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郑知夏按响了邻居家的门铃,林霁的母亲替他打开门,惊讶地捂住嘴。
“知夏!”她连忙让人去拿毛巾,“你怎么淋成了这样!”
郑知夏被雨淋得脸色苍白,笑了笑说:“出门忘记带伞了,妈妈在生气不想看见我,冒昧来打扰您了。”
“你可别跟阿姨讲这些,”林夫人将他往楼上带,“先去林霁房间洗个澡吧,我给你拿两件他没穿过的衣服。”
郑知夏可怜兮兮地垂着眼,很腼腆地微笑:“林霁不在家,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小时候还经常睡他房间里呢。”
“那还是得先问问林霁哥吧,”郑知夏说,“总归也好多年没见了。”
他还没说完,女人就已经打开房门将他推了进去,慈爱地拍了拍他湿透的肩。
“放心吧,林霁昨天还念叨着你呢,你快先进去收拾,不要感冒了。”
林霁回来时,看见自己的母亲正在厨房里面熬姜汤,佣人接过湿淋淋的伞,低声说:“郑家少爷在您的房间里。”
“知道了。”
林霁脱下西装外套走进厨房,熟稔地问:“他是不是淋雨了?”
“可不是么,”林夫人叹气,“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在你房间洗澡呢,喏,你帮我把姜汤拿上去。”
“再多加点红糖,”林霁对着那一整碗辛辣的味道皱眉,“不然他不爱喝。”
林夫人也皱眉:“已经很甜了,端上去就好。”
但林霁还是翻出了红糖,在母亲不赞同的视线下端着碗上楼,进房间时郑知夏刚好从浴室里出来,湿漉漉的头发垂在眼前,身上穿着有些宽松的白衬衫,看见他时先是诧异,而后眼睛亮亮地笑。
“哥,你今天去哪里了?”
“公司,”林霁说,“需要参加一个汇报,回来的路上正好看见母亲说你过来了,怎么会淋雨?”
“跟我妈吵架了,”郑知夏撇撇嘴,“她老是让我去相亲,我不愿意,她就把我赶出来了。”
郑知夏最会避重就轻,而林霁从不觉得他在说谎,只让他在自己床沿坐下,站在一边监督郑知夏皱着眉喝姜汤。
“这个年纪相亲确实太快,”他说,“都还在上学,伯母应该让你自己去寻找喜欢的女孩。”
郑知夏很严肃地皱着眉,仿佛解决掉这碗姜汤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没有喜欢的女孩,”他强调,“而且也没有谈恋爱的兴趣。”
林霁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进浴室拿出了吹风机,轻柔地拍了拍郑知夏湿漉漉的脑袋。
“坐过来一点。”
郑知夏乖顺地低头,吹风机的嗡嗡声在耳边响起,这让林霁的声音有些模糊:
“还是要谈一谈的,十八岁之后就不会有人再在意成绩单,那是小孩子才觉得重要的东西,知夏,你该在最后的校园生活里学习一些更重要的事。”
“谈恋爱不是重要的事,”郑知夏反驳,“反正我这辈子是不会结婚的了。”
林霁就笑,像是在对待一句孩童脱口而出的无心稚言。
“一辈子的事情不要说得太绝对,你的人生还有很漫长的几十年,总会遇到那个让你想要结婚的姑娘。”
郑知夏微微眯着眼,任由他的手掌在自己发间穿梭,好一会才闷闷道:“不会有的。”
林霁却很肯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
“这没有必然关系,再说了,就算谈恋爱了也不一定会结婚€€€€难道哥你当年早恋的时候,就已经认为那个姑娘是必须得结婚共度一生的人吗?”
林霁沉默着没有回答,大概是吹风机的声音太大,埋没了郑知夏的疑问,又或许是这句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十八岁,和那个初恋时的漂亮女孩,于是郑知夏也沉默下来,端着滚烫的姜汤,很快地眨了眨眼。
可林霁却在沉默后温和地开口,语气里有十分温柔的笑意与怀念。
“当然,”他说,“我那时候,的确在非常真挚、热忱、长久地喜欢她。”
“知夏,我甚至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想过,如果哪天一定要为谁套上戒指,送上婚纱的话,那个人也只会是她。”
作者有话说:
林霁:我会给你吹头发,记得你的口味,但你只是我的好朋友
郑知夏:缩被窝掉眼泪.jpg
第7章 可惜
林霁的初恋结束得跟开始一样猝不及防,却要更加惊天动地,好学生在高三当口早恋这种事放在任何学校和家庭都得被极力反对,和善的林夫人在那一年直接被气进了医院,而郑知夏如今已经不太能记清那个女孩的样貌,却也能理解为何刻骨铭心。
得不到的永远最好,不被赞同的总是最执着,即便是林霁这种人物也逃不过,更不用说,那是林霁从小到大最离经叛道的一段经历。
吹风机的嗡嗡声长久地在房间内盘旋,郑知夏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圆形的顶灯在头顶冰冷地注视着他们,如同一段陈旧发霉的月光,林霁关掉吹风机后摸了摸他柔软微湿的发,问:“怎么不喝?还是太辣了?”
“没有,”郑知夏笑着摇头,“太烫了,等它凉一会。”
林霁却突然弯下腰,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倏然一笑。
“怎么都辣哭了?”
“没有!”郑知夏瞪他,眉眼间有种不服输的倔强,“小孩子才会被姜汤辣哭,而且这碗也太甜了吧!”
林霁坐到他身边,目光悠长而温和,仿佛是在怀念什么。
“你以前很爱吃甜的,”他说,“只会嫌不够,口袋里总是带着糖,现在的口味倒是淡了点€€€€看来我不用担心你会蛀牙了。”
郑知夏捧着手里变凉的白瓷碗,笑着说:“其实糖是给你带的,你有次没吃早餐,险些晕倒在操场上,后来我才知道你有低血糖。 ”
他说得认真,林霁却只是拍了下他的脑袋,无奈叹气。
“行,我背这个锅,快把姜汤喝完,我们下去吃饭。”
郑知夏虚虚拢着他的手腕,正色道:“哥,我说真的。”
“好,我知道了,”林霁仍旧像哄一个小孩子般笑,“谢谢知夏。”
不怪林霁,他从没有吃过郑知夏的糖,郑知夏也从来没有亲眼撞见过林霁因为低血糖晕倒的场景,他只是遥遥地听说,连关心都理所应当的迟到。
五岁的年龄差并不单纯地体现在数字上,郑知夏讨厌五这个数字,它冬天的花园,是永远不会消散的乌云,是女孩手里的灰色领针。
那碗甜腻的姜汤被一饮而尽,郑知夏乖乖地将碗递给林霁,倏地靠近了许多。
“哥,你的领带歪了。”
年轻人温热的呼吸轻轻缓缓地扑过来,林霁习以为常地摸了摸他的后颈,笑着问:“那你想学怎么系领带吗?”
郑知夏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说:“我会系,要不要给你演示一下?”
于是林霁顺从地解下领带夹张开手臂,往后仰了点,示意他动手。
“在学校学的?”
他颈间有很淡的古龙水香味,郑知夏站在他身前,垂眼时能看见林霁左边下颌上的那颗浅色小痣,解开领带的手指顿了顿,不经意地划过凸起的喉结。
林霁在他手下闷闷地笑:“我下午还得去公司,别给我系丑了。”
震颤顺着肌肤传来,仿佛一只蝶在心上振翅,郑知夏下意识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手指动得很慢,可温莎结原本就不复杂,他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将结往上推紧,指尖略过布料凹出的那个小小酒窝,接着点了点林霁的手心。
“哥,领带夹给我。”
林霁则捏了捏他微凉的指腹€€€€只是习惯使然,是一种表达兄弟情谊的形式,而后摊开手心,露出那枚嵌着蓝宝石的金属领带夹,郑知夏仔仔细细地替他别上,往后退了两步,似乎很满意地点头。
“没人比我更会打领带了。”
他得意时会翘着嘴角露出点微尖的犬齿,圆润的眼睛和耷拉的柔软发丝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在暗示奖赏的大型犬科动物,林霁笑着站起身,说:“是吗?让我来看看。”
他站在落地镜前认真端详了会,等待的时间无端漫长,郑知夏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又说:“你觉得不好看,也能拆了重新系。”
“没有,很好看,”林霁转头看他,“确实没有人比你更会打领带了,走,我们下楼吃饭。”
林夫人亲自下厨灼了盘虾,郑知夏尝完后立即夸她:“您的厨艺又进步了!”
但白灼又能讲究什么功夫,连什么时候起锅都是厨娘在一旁看着的,但林夫人还是笑眯眯地给他盛了碗汤,感叹道:“要是林霁有你这么嘴甜就好了,出去三年,平常连个电话都不肯往回打。”
林霁没接话,他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倒是郑知夏这个频繁不请自来的客人要和他的母亲更亲近,笑着说:“可是林霁他很厉害啊,人人都想跟他一样厉害,能当家里的顶梁柱!”
林夫人则习以为常地摆出谦逊模样,说:“也没有,比起他爸爸,还差了一大截€€€€知夏你也不错,白露天天跟我夸你呢。”
这便是要来替宋白露讲和的意思了,郑知夏从善如流地皱起眉装可怜,说:“她明明都嫌弃死我了,跟着急让我去当赘婿似的。”
“你呀,”林夫人摇头失笑,“这么多年都跟小孩子似的,也不怪白露着急找个人管管你。”
“那可真是太着急了,”郑知夏嘟囔,“您不会也觉得她这事做的很有必要吧?”
“也没有太着急,二十二岁都能领结婚证了,白露她也是一片苦心,知夏,你这回是真让她伤心了。”
郑知夏沉默扒饭,而后才闷声说:“那林霁还比我大了五岁呢,怎么不见您着急给他张罗相亲。”
林霁顿时笑了声,放下筷子看向他,说:“又拉我挡枪,你啊,道个歉像是要丢块肉似的。”
郑知夏哼哼两声,低声说:“我知道要道歉啊,但现在回去,她刚消下去的气肯定又起来了,还不如在你这躲一天先。”
“没说不让你躲,”林霁无奈叹气,“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林夫人拿起餐巾擦手,笑着说:“林霁之前被他爸爸丢去国外,所以一直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这次回来后确实能提上日程了。”
餐桌上一时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郑知夏垂着眼,冷掉的饭有些难以入口,咽进腹中后涨得喉咙发苦,顶得难受,他偷偷去觑林霁的表情,却感觉那人好似完全没听到这句话,又或者是觉得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可明明十八岁的林霁,也会为了喜欢的女孩在花园里跪满整整一个下午。
“但我还是觉得相亲不行,”郑知夏说,“喜欢的人肯定要自己找,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林夫人就笑,像在看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相亲未必就不好,”她说,“白露和你爸爸也是家里的安排,或许有些老套的话在你们年轻人看来会很荒谬,但是知夏,门当户对这个条件已经能够筛选掉百分之九十的不合适人选了。”
郑知夏只能沉默€€€€他没有立场反驳,也无法否认这是错的,宋白露的做法无可厚非,而他的反抗也并非是单纯地在捍卫自由恋爱的权利。
林夫人站起身,倏然笑了声。
“可惜知夏你不是女孩子,”她玩笑地说,“不然我肯定和白露定个娃娃亲,多省心啊,林霁多喜欢你。”
郑知夏抿着唇笑了笑,很腼腆。
“确实挺可惜的,那样我就不用被催着相亲了。”
林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餐桌,郑知夏这才转头去看沉默不语的林霁,指尖捏得有点发白,状似好奇地问:“哥,你真的要开始相亲了吗?”
林霁的沉默有种波澜不惊的无谓感,他对郑知夏微微点头,说:“总归是要结婚的。”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