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是问林霁:“哥,你要先回家吗?”
“先去吃饭,他们办了接风宴,”林霁说,“我们现在过去刚刚好。”
郑知夏噢了声,没有问“他们”是谁,林霁向来受欢迎,他有很多朋友,郑知夏只是其中一个。
他对着那个地址发了几秒的呆。
空调冷风吹得手指有些发凉,郑知夏在短暂的沉默后还是问道:“那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啊?”
林霁顿时失笑,说:“回来了当然就不走了啊,怎么,你还盼着我出去?”
郑知夏立即摇头,嘴角又重新扬起。
“那边哪里比得上国内好。”
接着他们又再次沉默了下来,林霁回了几条消息,重新看向专心致志开车的郑知夏。
“时间过得好快,”他对着郑知夏清隽的侧脸和微微抿着的嘴唇说,“上一次见面,还是你坐在副驾驶上。”
这让郑知夏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变得有些虚幻,仿佛是被旧光阴裹挟着慢慢退远,而另一个有些未知的,新的郑知夏需要被他重新勾勒出轮廓。
于是林霁问他:“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你走的那个暑假,”郑知夏说到这件事时总是有些怨念的,“本来想邀请你一起自驾出去玩,让你当第一个坐我副驾驶座的人。”
林霁不由笑了声,说:“那确实太可惜了,我说你那会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肯给我打,原来是在生气啊。”
红灯亮起,郑知夏转头看他,表情很不满。
“当然会生气啊,”他说,“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个形容词被咬得很重,透露出点林霁很熟悉的少年稚气来,他没忍住,又抬手拍了拍郑知夏的后颈。
“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补上。”
这句话让郑知夏圆润的眼睛弯成了更加柔和的弧度。
“好。”
红灯转绿,纯黑的车停在酒店的地下车库里,郑知夏跟在林霁身后出了电梯,用很淡的眼神制止了想要上前问好的经理。
他们的楼上就是银星,夜色中的声色犬马和昏暗灯光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他皱了皱眉,看向落地窗外昏黄的天空,将视线很专注地落在林霁的背影上。
郑知夏突然认为这个地方的白天和夜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侍应生领着他们停在包间门口,沉重的木门无声推开,酒杯碰撞的声音和交谈的欢声笑语立刻就漏了出来,林霁转过身,笑着问:“站得那么远干什么?”
郑知夏一手插着兜,摸了摸鼻子。
“要不……我就不进去了吧,都是不认识的人。”
林霁没说什么,而是向他走来,抬手揽住有些清瘦的肩。
“怎么会不认识?”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你初中的时候和他们可熟得很。”
郑知夏在他的手臂下失去了关于拒绝的所有措辞,脚步跨进亮堂堂的灯光下,包厢内就应景地安静了下来。
几秒后,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怎么回事?”他热切地和林霁拥抱了下,语气很调侃,“人家都是带老婆孩子女朋友来,林霁你倒好,把弟弟给带来了。”
林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环顾一圈,说:“你也知道我跟知夏关系好,再说了,我又不像你们,各个都是成功人士,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郑知夏没插嘴,站在一旁很礼貌地微笑,不远处有人笑了声,说:“那我们也想不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知夏弟弟还被你当儿子似的养着啊。”
他循声望去,是一张隐约有些面熟的脸,叫什么已经记不太清,大概是姓王,正揶揄地对上他的目光,冲他扬了扬手中燃着的香烟,郑知夏不是很想理他,但还是微微颔首,浅淡地微笑着。
“都把烟掐了,”林霁突然开口,“知夏呼吸道不好,闻不了乱七八糟的味。”
抱怨声顿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另一人朝他喊道:“知夏弟弟这都多大了,指不定自己也抽烟呢。”
林霁闻言,转头去看郑知夏,而郑知夏只是乖乖巧巧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哥,我不抽烟,很臭的。”
他眼中的嫌弃很真切,甚至皱了皱鼻子,那位姓王的男人长长嘘声,到底是掐掉了烟。
“怎么感觉你们俩这些年都没变过?还是这么兄友弟恭的。”
“哪里是兄友弟恭,”旁边的人笑道,“当年不都说知夏弟弟跟林霁的童养媳似的,听话得不得了,那年林霁谈恋爱,他知道后还跑到操场角落哭呢。”
郑知夏拿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朝对面看过去,林霁的表情竟和他很一致,嘴角的笑意十分浅淡,轻飘飘地落在那人身上。
“这么丢脸的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那人笑着摆手,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林霁话里的意思,“那有什么嘛,小知夏那会儿跟我们玩得多好,这事大家都知道啊!”
郑知夏垂下眼,终于用很温和的语气开口:
“那确实,我那会儿哭得可惨了,眼睛到第二天都还是肿的。”
“是啊,而且问你为什么哭还不说,林霁还以为你在初中部被欺负了呢!”
林霁静静地看着那张有些忘乎所以的脸,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
“怎么都不吃菜?”他含着笑环顾一圈,“几年不见而已,用不着这么客气吧?”
话题成功地被带开,郑知夏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被察觉地走神,只是没过多久,最开始的那人又大声开口:
“嗳,知夏,所以你那会儿哭这么惨,是因为什么?”
谈笑声戛然而止,林霁脸上的笑意终于隐没下去,他往主位看了眼,在好友难堪尴尬的眼神中抬了抬眉尾。
“其实我那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郑知夏说。
他脸上的笑意依然很平静,甚至还转头看了眼林霁,用轻松而随意的语气说:“后来想了想,大概是觉得林霁有了女朋友,就不会再当我最好的朋友了吧。”
林霁跟他对视几秒,倏然失笑。
“怎么会?”他拍拍郑知夏微凉的手背,“你该对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交情有点信心。”
“嗯,”郑知夏弯了弯眼,瞳仁湿润地亮,“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脸皮倒是挺厚的,倒是为难大家变着法来安慰我了。”
主位的男人适时插话,玩笑般地问:“那现在林霁再谈女朋友,总不至于还那么伤心了吧?”
郑知夏侧过头,同样温温和和地笑。
“当然不会,”他说,“哥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我还想给哥当伴郎呢。”
气氛重新热切起来,旁边的人拉着林霁开始聊股票和新闻,郑知夏握着茶杯,冷掉的浮叶丑陋地黏在杯壁上,像是一张夸张大笑的脸,他静静地看了两秒,仰头一饮而尽。
侍应生端着醒酒器走到他们身边,手臂刚刚曲折,林霁就跟脑后长了眼似的转过头,抬手虚虚挡住。
“他不能喝酒。”
一旁跟他聊天的人呵呵笑道:“知夏这都成年了,男人都能喝酒的嘛,林霁你也不用跟小孩子似的看着他。”
他说完,林霁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对上了郑知夏的目光,眼神有种后知后觉的恍然。
“也对,你今年都快二十二了,我竟然还觉得你是小孩子。”
郑知夏却主动撤开了高脚杯,规矩地碰了碰茶杯。
“确实成年了,但我不喝酒。”他抿着嘴唇对林霁笑,“你说过的,喝酒不好。”
林霁便扭头去看劝酒的那人,语气十分轻快,仿佛在为郑知夏不喝酒这件事感到欣慰。
“看吧,不要带坏知夏,就算上了大学,在我眼里都还是小孩子。”
但他们明明只差了五岁。
郑知夏低着头,很专注地剥着螃蟹鲜红的壳,水晶吊灯亮得刺眼,那红色渐渐就变成了那年学校角落女孩红艳艳的湿润嘴唇和林霁绯红的耳根。
林霁谈恋爱的时候才十八岁,也是小孩子。
郑知夏碰了碰自己刺痛的指尖,很快地眨了下眼。
十三岁的时候到底在哭什么?他其实到现在也弄不太清楚。
或许只是单纯地在为十三这个数字难过吧。
作者有话说:
但又有谁会管朋友喝不喝酒呢
第4章 男友
郑知夏和林霁在路灯昏暗的花园中道别,他送林霁回来,刚好也回家中休息一晚,他拖着林霁的行李箱,抬头对上那双含着醉意的眼睛。
林霁不让他喝酒,自己举杯的姿势倒是老练,被一桌人轮流敬酒,出门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踉跄,郑知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眼睛却看向林霁微垂的眉眼和过分红艳的唇,舌根有些燥。
“要不,我帮你把东西送进去。”
他说得好心而关切,林霁半倚在他肩上,隔了几秒才微微摇头。
“只有几步路,”他的语气听起来尚且清醒,“知夏,我家就在你家隔壁。”
只隔了一道米色的墙,夏天时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肆意生长,郑知夏小时候总爱翻墙去见他。
“这条路晚上不太好走,”郑知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迈腿,“还是我送你吧。”
林霁没有再拒绝,他看着自己和郑知夏交叠的影子,倏然笑了声。
“你八岁的时候,学自行车,在前面的那块砖上摔了一跤。”
“然后你把我抱起来了,”郑知夏说,“所以这条路从那时候起就不太好走了。”
林霁轻轻唔了声,是赞同的意思,渺小而遥远的淡黄月亮挂在天上,暗得很寂寥。
庭院门打开,郑知夏踢了踢脚边的碎石,转头笑着说:“我已经很多年没在这条路上摔跤了。”
幼时他总在这条路上来回行走奔跑,有时候是去找林霁,有时候是他们一起去上学,或者是林霁带着他出门玩,春夏秋冬一叠叠地过去,有回路灯坏了,他走在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记清左手边五步远的地方有一棵树。
郑知夏熟悉这条路,多过比他多待了很多年的林霁。
佣人替他们打开了门,她熟稔地和郑知夏问好,接过那个行李箱,林霁也站直了身体,转头很温和地看着他。
“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郑知夏应了声,和他说再见,转过身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转回来,问:“那你明天是在家里休息吗?”
“明天要去公司,”林霁的酒劲似乎是过去了,“但我们可以周末再见。”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