚上的真相也跟着水落石出。原来那个名为泰尔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斯科特家族的一员,隐姓埋名,潜伏在阿加佩身边。鉴于这人缺失的两根手指,许多人都将他和臭名昭著的银手舍曼联系在一起,查理一世更是大为恼怒,向摩鹿加怒斥着他们卑劣的行径,毕竟,指使族人在王宫里纵火的行径,是完全有可能挑起一场战争的。
而摩鹿加那边,则断然回绝了这种可能,珍€€斯科特指责这是一场无须质疑的阴谋。显而易见,西班牙已经偷走了专属于摩鹿加的香料种植方法,还想借机挑起事端,好毁灭了摩鹿加,彻底抢夺垄断香料的地位了。
无论帝国与帝国之间进行着什么样的舆论战,阴谋论,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件事,那阿加佩就不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同样是奋不顾身的杰拉德€€斯科特,从族人手中保卫了自己的种植园。
只不过,也许是这段时间的打击接二连三,太过频繁,阿加佩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了起来。对此,他无动于衷,仅是感到稍微的讶然,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第59章
一周后的傍晚,阿加佩收到查理一世与伊莎贝拉的邀请,与他们共进晚餐。除了他之外,还有胡安主教,皇帝的专属牧师,首相加蒂纳拉,谢夫尔男爵,罗马教廷大使卡斯蒂谬内等若干宫廷宠臣。他们一同构成了这个隐秘且繁荣的小朝廷,或明或暗地影响着帝国的统治者,也间接地将自己的影响力辐射到整个国家。
其中,阿加佩无疑是最势单力薄的一个。但他为人谦虚,性子温和,从不把争权夺利的勾当看在眼里,一心只专注在香料田,还有他的小女儿身上。或许比起真正需要种植园的皇帝,还是皇后更加赏识他。不过,毋庸置疑€€€€在当下的西班牙宫廷,谁获得了伊莎贝拉女王的青睐,谁才算真的出人头地,红得发紫了。
新婚已经一月有余,查理一世和他的妻子仍然如胶似漆,只要他们共处一室,眼睛里就再也看不到旁人。尽管在偌大的宫室,所有人都偷偷地盯着他俩,想要揣摩这对夫妻的心意,但他们只是压低了声音,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彼此附耳低笑,说着谁都听不着的悄悄话。很快,议会中就有人抱怨,“皇帝陛下不再勤勉理政,整个上午过去了,他却什么也干不了”。
眼下,伊莎贝拉端起酒杯,向旁边的大臣说着话:“……很遗憾,大使先生在打猎的时候,不慎被弓弩射中了,恐怕这段时间只能养伤,没法儿出席任何宴席了。”
“可怜的大使!”查理一世接过妻子的话头,然而,他对那个深不可测,叫人胆寒的斯科特人并无好感,只是眼馋着他许诺的巨额弗洛林,话语间难免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但愿他被箭头射中之后,没有继续被野猪撞到树上。”
听到“弓弩”“箭头”的关键词,胡安€€丰塞卡挑起眉头,不着痕迹地瞥向阿加佩,看见他正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咀嚼着一只小鹌鹑,清脆的咯吱咯吱声,就从齿列间阵阵地传出来。
好家伙,主教在心里低声说,好家伙。
“哈!”谢夫尔男爵嗅到了皇帝微妙的意图,立刻以讥笑的态度打趣,“怎么,被箭射中?我还以为那位大使先生不骑马,不走路,只在天上飞呐。可话又说回来,鸟儿么,无论哪种鸟,必定是害怕弓箭这样的武器的。”
他的话语引起一阵轻松的哄笑,首相半心半意地告诫道:“当心啊,大人,当心啊。葡萄牙的大使可不是好相与的人,您今天的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可免不了一场风波。”
“怕什么?”男爵露出歪歪扭扭的笑容,突然转向阿加佩。
“等那头黑乌鸦真的找上门来,大人您可要为我担保啊!毕竟,您的小女儿人见人爱,连那样阴沉可怕的一个人,都以厚礼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