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漫不经心道:“拘泥什么?上次朕见你,你还极风趣的,今日如何如此拘谨了。这算什么犯讳,不过是兄弟间同部罢了,朕也就是闲聊罢了,不必在意这些。朕确实是有事要交给你办,这事只能宗室来办,不机灵的人办不了,朕看来看去,只有卿能办。”
谢翡连忙表态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谢翊道:“皇太后思念先皇,日夜忧思,如今立意要去皇庙清修,为先皇祈福,朕只能承顺慈命。又担心皇庙清冷,无人伺候,慢待太后,太后不以为念,只以速至,如今已命钦天监看过了时候,本月十五是绝好日子。但朕这边要忙于亲耕、春闱等国务,皇庙那边只怕难以分身兼顾,更兼朕出行,一应驻跸太过烦琐事奢费。汝为朕堂弟,正可代朕先去将皇庙那边安置好,内务府和鸿胪寺这边尽由你安排调度,切勿委屈了太后。待到十五,亲自送太后过去皇庙清修,此外,每月初一十五,卿都代朕前去探望母后,如此,可否?”
谢翡听着又已出了一身汗,但此时绝不敢说不的,只能跪下道:“臣愿为太后、为皇上效劳,定尽心尽力。”
谢翊便笑了,命苏槐扶起他来:“还是太拘谨了,朕私下问你,就是给你个回圜的余地。毕竟太后年岁长了,服侍上累人,你肯分担,朕就不必再物色其他宗室子了,这几年朕冷眼看着,宗室子中,只你还成些样子,能办些差。”
谢翡看皇帝和颜悦色,又一路携着他的手一边看着字画一边赏鉴,竟是和他聊起天来。一会儿说这画师用色不够好,一会儿说这字太过懒散,又问谢翡:“听说你经常举办些文会,如今春日将近,可又打算去哪里宴游?朕身居宫中,不得自由,听卿说说也是好的。”
谢翡道:“昨儿才在春明湖畔举办了个赏茶的宴,邀人尝了些新茶,做了些诗,有几首诗写得还成,又有几位点茶高手,点了极好的茶画,很是令人瞩目。再前些日子我还办了个赏画的宴会,就是陛下打发了人来取画的那次。”
谢翊之前眼睛未愈,只是知道许莼画了幅梦蝶图,便让苏槐去取了带回宫中。回宫后他诸事缠身,也没顾上看看这画,便道:“嗯对了,说起这事,那日朕后来有些不舒服,竟没看到卿画的画。如今正好与卿共赏。”
苏槐连忙道:“都是小的不是,画已送在画院里装裱了,这就送过来。”
谢翡笑道:“想来陛下圣体不安,苏公公也未说明,那画我只画了一支蝶罢了,剩下的都是靖国公世子许莼画的,立意甚好。”
谢翊含糊道:“嗯,是听说用的庄周梦蝶的典,因此朕也是听了闲话一时兴起,待到苏槐取了来,朕又忘了这事。靖国公许安林,似乎有些庸庸碌碌,其子如何?”
谢翡道:“倒是十分不俗,虽然年少,却言辞通达,为人伶俐,他昨日才刚下了帖子邀我,请我去赏百鹤图,据传话的下人说,许世子自幼好画鸟,因此也收集了许多珍禽名画,如今正好攒了百张鹤图,于是邀我前去赏鹤,极是风雅。”
谢翊面上笑容淡了些:“是么?”
谢翡道:“陛下见了便知,此子实在为其父名声所累,其实本人英姿焕然,谈吐大方,性格可喜,又有一副玲珑心肝。”
谢翊淡淡道:“卿如此夸赞,朕倒好奇了,有空定要找机会见上一见。”
却见苏槐捧着画过来,命人挂了起来,只看满纸氤氲橙云,绚烂烟霞,蝶翅焕然飘飘若仙魂,下方雪满山中,一男子眠于山石幽兰之侧,眉目微蹙,袍袖垂落随风飒然,孤标幽微。
谢翡赞道:“时隔数日,今日看来,这画仍是笔意超卓、意味深长。若无这漫天魂梦烟霞,蝶翼香尘隐映,衬不出下边寒士这极冷极清。山林丘壑€€岩,古今中外画的人不少,梦蝶图画的画家也不在少数,但也多清逸悠然,如何有这一冷一暖,一动一静的超然?谁能想到许世子才十八岁呢。”
谢翊凝视着那眠倒在山石之上的文士的面容,忽然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画得果然好。”他看了眼苏槐,苏槐低着头侍立在旁,但眼角笑纹焕然。谢翊便知道苏槐这是故意不说。当日只说小公爷画了幅梦蝶图,这是存心要等着自己看出来,博龙颜一悦。
谢翡道:“陛下也觉得是佳画吧?虽然欠缺些功力,但难得的是立意……毕竟他那日是临场援笔立就,少年人如何见到蝶便想到庄周?恐怕平日虽然名声纨绔不堪,心中却有老庄之出尘意,实在难得。”
谢翊看了他一眼,看他神情诚恳,这夸奖竟不是虚言,想来那日是真心对许莼改观,但显然也没敢把那画上的人往眼前的自己身上关联起来。毕竟本也没几个人能窥伺帝眠。
他唇角含了些微笑:“果然不是庸才,想来在学画上还是用了些功夫的。”难怪知道梦蝶的典,却不知道观鱼的典,庄周梦蝶古今画者众多,他既学画,自然是见过的。然而这一幅确实上佳€€€€自然是思慕甚矣,才能援笔立就,画得如此神似。
谢翊心下怡然,嘉勉谢翡道:“太后这事办妥了,朕还有差使要交办给你,你且妥当办吧。”
谢翡看皇上神色带了些和缓亲切之气,那股自面君后一直让他惕惕然如临深渊的威压仿佛也放松了,皇上似乎又是平日那深沉寡言的圣君,连忙跪下再次谢恩。
谢翊和颜悦色又勉励了他几句,打发他下去。
待到人走了,谢翊却又问苏槐:“朕记得内库中似乎有一把龙鳞剑。”
苏槐道:“是,传说是欧治子大师打造的,剑身有龙鳞纹路。”
谢翊吩咐道:“去取了让方子兴送去给许莼,就说朕刚得的剑,觉得适合他,赠他护身。”
苏槐看皇上面上带着微笑,连忙应道:“是,奴婢立刻去办。”
他又细细看了那幅画一会儿,命苏槐道:“把这画挪到岁羽殿去。”
岁羽殿,却是谢翊平日起居读书的内殿,取的“€€€€其羽”之意,平日无诏不许人入的,苏槐便知道皇上这是极称心了,笑道:“是。小世子画得可真像啊!小的那日一看,便也觉得这神似陛下,闻说许小公爷学画并不久,又是临场作画,仓促急就,就能绘出陛下这龙章凤质,可见这确是用心了。”
谢翊含笑道:“画得这样好,是当赏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翡小王爷:许世子邀我观鹤。
皇上淡淡:是么。 (不过是要打听皇商之事罢了)
翡小王爷:许世子姿容过人,玲珑心肝。
皇上:呵呵。 (品头论足,殊不庄重)
翡小王爷:这画画得多好啊,虽然名声纨绔不堪,心中却有老庄之出尘意。
皇上回嗔转喜:画得真好,赏。(这画的居然是朕,果然下了几分苦功,当赏。)
第25章 择师
方子兴动作很快, 当晚就送了龙鳞剑到竹枝坊。
许莼见到方子兴专程送剑来是高兴的:“劳烦方大哥专程送过来一趟,烦您多多向九哥转达谢意,九哥身体可还好?眼睛恢复了吗?我这里又请人配了一副解毒丸, 方大哥麻烦您转交给九哥吧?另外还有好些伤药, 给方大哥您留着用吧。”
方子兴看他说话仿佛怕他立刻就走一般迫不及待的, 也忍不住笑:“你先看看这剑吧,九爷说觉得这剑合适你, 特特让我走一趟给你送来。”
许莼却忙不迭先指挥冬海去把刚配好的两匣子药拿过来给方子兴:“上头每包药都写了用法用量,这红匣的给九爷的,这绿匣的是给方大哥和兄弟们的。”
方子兴接了过来道:“九爷眼睛恢复好了, 身体也强健, 小公爷不必太过挂念了。”
许莼这才拿了那龙鳞剑在手里把玩, 看到是鲨鱼皮鞘, 外边还镶嵌着金红宝石,拔开那剑,只看到细窄刀刃, 寒光四射,雪气逼人,忍不住赞了句:“好剑!”他满脸笑容对方子兴道:“这般宝物, 九哥怎不留在自己身边防身?”
方子兴道:“这剑名龙鳞,传说欧治子大师打的。九爷身边还有别的剑呢, 这柄单特别挑了出来说给世子。”
许莼插回去,满心欢喜, 爱不释手:“替我多多谢九哥。”
方子兴心道:这可是君恩啊, 找机会你自己谢吧。他又看了看手里那匣药, 又觉得, 虽说陛下这龙鳞君恩深重, 但这小公爷待皇上一片赤诚,也着实难得,那解毒的丸子,恐怕万金难配,应是行商人留着途中保命用的,之前给皇上用了一枚,如今又配一枚,定不是容易得的。
他和许莼应付了几句,便要回去,许莼连忙拉了他的手笑道:“方大哥,明日我要宴请顺亲王世子,却又请不着特别合适的陪客,方大哥明日不知当值不?可能赴宴?若能,我现在就给你一张帖子,或是方大哥能带什么朋友来也使得,就当放松放松。”
方子兴一迟疑:“世子还请了哪些客人?”
许莼道:“怕人多扰了清静,只请了威镇将军府上的三子柳升,平原侯府上的二公子李襄瑜,其他并不曾多请。”
方子兴道:“我家里有事不能去,不过我回去问问看,有几位朋友,若合适,便让他持帖子来。”却是不敢自专,得回去请皇上示下。
许莼不疑有他,欣然道:“太好了。”连忙亲手去拿了一张花帖过来:“还请尊友一定赏脸,地方就在京外鹿角山下的白溪别业,这帖子后绘有地图。”
方子兴接过那精美的帖子,看到封面套印着白鹤,笑着作揖便要告辞,才出来便撞到了盛长洲,盛长洲一眼看到他面色惊疑不定,许莼在后头却没注意抬眼看到盛长洲笑道:“表哥。方大哥我给您介绍,这是我表哥盛长洲,才从闽州来京里探望我娘的。这是方子兴方大哥,九哥的朋友。”
方子兴笑吟吟拱手只做初见:“原来是盛少爷,幸会幸会。”
盛长洲立刻也换上笑容可掬:“方大人,久仰久仰。”
方子兴笑道:“叫我子兴就行了,我还有些事先回去,改日再与世子、盛少东主长叙。”
盛长洲与他作揖,送了方子兴出去,许莼这才喜滋滋拿了龙鳞剑给盛长洲看:“长洲哥,看,九哥专门让方大哥送来的,说是见到这剑觉得合适我。”
盛长洲拿了那剑在手中把玩,看那剑锋锐利,吹毛可断,赞道:“果然是好剑,可有名?”
许莼道:“叫龙鳞剑呢。”
盛长洲原本要将剑纳还剑鞘,听到此处手微微顿了下,笑道:“倒和幼鳞相配。”
许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将剑小心翼翼收在腰间:“这可是正是心有灵犀呢。”
盛长洲忍俊不禁,心想人家是知道了你的乳名,这才巴巴找了这剑送来,说不得也算是有心了。盛长洲看许莼这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又有些伤脑筋,幼鳞都这般情有独钟,这位九爷还要这般用心待他,又是赠剑过来,倒是叫幼鳞越发沉溺了。
他只好问道:“咱们这时候就该出城去白溪别业了吧,我白日粗粗看了一回,都安排好了。”
许莼点头道:“好,我刚又送了张帖子给方大哥,明日多留个位置才好。”
盛长洲道:“你那位九哥来吗?”
许莼微微摇头:“不来的,他不喜见人,方大哥说他回去问问他朋友能不能来。”
盛长洲点头道:“好。”
两人收拾了一番,便乘车出城去安排宴席不提。
另外一边,顺亲王府,谢翡回到顺亲王府,立刻便有人请了他去顺亲王书房,顺亲王谢恺看着他,仔细问了今日面君事项。
谢翡只好细细说了一回,谢恺道:“前边先晾着你,待到了时间,又赐你陪膳?你看皇上神情如何,会不会是内侍故意作怪,没有传话清楚,原本皇上就是想让你陪着午膳,内侍们却不传话,让你白等着?”
谢翡道:“苏公公一直笑容满面,他也一贯不是那等弄权的,不像。我倒是觉得之前皇上用膳和看画的时候,一直注目审视着我,似乎在考量什么,安排我差使的时候,似乎表情也只淡淡,显然心情不豫。”
顺亲王叹道:“太后与皇上关系不好,你办这个差使,办得好是福,办不好就是祸。”
谢翡道:“横竖我们只忠心办差便是了,父王不必太过担心,如今宗室都在京里,倒也省了皇上猜忌的心。”
顺亲王点头道:“皇上自幼深沉寡言,圣心莫测,当初摄政王都着了他道,如今太后算是生母,也只如此。你今日说入宫,我一颗心提到现在,你可知道,内阁大学士李梅崖今日被参,如今停职在家反省了。”
谢翡吃了一惊:“李大学士是犯了什么忌讳?”
顺亲王道:“听说前些日子上了折子,不知如何触怒了陛下,陛下不喜,叱责了他一番,让他暂时停职,回去反省去了。打听了一回,滴水不漏,听说只在御前叱责的,竟无一言半语露出。”
谢翡道:“皇上这性子,着实深沉了些,确实摸不透。”
顺亲王道:“明日你不是要去参加那靖国公世子的宴会吗?既然李学士停职在家,恐怕无聊,你可邀请他去,横竖那许世子声名在外,听说十分精于吃喝玩乐之道,也让他散散心,毕竟当初他于我们可是有恩的。”
谢翡道:“平日只怕皇上猜忌我们结交朝臣,并不敢如何亲近,我若相邀,他不一定来。”
顺亲王道:“试试吧,也算一表心意罢了。”
谢翡点头道:“好,我立刻派人去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父王当日让我去结交那许世子,是想要通过他结交后面的盛家吗?”
顺亲王道:“是,如今都在京里住着,这开支巨大,说不得找些开源节流的门路罢了。盛家海商,门路多。我听门客们说,那日你与他相谈甚欢,如今他又还席于你,可见也还算入得了你眼吧?可以结交吧。”
谢翡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声道:“是个好孩子,和传闻中不大一样,倒教我惭愧起来。”
顺亲王笑道:“既还能相交,岂不是更好。王府虽则开支大,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你只管安心当个知交交往着便是了,我知道你不喜俗务,只凭心结交便是了。”
谢翡躬身应了,顺亲王又叮嘱了几句,才出去了,谢翡便命人送了帖子去给李梅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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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方子兴回到宫里,将帖子和那两匣子药都呈了谢翊,谢翊道:“既是给你的你就拿了药吧,帖子是什么?”
方子兴便说了许莼的意思,谢翊拿过帖子看了看,又问:“除了谢翡,还邀了谁?”
方子兴道:“听说是威镇将军府上的三子柳升,平原侯府上的二公子李襄瑜,还有盛家的那位少东主。”
谢翊神情意兴索然:“都是些酒囊饭袋,这还是为了打听那皇商的根脚,想来盛长洲不好说明白了,只能应酬一二。罢了,料谢翡也不敢冒认功劳。”他拿了那匣子过来,打开,拈出那枚用蜡裹着的朱红色药丸在灯下注目着。
苏槐在一旁笑道:“皇上,可要送去给御医核验一下药性?”
谢翊冷笑了声:“不必,不用他们,朕大概还能多活几年。”他将丸子递给苏槐:“缝进香囊,朕以后随身带着。”
苏槐笑道:“陛下当真是相信许小公爷。”
谢翊道:“既是海商,上了船就在海上航行数月甚至数年,自然是有救急救命的药方子,便连那大夫,也是治法生猛的野路子大夫,号脉准确,开方大胆,和御医那些稳打稳扎,只求无过的心态不一样,如此反能治病救人。”
方子兴道:“陛下,您看这帖子……”
谢翊想了下道:“你和沈梦桢不是世交吗?你把帖子给他,让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