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70章

  林霁没有问是哪里,只是应了声好,银灰色的车驶向夕阳落下的远方,两边高楼林立,橙红色的天空下红灯转绿,停滞的车流开始重新往前流动,仿若一条时间的河,郑知夏在某个老旧的路口停下车,顺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到了。”

  林霁的眼底已经漫出笑意,车窗外的居民楼低矮老旧,生出黑色痕迹的墙上爬着苍黄的爬山虎,枯萎的叶落在地上,被路过的猫踩在脚下,他下了车,遥遥对郑知夏说:“你居然还记得怎么来这边。”

  “你在国外的那几年,我经常和朋友一起过来,”郑知夏的语气很寻常,“味道一直都没变过。”

  他们肩并肩地走进街巷中,西装革履的打扮和周围人格格不入,老旧的铺面立在尽头,门口已经做了不少的人,郑知夏熟稔地对老板点头微笑,说:“两位,还是老样子。”

  林霁看着他坐下的地方,又很轻地笑了声,郑知夏看向他,如今倒是坦然。

  “是你以前喜欢的位置,”他说,“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嗯,”林霁的叹气声很轻,像是一种隐晦的心疼,“我知道的。”

  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想离得更近些,如果走过同样的路,是不是也能算一种靠近?

  郑知夏又说:“我不是想让你觉得愧疚或是对不起。”

  林霁便说:“我知道。”

  他拆开筷子递给郑知夏,笑意温和到有些内敛:“但这不妨碍我心疼你,即便为时已晚。”

  不知道为什么,郑知夏突然有点鼻酸。

  “不晚,”他轻声说,“我很开心。”

  好像那么多年的隐秘心思终于轻飘飘地落了地,柔软的,妥帖得,像一片温暖的湖。

  一餐饭吃得很快,离开时郑知夏看着地上长长的影子,突然问他:“伯母知道的时候,真的没有……为难你吗?”

  “没有,”林霁说得很笃定,“她只是有些难以接受。”

  郑知夏点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

  “那就好。”

  但其实并没有说的那么简单,林霁仍然记得那天下午一片狼藉的茶室,紫砂壶连带着整套的茶具碎裂了一地,他站在桌边,脸颊上是熟悉的刺痛。

  女人尖锐的嗓音质问他:“你要不要脸?”

  而后又指着满地的水渍和残片,歇斯底里地喊:“跪下!”

  林霁只是很轻地笑了声,遥遥地垂眼看她。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跪在客厅里听着那些辱骂的小孩了。

  “母亲,”他很平静地说,“这么多年过去,您依然只有这么一种方法来试图控制我。”

  林夫人瞪着他,林霁却觉得她周身的怒意轻飘飘得像虚张声势的纸壳,只是让人有一些厌倦。

  “您已经没办法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了,”他口吻温和,“罚跪和巴掌不管用,您的责骂和诘问我也差不多听遍了,您也明白的。”

  女人的沉默很苍白,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说:“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年,”林霁勾唇对她颔首,“您喝口茶,气大伤身,公司还有个会要开,我先走一步。”

  身后便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他掩上门,离开时正好遇上回家拿完东西准备离开的林庆生,同样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父亲。”

  林庆生皱了皱眉,却只说了句:“少在家里吵吵嚷嚷。”

  “您应该去跟母亲说,”林霁回他,“她还在茶室。”

  他不担心林庆生会从那边得到什么消息€€€€他的母亲比他更害怕这件事暴露于人前,因为这不体面,足够伤风败俗,会让林庆生已经掐灭的某些想法重新死灰复燃。

  林霁勾了勾嘴角,没什么情绪,出门时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白雾散开,他在风中很轻地咳嗽了一声。

  没关系,他早就已经有了不被他们控制的底气和能力。

第80章 约会

  “我觉得这样不对。”

  林泽撇着嘴,吸管被咬得扁扁的,橙汁里飘着冰块,被他搅得叮当作响。

  “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喜欢你。”

  郑知夏耸了耸肩,问:“为什么?”

  “拜托,他连接吻都要问你可不可以诶,”林泽的语气听起来很嫌弃,“太绅士了就会有点假,你懂我意思吧?”

  “事实上只有第一次,”郑知夏咳了声,脸上居然有点烧,“问的也不是可不可以,他就是觉得我会不同意。”

  林泽嘁了声,说:“这还不绅士吗?”

  “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郑知夏是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以我们之间的情况来看,很正常。”

  “虽然是这样啦,”林泽若有所思地沉吟,“但不是他在追求你吗?为什么我总感觉……还是你在主动。”

  郑知夏耸了耸肩,说:“可能因为他的主动看起来并没有多主动吧。”

  “比如?”

  “比如他间接帮我们搞定了很多个合同,所以我们可以回家过个圣诞假再回来工作。”

  “完美,”林泽啪啪鼓掌,“我宣布,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主动最了解你的男人!”

  郑知夏被他逗得失笑:“别太夸张了,你好像一只拍肚皮的海豹。”

  林泽便又对他撇嘴,很不满的样子,说:“你不觉得有点不公平了吗?一直是你对他说爱,你主动朝他走过去,结果他连做了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

  郑知夏笑得眉眼弯弯,轻松而愉快的,温声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比说的多。”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泽重新将冰块搅得叮当作响,“我看到的事情还不如海面上的冰山多,但至少托了他的福,我可以回家过圣诞。”

  话题停止在这里,郑知夏侧头看了眼窗外正好的天气,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消磨,于是他在酸甜口的气泡饮料中慢慢回想,不止是最近,还有很多年以前。

  林霁的确一直都是这样的,很小的时候他说想要和哥哥一起放学回家,于是第二天便看见了站在班级门口的清隽男孩;有年夏天暑热,他在路上随口提起想吃冰,周末时便被林霁默不作声地带着坐上公交,在老旧居民楼底下一起分享草莓牛奶冰;还有高中时每一个拥有热汤和粥的深夜,做好笔记的课本,试卷上的解题思路,降温时送来的外套,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证明。

  他不会怀疑这件事。

  林泽放下空掉的杯子,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

  “没有什么公不公平的,”郑知夏笑了笑,“感情不是比赛,阿泽。这不用分胜负输赢,从心的事情,只要尽力就好。”

  他说得坦荡,坐姿自然舒展,林泽静静地和他对视几秒,也慢慢弯起眉眼。

  “我现在有点相信了。”

  “什么?”

  郑知夏有些疑惑,而林泽站起身,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

  “我第一次和你在医院见面的时候,你像一具有呼吸的尸体,眼睛里死气沉沉,一点光亮都没有,一开始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故事,后来我想救你,可惜我做不到,因为你不需要我救。”

  他的笑容明亮轻松,眼里有着感同身受的欣喜,轻快道:“知夏,你是感受到了他的真心,所以才愿意尽力。”

  郑知夏只是笑了笑,站起身和他拥抱了一下,短暂的,是朋友间的一触即分。

  “谢谢你,”他说,“阿泽,你的出现同样拯救了我。”

  林泽捶了下的肩膀,很明显地嘁了声。

  “说这些,快去约你的会吧。”

  ……

  林霁坐在街边的长椅等他,手指间夹着燃至一半的香烟,灰色大衣敞开,露出里面严谨的黑色马甲和白色衬衫,郑知夏站在街对面,眼神掠过袅袅散开的烟雾和他手中的报纸,最后对上林霁抬起的眼,笑意便同时在两张脸上浮现。

  “等我一下。”

  他对林霁做了个口型,车流不疾不徐地驶过,他穿过街道,走到长椅边时那半支烟已经被掐灭,林霁站在那,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纸袋。

  “等你的时候顺便在周围逛了逛,感觉这个很适合你。”

  郑知夏接过来,微凉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搭了一下。

  “是什么?”

  “袖扣,”林霁说,“蓝宝石的,你可以现在拆开看看,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去换一个。”

  “你送的什么东西我不喜欢?”郑知夏故作不满地对他笑,“天气冷,我上车再看。”

  “好,”林霁揽住他的肩,很自然地往前走,“那我们先上车。”

  郑知夏跟着他往前走,早冬的风很凉,却不如阳光的存在感强烈,郑知夏很惬意地眯起眼,问林霁:“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也没有,”林霁侧头看他,“怎么突然这么觉得?”

  “你前段时间恨不得一天来找我三四次,”郑知夏弯着眼笑,“最近倒是没这个空了。”

  林霁便笑了声,说:“确实是在处理一些事情,不过已经忙完了。”

  他替郑知夏打开车门,自然而然地问他:“现在是不是还不想吃东西?”

  “嗯,我们可以去找点能玩的东西……”

  话音在看见真皮座椅上的捧花时戛然而止,郑知夏愣了下,转头看他,笑意在第一时间漫了出来。

  “怎么突然给我送花?”

  “想送,觉得你看到会开心,”林霁的语气很寻常,轻飘飘地落在他心上,“而且它很衬你。”

  那是一大捧的玫瑰,郑知夏对品种没多少研究,但红得热烈的颜色直直撞进眼中,像一团愉快的火焰。

  “很喜欢,”他弯腰抱起那束花,“谢谢。”

  “说谢谢不如说喜欢我,”林霁玩笑般地说,“我会更开心的。”

  车门关上,林霁边系安全带边问他:“想去玩什么?桌球,还是射箭?马场那边今天不开门,但我们可以去试试室内滑雪。”

  都是他喜欢的事情,郑知夏笑着说:“室内滑雪一点意思都没有!”

  “有道理,”林霁赞同地点头,“那你觉得另外两个选项,哪个好一点?”

  郑知夏想了想,说:“去打桌球吧。”

  “好。”

  去的依旧是他们熟悉的地方,林霁在这有单独的包厢,偌大的空间里温度和湿度终年恒定,两件大衣随意地扔在沙发上,郑知夏俯下身,在动手前为难地叹了口气。

  “感觉要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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