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5章

参试者都是初出茅庐的少年,灵力不高,在幻境与灵压的干扰下,就算使尽功法灵器,作用也微乎其微。说到底,还是要靠双脚走上去的。

傅景灏累死累活,好歹又向上走了一步,拽着宿淮双的袖子道:“还有……多少……”

宿淮双回过头来,神情也算不上轻松。他将有些急促的呼吸平复到一个合适的频率,向上略略一望,道:“应该已经走了一半了。”

傅景灏大惊失色道:“什么?!才一半!我感觉我们走了一年了!到底有多少阶啊?我把鞭子绑腰上你把我拖上去行不行?”

宿淮双冷酷无情道:“不行,快走。”

傅景灏瘪了下嘴,苦大仇深地抬脚向上爬,一边爬,口中一边念念有词:“想我傅景灏什么时候爬过这么高的梯子……我出门都是马车接送的!都没下过地!岂有此理!”

他已经这样念了一路,宿淮双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已经能做到单方面屏蔽,心无旁骛地向上走。不知何时,许是已经走完了第一段,周围的景色蓦地一变。

这变化十分突兀,宿淮双警惕地转过头,愕然地发现原本应该跟在身后的傅景灏消失了。他本来站在天梯上,现在却站在泥泞的小院里,面前是一堵泥墙,墙上伸过来一枝花影细簌的白梨花。脚下泥泞,野草横生,草叶与泥泞之间,落满了被雨打下来的梨花。

总觉得这境况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宿淮双环视四周,向后退开一步,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当他后脚踩上泥泞的那一刻,不详的预感成真了。后方飘过来一道娇蛮软糯的少女音,如同毒钩子一边,擦着宿淮双的耳廓细细剐蹭了一下:“小哥哥,你怎么不动呀?”

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宿淮双心中杀意骤起。他僵着身体回过头,见身后廊下坐着一位通身轻粉的少女,梳着双平髻,发间压着漂亮的珠花。她面目柔美,碧蓝色的眼底压着风氏血脉特有的瞳印,乃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此时笑盈盈地撑着脸,眼中却没有分毫笑意。

身后的家丁斥道:“小姐让你拾梨花,你愣着干什么!”

想起来了。这是风氏最小的一位嫡女,名叫风€€。自己身上有风氏的血脉,稍大她些,她便唤自己小哥哥。

这是自己十岁的春日,风€€下了学就来找他,要他去拾泥里的梨花。

“先生有言€€€€‘出淤泥而不染’。虽然是用来形容荷花的,但梨花白净胜雪,定然要比荷花干净许多。”她端着一张盈盈笑面,嘴里蹦出来的,尽是些狗屁不通的论调。“府里这么多梨花,我看还是小哥哥的院子里开得最好。许是这里贴近山野,梨花也觉得亲切,每年春天都开得盛些。”

“昨夜下了雨,小哥哥快捡些干净的花瓣来,€€€€给你做香囊!”

家仆倾身道:“小姐,只怕花瓣经了他手,就脏得不能做香囊啦。”

风€€斥道:“说什么呢!小哥哥的手难道能比泥还脏不成?”

家仆立刻改换神情,谄媚笑着说是。

宿淮双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在风氏三年,多得是最终境况。少爷小姐喜好体面,取笑为难人都是轻飘飘的,言语命令钉子一样往心里扎,恨不得将他的脸面尊严都踩在脚底下不可。若他不遵从,隔日便会被人从破旧的院子里揪出去扔进柴房,在冰冷的柴房之中饿上几天,瞅着时间又来给他送些冷汤食,掐着他的脖子灌下去,再将他送回小院。

在柴房睡得多了,那股阴湿寒冷便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驱散不得,常年遗留在他的骨头根里,即使在艳阳高照的夏日,也手脚冰凉如置冰窟。

他很畏寒,在净玄峰待了那么久,每日冬衣都要裹上厚厚几层。可即使是常年飘雪的净玄峰,在他眼里也要比苦寒世间温暖得多。原本已经逃出来了,现在竟又要变成幻影来继续折磨他€€€€

宿淮双眼神冰冷,长袖下手掌屈成爪,纯净的灵力聚于掌中,他上前踏出一步,眨眼间闪至风€€身前,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提了起来。

风€€没料到这出,被吓得花容失色,原本梳得好好的发髻被她剧烈的挣扎动作抖散,十指死死地抠着宿淮双的手掌,脸上因窒息泛红,惊叫怒骂都被掐断在这双手里。与此同时,她眼中瞳印光华大作,似乎要发动瞳术,宿淮双见状,面无表情地抬起另一只手,二指刺向风€€的双眼。

身后的家仆扑过来,要挡开他的手。

宿淮双提着风€€向后退了几步,指掌用力,纤瘦的手臂上青筋毕露,瞳中透着森冷的杀气。他从未有这样想杀一个人过,暴戾之气在他心中越升越高,此时疯狂地烧灼他的理智。

他越往后退,院子里的人就越来越多。

掐着他的脖子灌他冷汤食的家仆,从未将他放进眼里的外祖。冷漠无情的风氏长子,神情轻蔑的嫡女嫡子,一干人围绕着他,或以轻纱掩面、或面露不虞,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其中站着一位粉色罗裙的少女,正是被他掐在手中的风€€。

宿淮双的心脏重重一跳。

风€€在那儿,那他手里提的是什么?!

他迅速转头查看,却仍看见长着风€€相貌的东西在手中挣扎。再一望,院子中所有人都顶上了她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带着令他作呕的笑意。

“小哥哥。”

一人软声唤道。

“小哥哥!”

又有一人接道。

“小哥哥今日不听话。不听话就要关柴房。”

“要不小哥哥就去柴房住吧?小哥哥在柴房也住了这么久了,听府中的仆人说,每次小哥哥出来,柴房中的老鼠都要肥硕些呢。”

宿淮双的呼吸一窒,条件反射地扔开手里的东西,伸手去遮掩手臂上的烧伤、与烧伤上被老鼠啃食得坑坑洼洼的伤口。只是丑陋的伤口遮得住,风€€脸上的笑遮不住。她们一齐笑着道:“小哥哥在遮什么呀?”

宿淮双已经什么都不想了。他只想把这些人杀个干净。然而方才抬脚走出几步,立刻有什么东西“哎哟”地叫唤一声。

这声音一出,周围的景色立刻蒙了雾一样模糊起来。她们的调笑声也如同模糊的鬼语,粘稠湿冷、却越来越远,幻境破碎,宿淮双向前跌了一跤,手掌撑住石阶方才稳住身形,意识到自己被幻境魇住了。

还没来得及调整心情,他向下一望,登时像被泼了一桶冰水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方才因怒意上涌的血液此时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少年脑海中一片空白,死死地盯着下方看€€€€

他透过石阶、透过云雾、透过山石林木,看到了苍梧山底。

那里盘踞着一头巨大的兽。它被捆缚在数以万计的金色禁制之间,被压在铜浇铁铸一般的阵法之下,身形巨大若山峦,四肢似马,背生双翅,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覆盖着坚硬的黑羽。在头顶的地方,羽翼张开,露出一只血淋淋的巨大眼睛。

他向下看,那兽就仰头。对视的刹那五感俱失、头疼欲裂,仿佛被此世最恶之物锁定,它只需吹一口气,自己就会灰飞烟灭。短暂的空白过后,是没顶一般的恐惧,因为随着对视的世间越来越久,那妖物的身形也越发清晰,甚至有挣破封印的迹象,向着自己抬起一只手。

宿淮双呼吸不得,四肢丝毫不能动弹。百倍的严寒袭击了他,窒息感与剧烈的心跳带来的虚脱感让他产生一种将死的错觉。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让自己的目光从那只血淋淋的眼睛上头移开,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实现。

在他几近崩溃的时候,鼻尖萦来一丝夹着雪气的梅香。

一只温凉的手捂住他的眼睛,视野霎那间漆黑一片。那形容可怖的妖兽、血淋淋的眼睛、以及催人崩溃的精神压迫都消失了,一道寒梅坠雪般的平静声音落在耳边:“闭眼,静心。”

顺着那只手而来的,是一道温和浩瀚的灵流。

那人的灵力顺着手掌淌过他的经脉,抚平他紧绷的精神与惊惶恐惧,宿淮双的精神一松,在反应过来以前,就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冰凉的绸丝、冷玉一般的手腕。如同他本人一般,目下无尘、遥不可及。

……是伏宵君。

从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宿淮双就认出来了。他僵着身体死死地抓着江泫的手,如同抓着唯一救命的浮木。又听江泫提醒道:“呼吸。”

宿淮双这才注意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尝试着张口,肺部翕动,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钻入口鼻。他全身的重要几乎都挂在那只手上,呼吸急促而颤抖,像是被人从溺死边缘拽回来一般,脸色发白,十分吓人。

在江泫灵力的滋养下,他慢慢缓和过来,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那人将手撤开。

他淡声道:“可以睁眼了。”

宿淮双心有余悸,却还是听从江泫的话,试探性地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野慢慢清晰起来,入目之物再不是可怖的妖兽,而是干净的白石天阶、与堆叠在一起的青白衣角。伏宵君似乎正蹲在他面前,长长的袖摆栖在石阶上,像是一€€烟云与落雪,他伸出另一只手,递过来一方帕子。

宿淮双这才发现,自己仍然握着伏宵君的手腕,由于用的力气太大,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刺目的红痕。不同于前几次见面时的伪装,这次他是真慌了,连忙将手撤回来,撤到一半又生生止住,将对方手里的手帕接了过来。

他迅速将脸上的冷汗擦拭干净,颇有些狼狈地道:“抱歉,您的手……”

不知为何,宿淮双不敢抬头看江泫的脸。

那只手收了回去,丝质长袖垂下,遮住了几道红痕。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有许多问题想问,谨言慎行的习惯又让他将询问的意愿强行压制住,垂着脑袋等面前的人发话。

“没事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却带着让宿淮双如释重负的安心。“无须害怕。选试可以不用继续了,随我回峰吧。”

第22章 仙山渡来22

他向下看, 能看见什么被吓成那样,自然不言而喻。

江泫垂下眼帘,淡声道:“选试可以不用继续了。随我回峰吧。”

这孩子的眼睛似乎暗藏玄机……也是, 他是风氏出身,眼睛异于常人也不奇怪。既然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么继续带在上清宗就不太合适, 或许哪天他一个不留神,宿淮双就会因此殒命。

夔听既然已有神格, 便高于众生一等。

人就算修了仙有了灵气、更甚者能驭天地,也终究杀不了它。对于有了神格的东西, 江泫一向保持最大程度的警惕, 毫不夸张地说, 按照主角现在这个程度, 夔听吹口气他就死了。

虽然有封印,但缺了一角,总是让人不安。

宿淮双跪坐在他面前,明显还有些缓不过神。虽然年纪还小, 但隐隐已能看到日后处事沉稳、波澜不惊的雏形,即使直视了妖神夔听的灵魂,也能余留理智强行保持镇静,而不是吓得魂飞魄散涕泗横流。

是个很好的苗子。且他身上肩负气运, 更不能让他夭折在此。

如此思索着, 江泫站起身来,俯身向他伸出一只手,准备拉他起来。

宿淮双听见江泫的话, 心神一松。按照他现在这个状态,走完天阶确实有些吃力, 再加上这是伏宵君亲自出声邀请,心中隐隐动摇,视线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犹豫片刻便要搭上去。

只是当指尖快要触及江泫的掌心时,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些犹疑,手掌虚握成拳,抬头问道:“……我已经通过选试,能够进入宗门了吗?”

江泫一愣。

他盯着宿淮双隐含几分执着的眼睛,沉默片刻道:“并非如此。”

宿淮双脸色一白。

江泫知他许是舍不得岑玉危和孟林,但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推出夔听的视野。他接着道:“回宗门,收拾行囊。我会亲自送你下山。”

宿淮双原本就不甚健康的脸色惨白一片,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他猛地将手收回来,愕然道:“您要赶我走?为什么?”

事已至此,他已经顾不上失不失礼仪、乱不乱形态,心中涌上来铺天盖地的失落。

为什么?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在净玄峰上表现得很安分,训教堂的课程一节也不落下。尊敬师长、努力修行,就连入门大选,眼看着第二轮都快过去了。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要赶他走?伏宵君讨厌他了?还是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岑师兄和孟师兄都待他很好,他虽不奢求能得到伏宵君的青睐,但仍希望能得到指点、淬炼自身,若有朝一日成为他的首徒,是否能见到他面上露出一些不一样的颜色来?待他变得足够强大,再去做想做的事情,尘事了结,再回到净玄峰,一心入道,了却残生。茫茫天地,世间寒凉,要再找一个如家一般温暖的地方谈何容易。

宿淮双咬紧牙关,撑着虚软的身体在石阶上跪好,向着江泫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他伏在那人纤尘不染的袍角前,声音颤抖地道:“求您解惑。”

江泫默然。

良久以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起来。”

少年固执地没动。他一向很听话,少年人特有的倔强,江泫今日算是见到了。若自己不说原因,他想必不会起来。

江泫道:“并非是要赶你走,而是危难之中,不可久留。”

宿淮双微微一愣。听了这句解释,他肩膀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抬起头来。“危难……?”

他眼中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茫然。

江泫指了指脚下。宿淮双观他动作,立刻回想起了方才看见的恐怖景象,心中重重一跳。

少年低头,攥紧胸口的衣服,试图将忽然泛起来的惊惶压下去。

下头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回出现在苍梧山下,自己为什么能看得到它……这些问题,就算现在他问了,伏宵君也一定不会回答他。

原因无他,自己现在太过弱小,没有直面这些威胁的能力。或许以后在宗门内能探知一二,但绝不是现在。这些都不是自己应当问的,现下若被赶出宗门,自己要去哪儿呢?

二人之间良久无言。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