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旅游回来的那一天,摄像头下的他失魂落魄地看着空落落的书房,巨大的悲伤和失魂落魄隔着黑暗与屏幕都是如此清晰可见,更不用说挂在手腕上的那串手链。同样粗糙的绿松石,是他们在城镇中看着前面那对情侣互相带上的款式。
郑知夏脸色苍白地抬头,林霁站在门口,神色复杂而深晦,沉默得近乎冷酷,他晃了晃,下意识勾起唇角,无力地尝试微笑。
“……哥。”
嗓音艰涩沙哑,终年来悬于头顶的致命利剑无声落下,将他的灵魂剖成两半,痛得失去知觉,林霁盯着他翕动又沉默的嘴唇,平静地叹了口气。
他同样为突发的意外感到慌乱,却比郑知夏更快地冷静下来。
“本来是想晚点和你说的。”
他温和,包容,是郑知夏最熟悉的模样,却莫名绝情冷酷到让人牙关打战。
郑知夏不敢看他,脊背僵硬牙关酸痛,等待着子弹贯穿头颅的那一刻,可林霁只是走过来,轻轻合上电脑。
“我和Valina准备直接结婚了,”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来给我当唯一的伴郎吧,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文案回收2.0
第32章 回退
郑知夏有时候会痛恨“熟稔”这个词,正如眼下痛恨林霁的怜悯,四目相对间他不可遏制地颤抖,为毫无余地的拒绝,为林霁直到分道扬镳时都始终如一的温柔。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们已经心照不宣。
“你……”
他刚开口,便仓促别过脸,温热泪水快速砸落,迅速地隐没在厚重地毯上,仿佛从未出现过,林霁沉默着,存在感却很强烈,视线温温和和地落下来,就是一场无声无息的燎原暗火。
郑知夏觉得自己快要被烧死在十字架上了,如同中世纪被审判的异教徒。
“这么突然,”他最后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准备什么时候办?”
好难听,郑知夏自己都在唾弃自己颤抖的尾调和浓重的鼻音,遮掩失去了意义,巨大的疲惫感让他连扮笑脸都嫌心血耗尽。
所幸也没有心如死灰,大概是早便在梦中演练过无数次,只是眼泪永远爱违背自我意志,落得又快又多。
林霁看着他,声音不轻不重:“一月底,准备的时间充足些,她喜欢热闹的婚礼,所以不能将就。”
他的语气温和寻常€€€€也对,有些话只要不说出口,便还有往后退的余地,成年人哪有什么非得闹得天崩地裂的事?各自体面心照不宣,也算成了这十几年的朋友之谊。
郑知夏忍不住眼泪,脸上湿漉漉一片:“好,我一定会参加的。”
林霁扶着门框,破碎的视线让郑知夏忽略了他眼中同样的湿意,他笑着,若无其事地说出早已说过无数遍的声明。
“知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郑知夏眨了眨眼,觉得此时此刻应该是自己一生中最狼狈。
“嗯,”他笑得乖巧天真,“哥,你说的对。”
至少还是朋友,至少十几年的情分够重,至少他没有变成林霁的困扰。
可林霁看见他的笑容,只能感受到无法磨灭的,灵魂被撕扯的痛苦。
他永远只会比郑知夏更痛。
“你先忙,我下楼等你。”
“好。”
郑知夏微笑着,目送他贴心地关上门,终于发出一声低沉的、如绝望困兽的呜咽。
重新下楼时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林霁站在落地窗边,浩大的城市夜景都不如他本身璀璨,郑知夏停顿在客厅外,将将止住的酸涩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哥,吃饭了吗?”
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林霁的神思不知飘荡去了哪片天角,好一会后才发觉身后站着人,低低嗯了声。
“先吃饭还是先吃蛋糕?”
“都行,今天是你生日,看你。”
郑知夏现在其实什么都吃不下去,可生日总该开开心心地过完,于是他坐在林霁对面,隔着长长的桌子,却没能忽视林霁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
“坐过来吧,”他微不可查地犹疑,“那边不好夹菜。”
那大概是在努力克制天性里对同性恋的生理反感,郑知夏可以理解,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的,这里也挺好。”
林霁沉默着,神色莫名,而后倏然站起身,坐到了他身边,阴影覆下时,郑知夏闻见了他衬衫上残存的些许苦涩香水味。他竟为这一瞬感到害怕。
为什么呢?
郑知夏思考了很久,直到手肘互相触碰,他如触电般远离,又后知后觉地抬头不尴不尬地微笑,试图弥补过激的行为,这才发现林霁满目欲言又止的纠结苦涩,那么沉,拖着他的灵魂往北冰洋深处坠落。
“哥,”他鼻音微重地笑,“别这么看着我啊,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天性让林霁厌恶,情分让林霁保留最后的体贴,可郑知夏怎么舍得让他陷入两难中?从始至终,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罢了。
是他管不住泛滥的情感,是他擅自地越界,是他将这段关系搞得乱七八糟,若注定有人会因此受到惩罚,那只应该是他。
因此郑知夏苍白地强调:“我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林霁的叹息轻得像灯下袅袅的烟:“好,吃饭吧。”
当他们都知道,有什么事情已经再也好不起来了。
那个漂亮的蛋糕被取出来时奶油已经开始融化,蜡烛孤零零地在黑暗中摇曳,在郑知夏的设想中他原本应该为林霁唱首生日歌,再送出前一年就准备好的礼物,可事到临头,与烛火相伴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动了动,抬眼看向林霁:“是不是该许个愿?”
林霁的神色隐没在微弱的光源之后,只能看清往上翘的唇角。
“许过了,”他语气温和,“我今年的愿望是大家都能快乐,自由,实现所有的愿望。”
郑知夏又想落泪了。
“哥,”他也笑,程序化的好似机器人,“你还没实现我十八岁时候的愿望呢。”
到最后的最后,他所求的竟只有这最微不足道的一项遗憾。
林霁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看向窗外,彻骨的寒冷中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碎的冷雨,应景得恰如其分,仿佛命中注定的一日。
明明是好事,他想,郑知夏没有一错再错,自己也还没有罪无可赦。
“等你放寒假,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他依旧在努力把事情掰回正轨,“你决定好哪天出发,我就马上收拾行李。”
“但你要开始准备婚礼了。”
这句话违背了郑知夏的理智,他不懂自己是在比较什么,但林霁明白。
“两件事都很重要,”他笑着说,“我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婚姻和友情,Valina和郑知夏,林霁认为这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即便一条微不足道,而另一条不可撼动。
蛋糕被切开,黏腻的奶油融化在口腔内,都说物极必反,郑知夏觉得这个蛋糕太甜了,一点都不好吃
“我十二月中就结课了,”他轻声说,“到时候……看你忙不忙。”
“不忙,”林霁说得郑重,“只要你找我,我就不忙。”
郑知夏只是抿着唇,很淡地笑了笑。
在林霁看来一切都尚且可以挽回€€€€他们还能继续当朋友,继续亲密无间,继续延续着过去十几年的方式直到走向死亡,只要心照不宣,只要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但郑知夏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
他幼稚、恶劣、无法控制情绪,因此也没有能力堵住终于决堤的洪水。
若注定有一日会对林霁造成无可避免的伤害,郑知夏宁愿好好地告一次别。
作者有话说:
一个人因为觉得不能失去,另一个却觉得不失去就是伤害,嗯……
第33章 愿望
无意义的秋天转瞬即逝,第一场雪落下时,郑知夏迟钝地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那日以后,他迅速地在某个林霁不在家的午后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回到属于自己的公寓,中央空调久违地开始运作,冰冷的新风一点点替换掉陈旧的空气,行李箱孤零零地躺在玄关处,和桌上的绿松石手串面面相觑,共同寂寞。
郑知夏拉上窗帘,在卧室睡了个天昏地暗。
连日匮乏的睡眠让他做了无数个记不清的短梦,再醒来时天光散尽,眼角隐约有干涸的泪痕,他在黑暗中长久地睁着眼,任由如传说中天地初开般的寂静拽着思维一点点冷却回归。
他喜欢这孤独的冷意,至少在当下是如此。
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接着缓缓变暗,郑知夏在最后一秒点亮屏幕,十几条未读消息铺陈在最显眼处,一些属于声色场的狐朋狗友,还有几条来自邓明城和林霁。
甚至还有施€€的消息。
“你哥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一版剧情改了四遍,他骂我敷衍了事?”
郑知夏退出来,打开邓明城的聊天框。
“你猜我起床后在客厅看到什么?林霁的订婚请帖!他什么时候找的老婆?”
不管哪条消息都和林霁有关,他竟莫名地笑了声,轻轻地,沉闷在冰凉的房间中盘旋,郑知夏有时候会庆幸自己还算是个乐天派,因此快乐总会先苦痛一步到来。
原来在旁人眼中,他和林霁称得上最亲近。
他先回复了邓明城,慢吞吞地,字字斟酌:“就这两天的事吧,我都不知道。”
明明前两天说的是不打算订婚。
但转念一想,大概是Valina觉得不够郑重,于是郑知夏迅速地理解了林霁的变卦€€€€对在意的人,林霁永远都很纵容。
郑知夏坐起身,眼眶又是一酸,莫名其妙的委屈连讲述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只是朋友,不管多要好,也都仅此而已了。
他一一回复了旁人的好奇心,最后才打开林霁的聊天框,往上一翻,都是若无其事的对话。
“今晚想吃什么?”
“海鲜炒饭吧。”
这是昨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