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面孔被大海淹没。
宋瑜忽然从梦里醒来,额头的汗滴在耳侧砸出震天的响声,梦里欲哭无泪的感觉延续到了梦外,宋瑜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慢慢地喘息着。
身侧的人忽然动了动,呼吸因为他的动作变得不稳,他才惊觉梦里的人就睡在自己跟前。
宋瑜慢慢坐起来,毛毯被唐€€踢掉了一半,他伸手又给他重新盖上。
内心的波涛汹涌逐渐平息下来。
宋瑜的眼睛落在了唐€€空荡荡的脖子上,他早发现了,再见到唐€€以来他就没再带过那块无事牌。
一开始由不住自己地乱想,唐€€是不是把他忘了,或者已经不足够爱到留着他给的东西十几年。
后来又安慰自己玉石这种东西易碎,没准是替他挡了什么灾祸碎掉了,要是这样也行...
问一下能怎么呢,可宋瑜不敢。
他慢慢把头埋在膝盖里,爱人要先自爱,可他现在都已经不爱自己了,拿什么去爱唐€€呢?
原来撑着自己日日夜夜的念想就是唐€€回来,所有人都觉得唐€€当初一通电话断了他的前途,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是唐€€的那通电话救了他。
那几年自己失眠得严重,去了很多次医院都说没什么大事但就是睡不着。
白天消耗的精气神到了晚上也弥补不回去,日复一日的精神颓靡让宋瑜快要觉得自己没准哪天就倒在什么地方了,唐€€的那通电话就像是四面无窗的房子里裂开一条缝隙,光和风从缝隙穿过落在自己脚下。
唐€€的电话是凌晨四点打过来的,他睡不好觉半夜坐起来写教案,头脑昏沉地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某一刻他以为自己睡眠过度不足出现了幻觉。
也或者是他精神出了问题,梦与现实在混乱中颠倒,听见唐€€声音的时候宋瑜真切地感觉到灵魂都在被撕裂,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可能真疯了。
“哥...”
“我要回北京了...你还等着我吗...”
“等等我吧,我就快要回去了...”
宋瑜张不开嘴,握着手机忍不住一直哭,也许不是梦不然为什么疼痛感受得这么清晰。
回来吧唐€€...
回来吧...
路上花开正好,归途灿烂,我在尽头等你呢...
哭完以后宋瑜终于睡了一个安稳的觉,虽然半梦半醒一夜多梦,但还算满足。
第二天他是在敲门声中醒来的,方平冲进家里楼上楼下地找,“你不是说他回来了吗,他在哪儿啊?”
宋瑜懵了几秒,想起什么赶紧去床上找手机,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按耐不住地笑了起来。
昨晚为了证实唐€€打过来的电话是真的,他大半夜给很多人都发了消息。
手机里每一条短信都是,唐€€要回来了。
可惜等了一天又一天唐€€也没回来,拨过去的电话成了空号,再过不久手机号的主人也变了,如果不是那一条条发过去的短信,宋瑜大概真得去精神病院看看了。
唐€€就像是给一条原本崎岖无光的夜路点上了一盏灯,但这灯走着走着容易跌破容易被吹灭,指着它长明却没想到光明过后是更黑的夜。
“哥...”
夜色被这声音渐渐击散,宋瑜抬头的时候看见外面隐约有朦胧的光透过了窗帘,足够叫他看清唐€€的脸。
唐€€声音因为睡得晚有点沙哑,“你是刚睡醒还是没睡啊?”
“上了个卫生间睡不着了。”宋瑜低头,“我吵醒你了?”
“没有。”唐€€的脸色有些痛苦往他身边凑了凑,“屁股疼...”
“抹了药膏还疼?”
宋瑜准备开灯看看的时候,唐€€伸手轻轻握住了宋瑜的手,“哥,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你一晚上都没睡你骗我。”
他方才摸到宋瑜的被子都是凉的,心里面一下子乱了。
“没有。”宋瑜的声音放轻听起来温柔得像一汪水,“想起了点以前的事,和你没关系别乱想...”
唐€€坐了起来,把自己身上的毯子分给宋瑜一半,“不可能跟我没关系,是姑姑还不同意咱们在一起?你别怕我明天就去一趟,这回说什么也不让他们把我们拆开。”
“别去了,橙子。”宋瑜伸出一只手搂住唐€€,“以前我也执拗地非要他们认可自己,现在想明白了,不是非要他们同意也不是要非要世俗接纳,想在一起的人才能在一起...”
唐€€靠在宋瑜肩上长出了一口气,早晚要见的,要是人的偏见不能阻山隔海,他们当初又何必分开呢。
唐€€伸手轻轻握住宋瑜的手腕,刚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就摸到一件他腕间的硬物。
不太敢相信地用手描着轮廓,唐€€低头才确信宋瑜的手腕上戴着的就是自己准备要送给他的那个金貔貅。
当初走得急又怕睹物思人,他就丢在抽屉里没有带走,宋瑜怎么找到的?
他又不知道这本来是打算送给他的,为什么戴在手腕上了呢,十几年了都在这里戴着吗?
唐€€怔住,想看的认真些宋瑜把手抽开了。
唐€€坐直身子,盯着手腕那处出神,“那个金貔貅...”
“你的东西。”宋瑜也没掩饰承认道,“你留下的东西不多我在抽屉找到的,我要不戴怕不知道被收拾到哪儿去了。”
唐€€似乎看见还是二十多岁出头的少年,站在一点温情不剩的房间里,那房间的每一丝气息中都带着熟悉人的味道,饮鸩止渴一样翻找着唐€€留下来的所有东西。
那个金貔貅,宋瑜可能根本不知道是送给他的,只是自以为一厢情愿地把想念和甘愿托付给了它。
宋瑜,你更爱我吗?
可我这些年好像更爱我自己。
第87章 老男人会疼人
休息的日子里唐€€没事就黏在宋瑜跟前,到他这个年纪其实很多行为都要学会克制了,但奈何久别重逢的后劲太大,宋老师似乎有些敏感了。
他伸手摩挲着宋瑜腕间的金貔貅,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质疑自己当初那屎一样的眼光怎么偏偏就选中这么个玩意儿,“明天去金店我再给你挑个好看的,把这玩意儿摘下来吧丑死了。”
“你的工资卡都在我手里呢,你拿什么去买?”宋瑜低头翻着学生传过来的论文,说罢一只手把唐€€往一边推了推,“唐记者这么大岁数了不懂边界感吗?我在工作。”
唐€€轻轻啧了一声,纠正道,“升官了,叫我唐主编。”
宋瑜都没抬头看他敷衍了一句,“好的唐主编,您先一边玩会儿去,我忙完了再陪你好吗?”
唐€€并不安分,从带来的行李里找到一个木制的盒子,从里面取出来无事牌系到脖子上,叫了宋瑜两声他没抬头,他干脆走到跟前把衣服往下扯了扯,“好看吗?”
两个人聊到天亮才说清这块无事牌闹出来的误会,宋瑜现在看唐€€怎么看都觉得他一脸得志的样子,“好看,戴着别解下来。”
“好嘞,上床我都不解下来,管他神不神佛不佛的。”
宋瑜无奈地笑了笑,撑着下巴看唐€€,“小橙子,今年三十多了吧?”
唐€€果然皱起了眉头,“你有事没事啊老提年纪?嫌我岁数大了呗?”
“不嫌不嫌。”
唐€€把热过的牛奶放到宋瑜跟前,自己一个从不吃早饭的人被唐€€硬拉着起来吃了两口,他挑眉笑了笑,“你懂什么,老男人会疼人,外面的小弟弟谁管你吃不吃早饭啊。”
宋瑜举过牛奶杯和唐€€碰了一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谢了老男人,哥上班去了,学生的时间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哥,我其实从小到大就想给你们老师科普一个冷知识了。”
宋瑜定了定脚步,“什么?”
“六十个人的一分钟也是一分钟。”
宋瑜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你和我说不着,这不是大学老师的台词,大学老师只会说考五十九分的同学,老师真的尽力了。”
唐€€仰着头笑了两声,目送着宋瑜出了门。
这几天林东岸催着他回来上班催得紧,据说锦州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报社里忙得上下不迭,唐€€休息几天浑身的骨头都在发懒,况且半个月的假还没修够,他也不能随叫随到没有骨气,一篇新闻换十五天的假都换不了,干脆他把长新告了都别活算了。
虽然是这么想着唐€€也不能耽误太多时间,离开得越久出现变故的几率也就越高,况且自己现在工资卡都要上交,不能什么也不做每天跟着宋瑜身后蹭吃蹭喝。
准备上班前唐€€打算回七百始看看,他相信宋瑜一定能处理好很多事,但亲情时而是后盾时而又是枷锁,他也不愿意宋瑜总冲在前面两难抉择。
北京城这些年日新月异,可唯独七百始好像被岁月停留在了这一处,除了吴叔叔的早餐店属于违规搭建被撤除了,其余的看似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七百始胡同口的石凳上坐着的人已经换了一批,石头还是那么几块石头,和自己刚来北京的时候看见宋瑜和张爷爷抢扇子玩一样,但更多的还是生面孔。
这里一代一代的人老去,又有一代一代的人新生,繁衍不尽生命不断。
站了一会儿聚在一起的老太太已经开始上下打量唐€€,这些个老太太最不认生,有个挑头的张嘴问道,“小伙子,胡同里哪家的啊没见过啊?”
唐€€笑了一声,想起以前最怕这种场面,看见有人扎堆坐在这里都要默不作声地躲过去,想来她们在这里这么久博古通今识人慧眼,应该没人不认识宋瑜,他笑道,“我不住这里,来找宋瑜的。”
想象中老太太们听见宋瑜的名字应当会忍不住夸几句,没想到她们忽然变了脸色,用扇子挡住一侧的脸低头嘀咕着什么,说完以后又抬头上下打量了唐€€一眼。
唐€€感觉到她们眼神不善没有深究,只是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的人悄声道,“都说宋主任家那孩子三十多了还不结婚是因为喜欢男人,你看,这就找上门了...”
唐€€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懂背后议论别人的那套说辞,虽然不知道在嚼宋瑜什么舌根子,但唐€€很不喜欢她们听到宋瑜名字时候的神情。
唐€€顿下脚步又回头看她们,冷冷地撇了一眼方才挑头的人。
宋瑜家的门很好认,就算十几年没回来他也能记得是哪一户,因为只有他们家的门上有块牌匾,写着“朱辉蟾光”四个字,北京的门户极少会挂牌匾,是方平按照老家那里的规矩特意让人加上去的。
敲了三声门唐€€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可真站到这里内心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
“谁啊?”
听出来是宋怀晟的声音,唐€€淡淡道,“姑父,我是唐€€。”
里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惊住了,等了许久才听见转动门锁的声音。
一打开门宋怀晟就看见门口站着的年轻人,长身玉立,打路上对视一眼他都不敢上前相认的人。
“姑父,好些年没见了,您身体怎么样啊?”
直到唐€€说话他才回过神来,一边点头一边上下打量了唐€€几眼有些不敢相信,“挺好...真是唐€€啊,有些不敢认你了...”
知道唐€€一定会变了模样但没想到变得这样厉害。
“快进来吧...”
唐€€走在宋怀晟的身侧,打量着院子里的陈设花坛,方平念旧很多东西用了多少年都不换,否则他真怕一进门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唐€€,你妈也在家呢...你们是不是也很久没见过了...”
也不知道来得算不算巧,走的时候见的是两家人,来的时候见的也是两家人。
他点点头,“是挺多年没见了...”
十几年前唐€€就是最能藏得住情绪的人,到了这会儿宋怀晟更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