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66章

就在江泫以为他不会回答、想开口将这个不合适的话题引开的时候,侧方传来了宿淮双低低的声音:“是我的……师尊。”

第74章 藏玉于心6

虽然江泫早已有所预料, 这翳影缠杀宿淮双这么久他还舍不得杀,反而准备将他耗死,一定是对他十分重要的人。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个结果, 一时抿唇,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反而隐隐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有些事情就该让它模糊着, 挑明了到底不太好。

尤其是像江泫这种,碰见问题恨不得马上就解决了的, 听见这样的事情,更是难受。

如何解决?解决不了。

他沉默地转过头, 盯着堂前漫进来的月光看了一会儿, 心中隐隐萌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若说给旁人听, 一定没人会接受, 但江泫想试试看。

“你知道炼翳影的方法吗?”

黑暗中响起了他轻轻的声音。

旁边没有传来回应。火堆已经完全熄了,江泫看不见他的神情,久违地感到一丝惴惴不安。毕竟是问这种问题,再怎么都不太好, 但他必须得问一问才行。

良久以后,宿淮双涩然道:“……我知道。”

知道?那便好办一些。

江泫道:“等找到你师尊,你便随我回去。”

宿淮双似乎转过了头,神色颇为诧异。江泫还是觉得这样摸黑说话有些奇怪, 拉开乾坤袋从里头取出一颗夜明珠, 又用灵力在上头划了几道,刹那之间后堂亮如白昼。

宿淮双看着他的举动,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青年闷声不吭地起身, 绕去前堂,出门去了。

江泫一个人留在后堂, 心中开始琢磨,要怎么才能将宿淮双带回去、怎么才能让宿淮双愿意被他带回去、怎么才能让族中的那些长老同意他将宿淮双安置在栖鸣泽。

他脑海里头杂七杂八地想了许多,却独独忽略了一件事:

他根本没向宿淮双做过自我介绍,宿淮双不知道他的名姓,也不知道他是江家人。

在宿淮双眼里,江泫只是一个来历不明、却又怀揣善意的好心道人。脸上不常有什么表情,说话时习惯性带些挥斥方遒之态,但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寻常人碰见麻烦都是转头就跑,他却愿意留下来帮忙。

是个好人。

宿淮双出去一趟,回来时,手中抱了一捆枯枝,视线状似无意地在江泫身上停留片刻。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眼神落在光线柔和的夜明珠上,许久不曾转开。这位不知名姓的道人长得实在好看,一举一动也独有气质,像是金玉之中细细养出来的仙门公子,但身上道袍隐隐有些褪色、坐在这样的环境里头也丝毫不嫌弃,看起来对这种生活颇为习惯。

然而若说家道中落,不可取。那一袋子鉴灵珠宿淮双是看见了的,用完就丢的手法他也看见了。这位道人的出身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没准是九门之中哪一族的嫡子,离家也许别有缘由。

但他想了这般多,却一句也没问。江泫的名字他也不问。

他始终觉得,如果江泫想说,一定会告诉他,若他不想说,那么他也不必多问。只要守在他边上就好。

青年抱着枯枝迈进后堂,重新将地上的火堆燃起来。夜明珠的光线虽然柔和,但还是太冷了。火焰是暖光,有温度,夜里也不会那么冷。

火光燃起来了,江泫便拣了一截柴枝在手里头,时不时伸手拨弄一下。原本这几天颠三倒四的作息都没能让他有什么大反应,此时思索如何将宿淮双带回家里去,心中竟然出现了货真价实的凝重之感。

无他,栖鸣泽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自从江槐尘仙逝之后,江泫就被推上了江氏家主的位子。那时他也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个资历甚少的少年,幸得族中几位长老时时出手帮衬,才没有出大乱子。

然而处理起事务来,还是手忙脚乱。如此手忙脚乱三四年,后头慢慢也变得得心应手起来,甚至拉了江鸣岐一同下水,有了现在他在尘世云游、江鸣岐在族内书房里头焦头烂额的场面。

因此,族中几位老先生的意见是必须要尊重的。江泫是江氏有史以来最自由的一位家主了,具体表现为三番两次€€€€当然,以年为单位€€€€往世外跑,对于他的举动,几位先生竟也没多说什么。

自己往外头跑是一回事,真要带人回去,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心绪在“堂而皇之地带人回去”和“悄悄摸摸地带人回去”之间摇摆不定,觉得哪个都有可行之处,哪个又都有弊端。

江氏避世多年,一般来说,他身为家主,是要做好表率的。堂而皇之带外人进栖鸣泽,这叫什么事?一定会被族人的念叨淹死的。但是宿淮双又不能不帮。若知道炼化翳影的方法,找江氏的丹水先生看一看,反其道而行之,或许能为宿淮双的师尊唤回灵智,重新做个自在灵魂入轮回道。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宿淮双能解脱,他的师尊也能解脱。

江泫在想事情,不说话,旁边的宿淮双也不说话,活像两只闷嘴葫芦呆在一块儿。

然而宿淮双在想方才江泫的那一句话,琢磨着应该怎么委婉地拒绝€€€€毕竟将翳影带回人家家里头,实在很添麻烦。

只是若要拒绝,方才江泫一提起来直接开口才是最好的,现在已经出去一趟、过了这么许久才出言拒绝,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思虑重重之间,堂前穿来一道冷风,骤然将面前燃得好好的火堆吹熄了。

夜明珠也早已被江泫收回去,后堂霎时一片黑暗。江泫打算掏火折子来重新点火,却听见旁边错了拍的呼吸声,仿佛一下变得十分难受似的。听见这道呼吸声,江泫把手上拿着的火折子扔开,探出一只手摸黑扶住宿淮双的肩膀,却摸到对方僵硬紧绷的身体。

江泫心中隐有不祥预感,道:“你怎么了?”

宿淮双不答,咬牙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几息过后,他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竟然有些脱力似的向旁边栽去。

江泫自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倒了,换上双手去扶。谁知宿淮双此时似有千斤重,连带着江泫一块歪倒,险之又险地用上灵力撑好身体,这才没有栽到宿淮双身上。

“你……”江泫道,“听得见我说话吗?”

一片蒙蒙黑暗里头,他本看不见宿淮双的面容。可这是鬼使神差地一抬头,竟然看见黑暗中两道微弱幽冷的红光,底下烙着风氏牢不可破的瞳印。

江泫早些年外出办事的时候,曾经碰见过风氏的人。这家人但凡血脉纯些的,双眼的颜色都和普通人不大一样,瞳底印着风氏的家纹,代代传承久不变易。风氏子弟的眼瞳都是天生的,一般来说无法隐藏、也没有人愿意隐藏€€€€这是风氏的印记,是血脉的象征、千百年荣光的证明。

早在听见宿淮双报上姓名的时候,他就该想起来的。青年身上有风氏的血脉,是风氏圣女风杳的孩子,是风氏近几代的担负族运的天命之子。之前江泫捡到的那块灵命牌,正是他母亲的。

但宿淮双什么时候开了瞳印、又是怎么将母亲的灵命牌从风氏带出来的,江泫全然记不得了。在这个世界呆得越久,从前的记忆就越模糊,撑死了只能记住几个关键的剧情节点,所以现在看见宿淮双的眼睛,才感到些许后知后觉的惊愕。

那双眼瞳被夜色包裹着,瞳底栖着浅浅的月光,颜色仿若一块纯净的沉玉。江泫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冰冷漠然、带着几分非人之物的冷血与戾气,看得人心中惊寒,忍不住地心生警惕。

他撑着地面的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很快将心中陡然升起来的几分疑虑打消了。

在人所拥有的许多东西里头,他最不惮于交付的就是信任。

虽然没听到宿淮双的回答,但江泫还是打算先起来再说。但他身躯刚刚向后挪了几分,立刻有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腰,纹丝不动地将他箍住,叫他一时动弹不得。

江泫觉得有点奇怪,心中不详之感愈发浓厚。

不再多想,他打算用灵力将宿淮双的手震开,方才引动灵力,神情就古怪地顿住了。

€€€€他的灵脉,被封住了。

方才宿淮双碰了他一下,用岐水门的秘法封住了他的灵脉。

江泫不动了。

他冷冷地看了一会儿躺在青席上的宿淮双,半晌后开口道:“衔云。”

后堂之中银光乍现。灵剑在失去灵力催动的情况下仍然显形,迅捷如电地向着锁住江泫身体的那只手臂刺去。果不其然,在即将刺中的时候,那手臂瞬间松开了,江泫得空后撤,衔云入手,向堂中掷出一颗夜明珠,照亮了原本黑沉的四周。

“宿淮双”仰躺在青席之上,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被揉散开来,淌了一席如墨如流水的青丝。他就这么躺着,一双红瞳直勾勾地盯着几步之遥外的青衣道人。

江泫提着剑,这才察觉到,正是因为这双眼睛,方才自己才没察觉他的手绕到了自己身后要封自己的灵脉。

“我说怎么找不到。”江泫轻声自语道,“原来就在他身上啊。”

“宿淮双”闻言,唇角竟然向上一牵,从地上坐了起来。使用的身躯是人,行为举止也像人,但他越是起身、离江泫越近,越不像个人。那双原本澄澈美丽的红瞳此时变得浑浊不已,盯着江泫的目光像是在盯着几百年都不能吃上一次的好东西。

江泫慢慢举起衔云,对准了宿淮双的身体。

现在不妙。

宿淮双的师尊看上去已经快要饿疯了,而自己被封了灵脉,现在也没办法将他从宿淮双的身体里头拽出来。

糟,实在是糟。

更糟的是,江泫不经意和宿淮双的眼睛对视片刻,立刻如同被定身一般动弹不得,再反应过来时,翳影已经凑到眼前,用两只冷血的红眼睛打量他,口中发出几声怪笑。江泫头皮一麻,提剑便斩。

他没想伤到宿淮双的身体,只是想暂且将翳影逼退。果不其然,衔云澄澈的剑光一掠,那翳影神色一变,立刻向后倒退了三步,紧接着向墙角一招,招出了那柄一直被黑布裹缠着的灵剑。长剑无铭,江泫不曾得知它的名字,只知这灵剑红芒厉厉、煞气横生,是一柄饮血的冷刃。

下一刻,那剑芒便至眼前。

剑锋上附有灵力,江泫被封了灵脉,这一剑一定接不得。

他足尖一点,当机立断向后退出庙宇,衔云被他脱手掷出,与那杀意森然的红芒狠狠相撞,霎那之间红芒一烁,竟隐有溃散之意。

江泫向后退走,一边道:“衔云,不能伤他!”

剑刃之中飘来剑灵温煦细微的嗡鸣,让他不用担心。江泫从庙内退到庙外,横眼一扫,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升到头顶。

庙外密林的影子里,竟然全都是那天追杀宿淮双的黑面人!

更坏的情况是,月光被云层遮蔽,变得微弱起来了。它们似乎在此等待已久,见了江泫便如见了血肉的狼,尖嚎着扑啸而来。

此前江泫没听过它们发出声音,就算被宿淮双劈了斩了也不会发出半点动静,现在陡然被塞了一耳的刺声尖嚎,只觉头晕目眩,心中烦躁异常。

那翳影被宿淮双拖得久了,学精了,竟然直接想抢了宿淮双的身体!

他侧身一避,避过了前方黑面人扑来的一爪。再矮身一躲,躲过了迎头劈来的一剑。若从远处看,这群黑面人便如同密密麻麻的虫豸一般,穷追不舍地向江泫身上扑去,江泫避了又避,宽大的衣袖迎风而动,如同一片虚霭的雾影。

如此来回拉扯了半盏茶时间,在一只鬼爪即将抓住江泫衣角的时候,庙中横飞来一剑,似一片寒气氤氲的薄雪,在鬼群之中轻飘飘地走了个来回,缠着江泫的那一片影子便化作黑雾骤然消散。

适时月影乍现,原本打算继续扑上来的鬼群被月光一逼,退回了树林的阴翳里头。

衔云落回江泫手心,清冽的银光缓慢消散。江泫抬眼向庙门口望去,果然见翳影提着剑出来了。它的脚步不似方才那般利索,是衔云斩掉它太多眷属的缘故,那双红瞳仍厉厉如旧,被月光一映,似是积了一瞳的血,骇人无比。

但它在笑。毫无人性的、暴戾异常的、全然被食欲支配的,口中甚至流出涎水,目光死死地追着江泫,手中抓着宿淮双的本命剑,似乎在窥探时机。方才在衔云那里吃了苦头,它显然要谨慎一些了。

然而江泫避开他的眼睛,轻轻瞥了一眼他扭曲的神情,心中只觉得可悲。

宿淮双的师尊,已经不能说是个人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认不出曾经悉心教导的徒弟、认不出徒弟的佩剑,只知要杀人、要吃人、要发泄心中暴虐的狂欲。

那些黑面人是翳影的眷属,翳影走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此时密密麻麻地缩在树影底下,如有实质的阴冷目光沿着江泫的背脊一遍又一遍爬过,简直是想在这里就将江泫拆了呈上去,献给它们的主人享用。

他心中升起些许犹豫。

将这翳影带回去,真能让他重新变回人么?

但现在又没有别的办法。他不可能给宿淮双一剑,将青年连带着他身体里的翳影全部都杀了,灵脉被封,用江氏血脉里头的神力冲破封印又需要时间,起码今晚是冲不破的。

正当举棋不定之际,剑灵的虚影浮现在他身侧。

“主君。”衔云道,“那位公子……似乎没有完全睡过去。方才同我交手,翳影并不能使出全力。”

江泫哑然片刻。

这岂非是更难办了?难道非等拖到天亮不可?还不知那翳影在宿淮双身体里头到底有多大副作用……

下一刻,他思绪一顿,很快看见了翳影附身的副作用。

死气侵蚀身体,青年的面容变得惨白一片,密密麻麻的筋络顺着脖颈攀上脸颊,竟已泛起了青黑之气。更坏的是,因为宿淮双在与他争抢身体的控制权,躯体僵滞、元神不稳,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出现江泫不想看到的结果。

他瞪着那翳影片刻,半晌以后,慢慢卷起了自己左手的长袖。

衔云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愕然道:“主君,不可!”

江泫道:“可。”

他举起长剑,用衔云的剑锋在手臂上轻轻一划。霎那间剑灵灵元巨震,似乎快要崩溃一般,看见江泫白皙的手臂上开了一道血口,更是直接消散成光点,死死缩回剑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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