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18章

许莼一怔,笑道:“既是我惹的祸,当然是我去接罚了,怎能叫父亲母亲白替我挨骂呢。我还是回去吧,一味避着也不是个事,还不如早罚早好,也不过是跪跪祠堂罢了,祖母一贯十分宠我,我不去,必要把气撒在母亲身上。”

夏潮跺足道:“我的世子哎,这是小事吗?这可是朝廷副相,听说早已启用了,皇帝可看重他了。再则,我临出来前,早兰姐姐悄悄找人给我递话,说大爷连你在外边找小倌的事都捅了出来,让你仔细着,现老太太嫌我们四个盛家的小厮教坏了你,要赶了我们走呢。”

许莼道:“你们身契又不在国公府,赶走不也还是住这里,没关系的。大哥多半是嫌我得罪了朝廷大臣,挡了他前程罢了。”他起了身来,便要回去,春溪想了下道:“夫人那边必有法子应付,世子不如且再等等,派人去打听清楚再说。”

许莼道:“不必了,何必让母亲替我受苦。”一边笑着对六顺道:“六顺先回去吧,回去和九哥莫要提我这边的事,以免他白白担心。祖母一贯宠我,不会有事的。”

六顺满脸笑容只鞠躬点头,却嘴上一句不曾应。

许莼也没注意,只担心母亲被罚,快步下了楼,春溪秋湖等人阻拦不得,只能紧紧跟着在后头,六顺捧了匣子,自回了灯草胡同,却是连忙换了衣服进宫去,找了苏公公,将这边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苏槐沉思了一会儿,六顺道:“看这时辰,应是皇上与内阁大臣议事的时辰,一贯不许人打扰的,要不,公公您和方子兴大人说说,去靖国公府上拜访下,兴许就解了围。”

苏槐摇头:“糊涂,子兴是什么身份,你也不怕靖国公府老太太吓死。这事,得赶紧禀皇上。”

六顺满眼茫然:“可是,皇上从前定的死规矩,与阁臣议事,非军机要务不可打扰。”

苏槐弹了下他额头:“你们还有的学。”他拿了那匣五色糖打开,看里头是雪花藕片、红色脆枣、芝麻糖、琥珀橘饴糖、松子糖四种,微微一笑:“还都是陛下爱吃的。”他拿了托盘来亲自捧了,往议事的勤政殿去了。

勤政殿里,阁臣们虽然都蒙皇上赐坐,但人人正襟危坐,肃穆诚敬,鸦雀无声。谢翊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列位臣工可有良法?”

李梅崖道:“可先将今岁边银挪用赈灾,秋收税后再补上。”

兵部尚书苏震已愤然道:“不可!今岁天寒,边境恐有滋扰,边饷不够,或恐边事生变。”

李梅崖轻蔑道:“军务年年告急,地方筹饷银给你们,尚且不足,军政废驰,积盗四起为患滋扰地方,剿匪也不见上报战功。民为本,如今饥民饿殍遍野,自然先顾灾民。”

苏震怒道:“李大学士!你如此日复一日的针对边军,若是当真边境生变,拿什么去抵挡外敌?拿你的如盾面皮和似刀口舌吗?”

李梅崖哼了声似要继续反驳。谢翊轻轻咳嗽了声,诸位大臣立刻肃然,不敢再说话。

谢翊道:“朕记得今岁原本留了二十万两银子修京城城墙和疏浚运河的,先把那笔银子拿去赈灾了吧,幸而只有一州雪灾,若都能用在灾民身上,应可无恙。”

诸位阁臣都身躯一震,尤其是京兆府尹江显站了起来,脸上几乎能拧出苦汁子:“陛下,京城城墙必须要修了,去岁东南角勉强修补着否则都要塌了。臣好不容易填了十万两银子的亏空,再不能腾挪了。”

前些日子领了责,他召了京兆府上下官吏震吓一番,将那些刀笔师爷奸猾老吏申饬一遍,让他们把从前吃进去的都吐出来,再写信去给前任府尹让他认赔部分,好歹上下分摊着将这亏空给补上了。他如今到哪里再去找这修城墙运河的银子?

谢翊看了他一眼:“着内务府把内库里挑些书画古董召皇商来举办义卖。母后去了皇庙,一心俭省修行,从前一些俗物都已蠲免闲置了,正可义卖筹资赈灾,为母后积福,为先帝祈福。”

阁臣们沉默,心声震耳欲聋。

皇上若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不要仍然如冰雪一般凛冽,那才会显得更母子情深一些。

可惜,连一贯敢言直言的李梅崖,也没有讽上几句皇帝不孝不诚,反是隐隐赞同的样子。是了,闻说这拗酸子从前就弹劾过皇太后寿诞过奢,如今能赚上一笔赈灾银,自然是赞同的。

其他大臣心中不由一起鄙视起李梅崖来,却见苏槐忽然从门口掀了帘子进来,然后捧着两个匣子进来,分别放在了御桌上。

大臣们虽然松了一口气有人打破这尴尬的时候,又全都不由自主悄悄看向皇上。

勤政殿内议政时,内侍护卫非军机大事不可擅入,违者斩。

而眼看着御前第一内侍苏槐神情平淡,轻手轻脚只是打开匣盖,一盒梅花匣子摆着五色糖,看着并无特别之处。

另一匣子却是剔红书匣。皇帝似乎也并无责备之色,反而伸手从里头取出了一张金边书签在手指头拈了下看了眼,又放了回去。然后起了身来吩咐苏槐道:“叫御厨那边送些紫苏饮来给诸位大学士们喝,朕更衣。”

大学士们慌忙纷纷起身谢恩,恭送陛下。

谢翊只转身回到了后边,问苏槐:“许莼那边出了什么事?”

苏槐陪着笑脸道:“是六顺送了皇上的功课释义过去,却是撞到了国公府上的管家过来通报,说是小公爷那日被李大学士嘲讽奢侈的事传得满京城都是,且小公爷四处流连风月之地,好南风的事也被捅到了太夫人那里,太夫人生气正叫人传他回去,听说恐是要挨打罚跪。”

谢翊眉毛一皱:“这事都过了这大半个月了,怎的才传开?而且那日就没几个人,谁传这话?”

苏槐没说话,谢翊道:“正好前日沈梦桢的任命刚下了,这事也才安排好了,今日也就提前定下也不妨。你派几个人,到前日拟好的名单上的人家去,传他们家子弟进宫考核,再把如今在太学读书的宗室子都传到烟波殿,就说朕要考学。”

苏槐连忙笑着应了,谢翊道:“你这里不用伺候了,盯着去把这事办妥了。”

苏槐连忙应是,谢翊迟疑一会儿看了眼天色,又道:“恐过去也晚了,吩咐御医候着,若是挨了板子,也要进宫来,即命御医调治。”

苏槐正色道:“是,小的准备好软轿,懂医务的内侍随行,包管不让小世子受一点委屈。”

谢翊微一颔首,这才转身又去了勤政殿。

苏槐连忙招了赵四德来,亲自教了他一篇话,打发他先去靖国公府,又再找了几个内侍来,交代清楚,分别出去传话不提。

谢翊回了勤政殿,一眼看到正随着大臣们起身行礼的李梅崖,便有些没好气起来,看他十分不顺眼。坐下便道:“此次赈灾事关重大,国库紧张,这赈灾银子好容易挪了出来,若是又被地方贪官污吏就中取利,又或者安排不当,倒教百姓倒霉。”

内阁首辅欧阳慎道:“陛下所虑极是,可派一赈灾钦差前往督办。”

谢翊道:“欧阳爱卿可有人选?”

欧阳慎心中一顿,一时竟还想不出合适人选,要知道这赈灾,既然有皇命,要保证赈灾效果,要保证颗粒归公,这就实实在在是个苦差事了。又是去到湘地那么远的地方,还是雪灾,一路饿殍饥民都要安抚,路上必已有匪徒,还要兼着剿匪……该举荐谁不会得罪人呢。

他迟疑着未答话,苏震已呵呵一笑:“这不是现成人选吗?我看李大学士廉洁奉公,历来是个能吏,自然非他莫属了!定然每一文赈灾银,都能花到灾民身上!”

在场臣子:“……”不用这么明显吧老苏。

李梅崖已站了起来道:“臣愿为君分忧,赴蒲州赈灾。”

谢翊道:“准了,卿即为钦差赈灾大臣,即日启程前往灾区,一路当以民生为重,沿路地方义仓,皆准你随机调用。”

李梅崖道:“臣遵旨。”

谢翊看了眼一旁幸灾乐祸的苏震:“灾区沿路必已有盗匪为患,且命苏震为赈灾副使,领兵一千,护送赈灾银两,一切行动,听从李大学士调度。”

苏震慌忙起身领旨,脸上眉目尽垮,如丧考妣。

谢翊道:“卿这些日子确实懈怠了些,军务废弛,无怪乎梅崖当面直言。卿此次去赈灾,好好看看百姓民生,方知将帅肩上责任。不是日日只看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被人拔根葱也要跳起来似村头无赖相争,朝堂之上,岂可如此失之体统,不识大体?”

苏震慌忙跪下请罪道:“臣知罪,臣此次定一心襄助李大学士,绝不敢公报私仇。”

谢翊又看向李梅崖:“梅崖直声震天下,却也当知水清无鱼,莫要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加人罪名,以建言自命。前些日子命卿在家反省,则当自知检束,务实为上,少些好名之举。”

李梅崖起身躬身道:“臣知罪。”

谢翊又道:“众卿亦当如是,尔等皆为朕之肱骨,当以国计民生为重,绝不能因私废公,互相攻讦却置大局不顾。”

欧阳慎连忙带着众大臣起身领训。

谢翊这才命大臣们都下去,看了看天色,心道也不知那小纨绔挨打了没有,上次略受了几句挤兑,便哭得眼睛都肿了,若是挨了打,也不知要如何哄了,连功课都要耽误了。太夫人作为长辈教训小的自然天经地义,但若是许莼真挨打了,朕少不得也只能打打你儿子出出气了。

谢翊拿了匣子里的书签出来在手中,心中森然想着,子不教父之过,许莼受了多少板子,就如数翻倍打回靖国公屁股上好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谢翊:母后一贯慈悲,如今去皇庙清修,用不上富贵俗物,正好义卖赈灾,为先帝祈福。

大臣:……你人还怪好嘞。太后知道你这么孝顺吗。

谢翊:正好描补下朕把画偷出去送人,铺垫铺垫。

许莼:皇宫果然在义卖赈灾!九哥诚不欺我!

谢翊:内阁议事,擅入者死。

苏槐:小世子恐是要挨打!

谢翊:还不快去救€€€€御医候命。

冠冕堂皇的皇帝:尔等当以国计民生为重,不可因私害公,不识大体。

私心满满的九哥:什么铁面御史,害得我家幼鳞挨打,支远点赈灾去,别在朕跟前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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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大家意见,把文案颠倒了一下。

关于预收文名改的原因:《朕不想活了》是开预收的时候根据文案梗随手起的,前一个文叫《朕的妖》,因此沿用朕,和主攻受无关,只是从标题就直白表达继续写帝皇宫廷题材,吸引喜欢这口的老读者们来收预收罢了,其实《朕的妖》也是这个意图,希望战利品的老读者来继续支持(感谢一直以来支持的老读者们)。

等六月存稿写差不多了约封面插画的时候,发现同频榜单上有类似的文名《朕偏要死》,再搜了下发现《朕不想活了》也早就有了,另外还有《朕不想死》、《朕不能死》……文名辨识度有点低,一番搜索下来连我都记不住自己的文名了,所以就还是改了下文名,包括攻受名字都改了改,正好因为已经存稿写过九哥让许莼读《佞幸传》的时候了,事业线感情线都已明朗,就改成了《幸臣》,并且约了插画做了封面,开文时才正式换上的。

文案上说一啪即合,还没写到,大家耐心等等,其实他们也才认识没多久哦。

第29章 考试

靖国公府里。

许莼回来后果然立刻被叫到上房, 太夫人将那话厉声问了他一遍。

他倒是一口都应承了:“确实那日宴请了顺亲王世子,确实为着外公那边遣了表哥进京,前些日子祖母也见过的, 表哥进京原是因为盛家前些日子得了个皇商供奉的恩典, 祖父这边担心盛家没办过皇差, 特意让表哥进京探探路。幸好之前顺亲王世子待我很不错,正好还席, 并且打听打听。”

“皇商?”太夫人一听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得的?怎的也不和长辈说一声?这皇商还是高祖之时定了八家大的,之后一直严控着,如今盛家竟然得了, 这是大喜事啊!这样大事, 应当好生合计, 打听差使是对的, 但不该你们少年人胡乱撞着瞎打听,这里头门道忌讳多着呢!”

她看了眼盛夫人,又责怪她:“老二媳妇如何也不说这事?你们商户人家, 不知道这皇商买办,乃是内务府中官管着的。历来发下去采办的银子,大多都要孝敬一二打通关节, 如此这般才能好办差。否则采办回来的货物,上贡之时, 随便给你挑个毛病,轻着拿掉你们这供奉赔钱不算, 重者牢狱之灾都是有的!”

盛夫人仍然木着脸一言不发, 心道如何不知这其中凶险?否则阿爹也不会派长洲这个最能干的孙子上京了。

只是长洲前日和自己说让自己不必心忧, 已打听清楚了, 确实是盛家全族的际遇, 正是借机转舵,让自己不必担忧。

长洲一贯稳重机敏,他说打听清楚了,那自然是清楚的,但临行前又叮嘱自己,不要和表弟说这事。此外还宽慰自己,说表弟倾慕的那个公子是个志诚君子,品格贵重,且无意于表弟,且表弟其实极聪明,让自己不必干涉太多。

盛夫人一言不发心下早已想到一旁,太夫人原本极烦她这面上承顺其实一身反骨的性子,眉头一皱继续道:“你们商户人家,眼界短浅,只看到眼前利益,一味钻营,哪里知道其中险恶!”

许莼替母亲辩解道:“阿娘不清楚这事的,长洲表哥只含糊说了句,却是担心母亲在内宅,光着急,只让我帮忙引荐权贵罢了。那日李大学士教导了两句,顺王世子也只和我们说不必在意,那李大学士从前做御史的,连皇太后他都敢参呢,难道人人都没脸了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们又不在朝中当差,不打紧,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他却是将九哥安慰他的话移花接木为谢翡小王爷说的了。果然太夫人面色和缓了些,此时她早忘了数落许莼自作主张、包养男倌的事了,心中只想着那皇商的差使:“少年人不懂其中利害,我娘家那边略有几个叔叔侄儿在户部当过差,于这内中道理最清楚,到时候这差使,让他们给你们指点指点。不然出了事,倒连累了我们国公府。”

许菰在一旁插嘴道:“莫非盛家皇家这差使,是顺亲王世子居中谋下来的?否则二弟为什么要请顺亲王世子?”

太夫人和白夫人面色都微微变了,白夫人道:“菰哥儿读书人,想得长远,商户人家见识短浅,恐怕只看到眼前利益。却不知我们若是真与宗室扯上关系,这挣得太多……又有什么用?到时候一不小心卷入……”

她欲言又止,太夫人面上也带了些紧张,看向许莼,许莼摇头道:“并不是顺亲王世子,起先我也疑心,因此才专请了谢小王爷,但席上他倒向我们打听海外风光如何,平日主要卖什么货物,却也是全然不知盛家刚得了皇商。若是他们运作,岂会不认?”

太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以后也还是远着小王爷些,如今盛家既然是皇商了,这些官场中的规矩且得学起来。”她想了下忽然有些自得道:“恐怕上边正是看在盛家和国公府有姻亲关系,这差使才能接得到,要知道,若是这皇差办得好,盛家也是可荫入国子监,子弟前程也是尽有的了。”

想到这里,太夫人却又想起一事来,之前嫌盛家门第不够,如今既然盛家得了皇商,那日来拜访的盛家长孙,就是极好的联姻对象了。且看那长孙相貌堂堂,举止谈吐也上佳,很可以够得上国公府女婿,且也不过是庶女……以老二这生孩子的功夫,只怕很快又要有屋里人怀孕。

当下忙道:“你那表哥可还在京?明日我们办个赏花宴,你们兄弟姐妹年轻人,正可好好聚一聚。”她又看了眼许菰:“菰哥儿过两日要入闱,便不必参加了。”

许莼道:“因着要回去给天后娘娘过生日,已赶着回去了。因怕扰了祖母和父亲,未能面辞,下次吧。”虽然下次的机会很渺茫,毕竟是掌家的长孙,平日一贯不远行的。

太夫人有些惋惜,又刚要问盛夫人盛家还有几个兄弟,却又想着还是长孙更配得上国公府的门第,一时犹豫,却已听到外边丫鬟慌慌张张通报道:“太夫人,外边门房管家来报,说是宫里来了内侍,要传我们世子进宫。”

一时房里众人尽皆变色,全都起了身来,太夫人忙问:“可是着急听岔了?传的不会是老二吧?怎么会是世子?”

丫鬟满脸无措,许安林却慌了手脚:“好好的叫我进宫做什么?难道真的是那李大学士要参我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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