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拒绝感化反派 第104章

第122章 平地惊雷6

江明衍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口的剑锋, 抬起头后,脸上竟然还是笑容。他照旧扶着车厢,微笑着道:“要不要再来一剑?”

江泫握着太上的剑柄, 手臂隐隐在发抖。江明衍含着笑意的面容、胸口晕开的大片鲜血、领口精致的银纹,以及棕黑色的车厢、帘外透进来的模糊的光、窗外影影绰绰的竹影, 此时全都绞在了一起, 越晕越黑、越染越沉,到了最后, 天色简直就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了。

想到江明衍那天晚上也是这么将剑捅进自己心口的,江泫就觉得握不住剑。然而, 在他松开剑柄之前, 江明衍先一步握紧了他的手, 将太上的剑锋又往心口送了一截。

“没关系的, 兄长,我不怕疼。”江明衍柔声哄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只要能让你消气, 无论是刺我也好、割我也好,怎样都可以。只要能让你开心一些,我什么都愿意做。”

江泫说不出话。他应该是想大声吼江明衍让他滚开的,大抵也觉得生气极了, 但愤怒、失望、猝不及防、恨意,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反而叫他说不出话,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他实在想不出来, 江明衍怎会如此无耻,还敢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他面前出现。说实话江泫现在确实想如江明衍所说, 直接用太上将他扎成筛子,叫他也尝尝流血而死的滋味。但他盯着江明衍笑意盈盈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冷声道:“让我消气?那我让你现在去死,你愿意吗?”

脑海中倏地响起系统尖锐的警告声。它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道又一道急促的电子音,意味着警告,震得江泫头疼欲裂。但他仍然端坐着,神色冷极,置若罔闻。

江明衍道:“当然愿意。”

他捏着太上的剑柄,将它从身体里抽出来,又将剑锋搭在自己的颈侧,抬起一双笑意氤氲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向剑锋撞去。这一下要是撞实了,江明衍的脖子一定会被削断一半,就算他于修炼之道臻至化境,这一下下去,也绝对没有活路。

千钧一发之际,江泫猛地将太上拽出来,扔到了车窗外头。这一剑仿佛划开了车厢之内冰冷凝滞的空气,江明衍扶着车门,一下笑出声来。

同江泫走了近两日,他的体态一直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然而只消看一眼他现在的肢体语言,江泫一下就能明白过来,在这一剑之前,跟着他的这两日,江明衍究竟有多紧张、多谨慎。江泫垂眼看他,也忽然想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江明衍了。

现在在江泫面前的江明衍,与他所知道的那个江明衍,简直判若两人。他同前世相比,变化太大了。

前世的江明衍,虽然顽劣不堪、心性暴虐、口蜜腹剑,但也会笑、会怒、会怨恨,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可昨日在路上见到江明衍时,江泫只看见一个套壳。壳子底下,空空如也。甚至他同自己说话、同自己交谈,口吻举止比起正常人来说,更像是他给自己变幻出来的外表€€€€没有五官,没有情绪,没有生气,强添上去的情绪僵硬无比,阴森诡谲、神似一缕凭执念存世的游魂。

直到现在笑起来,江泫才终于从这张熟悉的面容底下找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等到江明衍笑够了,抬起手来,轻轻按了按胸口被太上刺出来的那道伤口。

原本就血流不止,他的手掌贴上去,也沾上了大片鲜红的血迹。江泫能看见有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淌出来,江明衍却浑不在意,长睫之下,漆黑的眼底烧着一片燎原的野火。

“阿泫……”他轻声呢喃道,“谢谢你。”

江泫的眼皮微微一跳,道:“……什么?”

江明衍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神经质、却竭力装作正常的笑容,黑沉沉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江泫,其中翻涌着如蜜一般绵柔无害的情绪。他语带笑意,又一次重复道:“我说,谢谢你。”

谢他什么?谢他刺他一剑吗?

江泫忽然感觉一股恶寒,顺着脊背爬满全身。他是一刻都不想再跟这个人多说一句话了,当机立断掐了个剑诀,让太上劈断车厢,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恶心的空间。剑上还有江明衍的血,江泫将血振净,收剑回鞘。却听背后的江明衍道:“兄长完成了我的愿望,不要回礼吗?”

江泫转身,冷冷地盯着他。

见江明衍躺在一堆枯竹叶中,似乎是从车门处滚下的,拉车的马受了惊,早不知跑哪去了,为了和江泫说话,他又强撑着扶坐起来,胸前的伤口没有止血,眼见着都要将他的整件新衣都染透了。脸色也惨白,说是一会就要见阎王了也不为过。

他看了看身上的一片狼藉,也有些发愁,不过愁的是没有擦手的地方。但是这难不倒他,挑挑拣拣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块干净的布料将手上的血痕擦拭干净了,才将手探进袖中,取出一只乾坤袋,扬手飞给了江泫。

江泫抬手接住,单手勾开随意看了一眼,目光微微一凝。

乾坤袋里,躺着整整五株天业草。这样近乎绝迹有价无市、能引起玄门氏族疯抢的灵草,现下正静静躺在这乾坤袋中。果真是……他正需要的。

与此同时,他心中一凉,倏地上前两步,用剑指着他的脖子,质问道:“时砚和子琢呢?他们在哪儿?”

江明衍正想说话,猝不及防躬下身体,咳出几口血。咳完他又跟个没事人似的,歪头枕上太上的剑锋,几缕碎发随着他歪头的动作落在眉眼间,瞳中映着细细的竹影、与江泫净不染尘的衣摆,道:“在家呢,都好好的。得亏抓到他们进府库的人是我,若是被别人发现,就没这么好的结果了。”

思及前世他对江氏所做之事,江泫对于他此时的言论十分不信。且这样的不信被他直接摆在了面上,江明衍看了一眼,道:“我没有撒谎,兄长。”

他枕着冰冷的剑锋,仿佛枕着江泫的手心,眼底藏着几分眷恋。

“我对江氏没有兴趣了。还呆在那里,只是想等你回家。”他轻轻地道,“我不会真的对他们出手的,除此以外,就是做好我该做的事。”

江泫不作声,江明衍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盘,轻轻在上面敲了两下。玉盘之中,很快传出江时砚的声音:“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态度不冷不热,言辞虽然冷淡,因为江明衍身份略高于他,也不失尊敬。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情绪,并不像身处险境之中。二江是平辈,平辈之间一般以名字相称,但想到他们关系并不好,这样的态度和口吻倒也正常。

江明衍道:“东西我已经送出去了,下次不要再偷偷跑去府库了。”

顿了顿,江时砚道:“多谢,知道了。若无事嘱咐,我要去抄书了。”

江明衍抬头递给江泫一个眼神,切断了玉盘的联系。江时砚和江子琢的确被抓住了,只不过罚得不重,总体也只是禁足反省几日,再抄抄书。回想此人的前言,江泫神色漠然地盯着他,道:“你最好是。”

江明衍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他又一次劝道:“带着天业草回宗吧。不要再去阜南了。”

江泫收好乾坤袋,将太上落鞘,转身便走。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婆娑的竹影之中,江明衍一直遥遥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以后眼球微微一转,旁边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一个人影,正垂首单膝跪在他身边。

是江周。

江明衍面上的笑容已经全部敛去了,兴致缺缺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周道:“属下放心不下,还是跟着来了。”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过江明衍一身的狼藉,停留在对方胸口的伤痕上时,眼中闪过一缕痛色。他低头从随身的乾坤袋上找出药瓶,拨开瓶盖,递到江明衍面前,一边道:“伤口太深了,需要赶紧处理一下……”

他的声线十分紧绷,不经意流露出几分痛心疾首来。江明衍将药瓶接过来,闻言忽然转过脸,神色阴沉地道:“怎么?你觉得他刺得不好吗?”

江周立刻垂下头去,惶恐道:“属下失言。”

江明衍用冰冷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直将他盯得冷汗直冒,才大发慈悲地移开视线,似笑非笑地道:“下次再胡乱言语,就自己割舌头。”

江周死死垂着头,道:“是。”

他草草为江明衍包扎好了伤口,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虽然他坐着的时候气势颇足,但从脸色也看得出来,他早就站不起来了。

江周照他命令将掉在地上那顶垂纱斗笠捡起来收好以后,召来了江氏的拨云鸢,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温养江明衍身上的伤,一边将人往拨云鸢上扶。两人艰难地走了两步,江明衍忽然道:“你知道吗。”

江周道:“……什么?”

江明衍道:“他还会对我生气。”

江周不明白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沉默以对。江明衍也不在乎他回没回答,搭在江周肩膀上的手愉悦的拍了拍,口中又哼起了方才用竹叶笛吹过的那支小调。

他没什么音乐天赋,哼起歌来调都走得差不多了,更因为受伤呼吸不畅的原因,声音也破破烂烂,实在是非常难听。但江周默不作声地听完了,两人上了拨云鸢的背,一阵风起,身影消失在绿竹之中。

第123章 平地惊雷7

像是躲什么恶鬼似的, 离开那座城之后,江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感觉对方再也追不上、也确实追不上了之后, 才停了下来,在沿途找了处客栈, 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用来沐浴梳洗, 总算将周身那股恶寒消了下去。

阜南离现在在的地方已经很近了,江泫只花了半日的时间, 便赶了过去。虽说大的地名是阜南,然而江泫记得, 从前在宿淮双的记忆之中, 看见的是小村庄。

城镇之外的山野里头, 必然包裹着无数的村庄, 又哪里是这么好找的?好在离得越近,江泫的预感就越强,隐隐能找到一个方向,御剑行了两三个时辰, 在下方的土地之中看见一座破破烂烂的村庄。

这附近风景不错,山青草绿,尽显生机。然而村落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在天上远远一看, 便能看见门户院中长满荒芜的杂草, 断墙残瓦四处都是,已经荒废许久,不能再住人了。

看着看着, 江泫的眼神被一处小小的楼阁吸引过去。

那大概是这荒村里头唯一一处干净的地方了,门前院中的杂草被除得干干净净, 称得上一句整洁。墙边有被火灼烧过的焦黑痕迹,房屋也有塌陷的地方,被人用新的土方补好了。顶上搭着新横梁,一个黑衣人正蹲在上头,埋头盖瓦。

见状,江泫毫不犹豫地收了太上,从天上跃下来,道:“淮双!”

宿淮双应声抬头,看见天空之上掉下来一个江泫,登时瞳孔一缩,露出一个此生罕有的惊慌神情,抬手用灵力去接。

纯粹强大的灵流自他的手心开始,飞快地向空中蔓延,仿若一条金星璨璨的软绳,虚虚勾住江泫的腰,以一种柔和的力道将人拽过去。江泫原本是找好了落点的,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拉,已经忘了自己原本要落到哪儿了。下一刻,宿淮双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

站稳以后,江泫被他放了下来。宿淮双伸手虚扶着,将他从头到尾好好打量了一遍,确认没什么事情以后,才松了一口气,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江泫道:“你许久没回来,我不放心。”

他站在一根房梁上头,仔细地看了一下宿淮双。明明只是几日不见,江泫却觉得仿佛已经很久没见他了,视线停得有些久,宿淮双未被长发遮掩的耳垂悄悄红了一片,强作镇定道:“师尊,先下去坐。”

他们正在修房屋,为了方便干活,宿淮双的长发被束得高高的,额前的碎发也被一并簪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更显眉眼锋锐,俊逸无铸。恰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衣袖也用布条绑好了,在挺拔的肩背后头束上一个小小的结,很是精神。

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比平常还要开心一些。江泫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听见下方的风迁笑着道:“尊座请下来吧,在下将桌椅搬出来。只有一些粗淡茶水,望尊座海涵。”

江泫往下一看,发现风迁就站在屋檐底下递瓦,方才只看见了屋顶上的宿淮双,根本没看见风迁。思及此,江泫觉得不太好,从房顶上跳下来,同他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院中果然已经摆好了桌椅,一套瓷质茶具。旁边还摆了一个大水缸,宿淮双舀水净了手,在江泫右手边那一侧坐了下来。

江泫转头看打量了一下院子、还有堆积在檐下的黑瓦,道:“这是在?”

宿淮双道:“把旧屋修缮一番,再让舅舅带走。”

风迁微笑着道:“正是。在下原本的那间屋舍已经彻底垮塌,不能再住了。同淮双商量了一下,决定将旧屋修好带走。”

听到这里,江泫感觉有些可惜。风迁原本住的房子虽然简陋,但也能看出来是精心打理过的,一朝垮塌,不能说不惋惜。不过如今将妹妹的旧屋带走,比从前又多了一份念想,也是极好的。

风迁又道:“尊座千里迢迢来找淮双,是有要事。淮双跟着尊座走就好,修缮房屋这件事,在下很有经验的。”

早在江泫看见风迁东修西补的房子开始,就知道他很有经验了。听见他这样说,心中略一犹疑。

拿到了天业草,他应该是要早点带回上清宗的。然而又忧心他走了以后异变陡生,抬头看了看修缮进度走了三分之二的房屋,又看了看身边静坐、任凭差遣的宿淮双,江泫最终道:“修好再走吧。我也来帮忙。”

修房子这件事,江泫其实很没有经验。世上的大多数经验其实都能草草囊括为一句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只是这一次,江泫是真的从没见过猪跑,上手生涩无比。

宿淮双在房顶盖瓦,风迁在下头递,盖好了房顶以后,就只剩院边的篱笆了。院子里头堆了好几颗削去枝叶与树根的树干,需得将他们劈成整齐的木块,再插进土中用长钉钉好。这是个精细活,宿淮双在把斧头递给他的时候,神色十分犹豫,劝道:“师尊,要不还是我来吧……”

江泫莫名道:“我为何做不得?”

宿淮双神色微微一动,看上去更犹豫了。踌躇了半天,他低声道:“……磨手。”

江泫啼笑皆非,将自己的两只手掌摊平了,伸到宿淮双面前给他看。

江泫的手,肤色很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比起宿淮双的手,要稍显清瘦一些,掌间、虎口却也生着厚厚的茧子,是常年习剑、由剑柄打磨所致,这辈子都不会消了。

宿淮双垂眼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宿淮双认认真真道:“习剑是习剑,这些不一样。师尊可以习剑,但是不能做这些事。日后若是归隐了,有一些事,也一定要我来做。”

此言一出,江泫没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

“有什么事我做不得?什么事我都做得。我是人,不是云上的摆件。天下之大,自然没有我不能做的事。”言罢,他忽然闪电般的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宿淮双手中的斧头夺过来,点评道:“若要让为师不要做什么,下次便将东西护好。”

宿淮双猝不及防被夺了斧头,整个人呆了一呆。听见江泫前头说的话,他似乎有所领悟,然而听到后面一截,抿了抿唇,垂头丧气地走了。

江泫正心中不解,风迁从后方过来,看起来有些紧张,悄声道:“尊座莫要介怀,如今正是少年敏感的年纪,情绪多是很正常的。”

这话似乎飘了几句到宿淮双耳朵里,少年爬房梁的动作微微一僵。

历时一日半,三人齐力,终于将旧屋修缮好了。修好之后的样子同江泫印象之中的没什么区别,风迁显然也这么认为,一个人呆呆地在院子里头站了好一会儿,离去之前,朝着江泫深深一拜。

“淮双能平安长大,多亏尊座照拂。”他垂首道,“往后的日子,也劳烦尊座多多费心。”

江泫道:“此行你欲往何处去?”

风迁直起身道:“去寻巫的故土,海陵。”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