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4章

他道:“你去吧,莫要提师兄灵力的事。”

温€€兴高采烈道:“明白,明白!我就说是自己好奇。”

得了师兄的允许,他一溜烟滚到在另一棵树下闭目养神的岑玉危身边,很小声地和他嘀咕了一通。起初听见他的请求,岑玉危神色错愕,似乎立刻便要拒绝,但架不住师弟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从袖中取出乾天盘,嘱咐了几句,交给了温€€。

见温€€得了乾天盘,其余少年也新奇地围上来,七嘴八舌道:“温€€,你行吗?”

“从未这样近地观察过乾天盘,看起来似乎和普通罗盘区别不大……还特别小。这么小,怪不得只能靠灵光指示方位。”

一名落墟峰弟子立刻反驳道:“浓缩的才是精华!”

“温€€温€€,你知道要找什么吗?据说要用乾天盘寻物,心中要有明确的指向才行。”

这句话将温€€问得一愣。他挠了挠头,打哈哈道:“大概……知道吧。”

这次他们下山,原本是要去历练的。由岑玉危带队,三个月后回到宗门。前段时间他们已经完成了为期三个月的历练,正要回去的时候接到了掌门传令枭的密令,给岑玉危派了一桩任务。

是什么任务众弟子不得而知,只知道看到密令时,一贯和风细雨的岑师兄神色大变,当即就要动身离开。下山三月有余,虽然并不归属同一峰,少年之间也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他们拒绝了岑玉危让他们先回宗门的提议,一路跟着他来到幽州;但一路岑玉危的神色都颇为凝重、又一反常态地寡言少语,因此没能找到询问任务的时机。

方子澄同岑玉危交好,又和温€€有同门之谊,向他透露这些,不代表他能大剌剌地将岑师兄的私事四处说,因此现在只随口糊弄一下。

周围的少年闻言,发出一阵巨大的嘘声。岑玉危入上清宗的时间相当久,辈分长于在场的所有人,而上清宗注重同门礼数,众弟子在他面前都相当拘谨,不敢翻腾作闹,已经憋了数天。

此时乾天盘落到了温€€手里,一个两个都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快催,快催!我倒要看看你行不行!”

“打赌吗?若温€€催得动乾天盘,我倒立吃三碗饭!”

“这条件也忒轻。照我说,若温€€真催得动,回宗门以后你就去向柳倾倾师姐表明心意!”

方才说要打赌的少年脸登时红了个透,惹得众人一阵哄笑。方子澄适时道:“安生些,莫要打扰岑师兄休息。”

得了提醒,一干弟子立刻安生了许多。温€€坐在他们中间,将乾天盘摆在掌心,注视着古铜色、刻满阴文的盘面,低声念出开盘口诀,随后催动灵力,将它注入罗盘之中。

众人屏息凝神,在数道视线的注目之中,乾天盘从温€€掌心悬起,盘面竟然微微亮起了金光。少年们顿时大喜过望,却又不敢出声打扰,于是你拽着我、我拽着你,拧来扯去,借以表达近距离看见神器启动的激动之情。

作为启动人,温€€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吃力。念下口诀之后,掌心有些分量的罗盘当空悬起,顺便变成了一道吞吃灵力的深渊。温€€所注入的灵力远远不够维持它运转,于是它转而开始从催动者体内吸取灵力,损耗极快,让温€€不禁心中骇然:岑师兄是怎么催动这东西这么久的?!

好在他在同年龄段中的优秀并非作伪,最初的惊骇过去之后,他很快找到了技巧,虽然十分吃力,但已经能稳稳地支撑乾天盘运转了。

接下来就到了定位这一步了。

温€€在心中默念道:“伏宵君。”

罗盘的指针应他心愿,东歪西斜片刻,还是指向了一个方位。罗盘的天池中心蔓延起金色灵光,化成一条光点逸散的细线,遥遥往上一指。

……?

温€€茫然地顺着细线往天上一看,只看见幽州澄澈的天空。

什么意思?伏宵君上天了?

一旁的弟子同样摸不着头脑。他们正想让温€€将罗盘放下,却见温€€的神色慢慢有了一些变化。与此同时,一道喝声惊雷一般炸响在耳边:

“跑!!!”

是岑玉危的声音。

众弟子下山历练,在危险的边缘摸爬滚打多次,此时听见岑玉危的警告,个个神色大变,反应奇快地退开,齐刷刷拔出长剑准备应敌。

温€€同样听见了警告,并且在听见的瞬间就关掉了乾天盘,往旁边一掷。他抓起放在身侧的本命剑正要撤开,发现一人竟然还愣在原地,顿时心脏重重一跳,毫不犹豫地朝他扑过去。他揪住那位同门的衣服,将他护在怀中就地一滚,还未撤出安全距离,身后就骤然响起剑锋与坚爪相接的巨大铿声。

千钧一发之际,岑玉危催动剑诀,本命剑铮然出鞘,为他抵挡住了一次袭来之物的攻击。攻击是挡住了,灵流却绕过剑锋,狠狠地砸上温€€的后背,将他掀飞出去。

温€€咬牙忍痛,没有撒手,带着那少年一同借力撤走。落地时滚了几圈,好不容易停下来,想撑着剑爬起来,刚支起身体就觉后背剧痛,喉头一甜,咳出一大口血。

被他护着的那位少年毫发无伤,同样扑地滚了几转,一身狼狈,抬头呆呆地叫道:“温€€……”

温€€没力气对他笑一笑了。他握不住剑,栽倒下去,在脸快要接地的时候,一只手拽着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拉了起来。紧接着一只手探到他嘴边,掰开他的下颚往他嘴里塞了几枚丹药,旁边伸来好几只手来扶他,耳边传来方子澄焦急的声音:“温€€,快咽下去!”

温€€依言咽下去了,一道清澈的灵力直冲灵台,让他昏沉的脑袋清醒不少。他这才发现,将他拽起来的是岑玉危,他不知何时来了这边,喂了温€€几颗丹药,立刻执剑挡在了几位师弟面前。

“子澄,带师弟们离开。”他的声音紧绷,带着些许懊恼与对自己松懈失职的愧疚。“是蛊雕。”

方子澄的心重重一沉。蛊雕喜好食人、胃口奇大,有铁羽金爪、刀枪不入的传闻,恶名昭著,数量虽稀少,却嗜杀成性,古时屠城血流成河,让寻常修士闻之色变。面前这只看不出品阶,但周身的灵压已经足够恐怖。

温€€被他架着,此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若不是岑玉危和他穿着的护身宝衣帮他挡了两记,恐怕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岑玉危道:“走!”

方子澄咬咬牙,招呼几位尚且听话的拽着几位不愿离开的撤向安全的地方,预备启动保险措施、寻求门内的救援,留岑玉危一人举剑留在原地,为他们殿后。

剑锋接住蛊雕利爪的那一刻,岑玉危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举动的不妥之处。

不该将乾天盘交给温€€的!

乾天盘除了卜物、寻物,还有召风示邪、镇压妖物的作用。当妖物靠近时,它会示警,同样会汲取持有者的灵力做镇压用。他持有乾天盘时尚且兜得住底,温€€可就不一样了!

仔细一想,这几天维持乾天盘运转的灵力耗费比从前多了许多,可他因师尊的事情忧心忡忡,虽注意到异常,却以为是自己操纵不当、灵力不足导致。

伏宵君失踪近百年之事人尽皆知,上清宗六峰之一主位一直空缺,同其他五峰相比萧索异常。伏宵君还在时,净玄峰的胜景岑玉危仍历历在目。

世人分三六九等,修士自然也划分等阶。伏宵君在等阶之外,是位于九州之顶的几位修士之一,世传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成就与地位可想而知。然而近百年前他渡劫失败,雷劫散去后不知所踪,上清宗倾尽全力寻找,也未能找到他的踪影。

世人皆言伏宵君被那雷劫劈成飞灰了,门内却一直不曾放弃。于宗主与几位峰主来说,他们有同门之谊,于净玄峰的弟子来说,伏宵君是他们至关重要的师长。

因此门内传来消息,说卜到伏宵君位置时,岑玉危才会神色大变;此后日日忧心焦急,害怕自己寻不到结果,心性大乱,这才忽视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到面前形貌狰狞的妖物之上,大略估算后,认为自己能撑到掩护几位师弟撤走。被温€€投掷进草丛的乾天盘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泛起了金光。

蛊雕覆着浑浊白膜的眼睛盯着他片刻,骤然发出一声尖利刺耳、杀意凛然的嘶叫。

第5章 仙山渡来5

岑玉危踉跄半步,剑锋撑地,勉强站直了身体。

这个品阶的灵兽,根本不是他一人能对付得了的。不过周旋半炷香,他身上已然挂彩,胸口被蛊雕刀枪不入的指爪划出一道深深的豁口,这会儿胸前的衣襟已被染红大片,连天青色的外衫都沾上了血迹,在岑玉危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异常刺目。

除了胸口,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失血过多的寒冷顺着骨髓飞速蔓延,岑玉危咬牙抬头,正正对上了蛊雕满是戏谑与恶意的眼睛,当下脊背一凉。

蛊雕的身体实在太大了,需要他抬头才能看清全貌。这东西生着一对主羽、一对副羽共四只翅膀,个个坚如铁石,随意一扑便能折木摧林,黑羽更是片片锋锐胜过剑刃,岑玉危身上的许多伤口正是羽尖擦出来的。

它似乎明白岑玉危没什么威胁,一直以来像戏耍一只虫子一样戏弄他。然而仅仅是这样的戏弄,就险些让岑玉危保不住命。眼看一直跳来跳去的虫子快要没了生息,它抖了抖翅膀,专注地矮下脖子去观察他,却不想这动作正好同岑玉危撞上,视野里骤然挤满蛊雕狰狞的嘴脸,人类的瞳孔中现出如有实质的僵硬与恐惧。

它歪头看了片刻,骤然张开羽翼,发出一阵刺耳的嗥叫。

掀开羽翼的罡风朝着岑玉危兜头劈下,他神色一变,勉力抬起僵涩疼痛的左臂置于胸前,掐诀抵御。灵力化成数道流光溢彩的丝线,迅速交汇成一面刀枪不入的结界,即使准备仓促,这结界也拥有了足够帮他抵御攻击的精度。只可惜他连日催动乾天盘,此时灵台枯竭,几息之间结界便被罡风绞碎,岑玉危受了重重一击,向后倒飞而去。

他的伤极重,耳膜进了水一般混沌。厉风剐蹭过他的脸颊,一道模糊的声音隔着水膜急切道:“岑师兄€€€€!!!!”

岑玉危蓦地睁大了眼睛。

是方子澄。

他透过余光勉强看见一片模糊的青色,是方子澄安置好了伤员,带着余下的弟子们回来了。

“不、走……”

他张口想将人斥退,可声音被打碎在风中。一干弟子似乎想来接他,立刻被新一波灵压冲得东倒西歪。

会撞上树的。

岑玉危想。

这样一撞,指不定会死,他死了以后,师弟们也会搭进去。若是之前态度强硬一点让他们回宗门,此刻遭罪的就只有自己,不会让他们年纪轻轻就夭折于此€€€€

他被铺天盖地的悔意淹没了。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少年杂乱的呼声戛然而止。天地间骤然静默一片,妖物的尖啸、刺耳的风流、师弟们的惊呼都止息了,岑玉危茫然地睁大眼睛,向后砸进一个不算柔软的怀抱。

一道清冷强大的灵流立刻将他包裹住,数缕如刀似箭的罡风都被隔绝在外。岑玉危感觉一只手稳稳揽住自己,侧脸拂上对方如墨的青丝、发间栖着幽幽的冷香。

像是被霜雪裹挟,霎那间置身于万籁俱寂的雪岭中一般€€€€这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一个可能性浮上心头,岑玉危紧绷的神经猛地松开,泪水立刻蓄满眼眶。

背后人一手揽着他,一手随意抬起,掌心躺着危急关头被温€€掷开而免受碎裂之灾的小小罗盘。罗盘通身呈古旧的铜色,躺在他指节中,衬得肤色越发白皙。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勾了勾罗盘的指针,轻声自语般道:“乾天盘?”

声似冷玉,掺着霜雪一般寒凉。

岑玉危撑着一口气,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勉强回应道:“是……”

捧着罗盘的手指尖微舒,岑玉危未曾听见任何口诀,乾天盘便凭空被催动了,并且与他催动乾天盘时的景象大不相同。古朴的罗盘迅速悬至半空,周身华光大盛,天池中浮现出镇妖文的虚影,铺天盖地的威压降下,如同暴雨之下摧山排海的洪流。

蛊雕在这威压之下行动不得,终于发现了事态有变,嘶鸣着疯狂挣动起来。周围的土石树木被它翻搅,林木倒塌、尘霭漫天,其中隐隐显现蛊雕癫狂可怖的身影,一道又一道蛮横锋锐的灵力四处飞溅,试图绞杀周边的一切活物,却在触碰到结界的瞬间止息,如同滴水入海、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就被尽数化解。

初下山历练的少年何曾见过这等盛况,个个都面色呆滞地张大嘴,连剑都忘了拔。方子澄站得最近,神色惊愕地看着动弹不得的蛊雕,如同木制偶人一般,一寸一寸地转动视线,终于看清了接住岑玉危的人。

他身量颀长、白衣雅净,长发如墨,眼似深潭,眉间聚着化不开的霜雪。乾天盘悬在他身前,澄澈的金光落入他眼底,像是积了一层浅淡的碎金,折出一方动人心魄的涟漪。眼睫微微一垂,这碎金便又消散了,变成不染凡尘、不可亵渎的冷淡,叫见者只望一眼,便能将谪仙之姿铭刻于心。

方子澄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一时呆怔着不能移开目光。意识到随手就能取他们性命的上品妖兽在他面前和蚂蚁没区别以后,更是心神震动、头皮发麻,喃喃道:“伏宵君……”

这声呢喃微弱,却引得对方的注视。虽不过短短一眼,却叫方子澄手脚僵硬、无比紧张。众少年不曾听见,却在他望过来时本能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江泫心中莫名道:他在叫谁?一边强忍着胸口的闷痛。

岑玉危外表看着年轻,却已迈入仙途许久。再加上他习剑,体重更是不可小觑,江泫普通的身体被他当头一砸,顿时头晕眼花、几欲吐血,若非灵力护身,非要同他一起倒飞出去不可,肩上的伤口也一定裂开了。

他不再过多纠结那个称谓,将注意力放到自己手心的乾天盘上。一百多年以后,乾天盘因故流落世间,被江氏一位弟子带回,入了江氏的宝库,因此江泫知道怎么用,甚至比大多数人都精通用法。

乾天盘是从上古时期一直流传至今的神器,负有神器之名,卜凶寻物只能算是最基础的功能。

江泫抬眼,指尖向蛊雕的方向一滑,淡淡道:“去。”

乾天盘上浮动的字文立刻显出实形,化为金光璀璨、形态各异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影,向动弹不得的蛊雕射去,绕着目标飞了几圈,立刻凝成数条威压极重的锁链,将妖物捆束其中,按照江泫的意愿慢慢收紧。

神器天生有镇邪净灵之用,锁链一沾到蛊雕的身体,立刻腐蚀出阵阵黑烟,很快便勒断了它坚如铁石的翅羽,开始向下腐蚀它的皮肉。这样的剧痛妖物难以忍受,阵阵黑烟之下,肮脏漆黑的鲜血顺着羽毛滴落进尘土里,随着金锁收紧,嵌进皮肉,伤口外翻,连元神都隐隐为之震颤,有了崩溃的趋势。

察觉到真正的威胁降临,蛊雕仰头尖啸,狂躁地扑动翅膀,竟然想直接向施术者扑去,让他的生命就此了结、让这些腐蚀身体的金锁从它身边消失。

它用尖锐、满是狂怒的声音道:“竖子!!尔敢!!”

江泫瞥了它一眼,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痛,实在是痛。岑玉危的头太硬了,他现在还没把气顺过来。怀里的年轻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他于是单膝及地跪坐下去,调整姿势以免硌到伤患的血口。

至于那只蛊雕€€€€他没空和将死之物说闲话,将五指一收,乾天盘中心红光一闪,金锁收紧,瞬间将蛊雕的元神绞得粉碎。它还未收气的尖啸就此断掉,身躯一晃,栽倒在地,绝了生息。

一众少年躲在灵力结成的屏障后,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世间修士需要成群结队、有计划猎杀的上品妖兽就这样轻飘飘地死在来人的手中,并且元神崩碎,是最惨烈、最无可转圜的死法。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子澄,经此冲击,他神色惶惶地将长剑落鞘,立刻转身去查看那边岑玉危的情况。

他走得很快,到了近前又踌躇起来。岑玉危倒在白衣人的怀里,脸色惨白,已然失去了意识,身上伤口的血浸染了对方的衣襟,一道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对于出手相救之人的身份,方子澄也只是猜测,不敢妄自称呼,因此抱拳一礼,异常恭敬地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可否让晚辈为他施救?我随身带着回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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