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杰却拿了手中的双眼望远镜来爱不释手了一回:“连这个也比我们那单筒的千里远要清晰多了,还轻便,这日常观训练操演也用得上啊。”望远镜身上还镶了镂银纯铜花纹,越发精美古朴,倒似装饰品一般。
许莼笑道:“提督看得上便留着使,我这里还订做了两只供船上用的。”
盛长天却看了眼许莼,这下明白为什么之前专门叮嘱做几个特别精致好看的望远镜了,原来等在这里呢。
秦杰大喜道:“这东西确实于领军上有大用,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许莼满不在乎道:“这才是明珠得投明主,宝马配英雄呢。”
秦杰已被拍得浑身舒适,拉了许莼的手十分亲热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船到了,自然立刻便要拉出去练一练。”他压低声音道:“自许兄弟说了缉私船的事,我就一直留心。果然如今正有一线索,今晚子时港口集中,在座船上安排好,丑正,我们就出发,把新船拉出去溜溜,兄弟们也该动动手脚了。”
许莼刚拿到新船,本就心痒难搔,脸上大喜道:“极好!今晚便要仰仗秦将军带我们出去见见世面,若能首战告捷,正好祭了天后娘娘和船神!”
秦杰亦是豪情满满,与他又交代了晚上的行动,带多少人,及时集合,又私下携了许莼手道:“缉私这种事,是要守密的,人多嘴杂,你也知道难保有些吃里扒外的,因此先上船,开船后再说地点,到时候我领一条船,兄弟你领一条船跟着我们就行。”
许莼笑道:“愿听提督差遣。”
秦杰十分喜他知情识趣,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人走了。
许莼这才也交代董宪和徐廷杰:“且回去安排衙役们今夜都上船,好歹练练手,此事需保密,决不可外泄。”
董宪和徐廷杰拱手应了,董宪却又道:“那秦提督没说要去哪里?”
许莼满不在乎道:“估计怕军情外泄,因此没说目的地,等集合了出海了再确定,毕竟是缉私。”
董宪看了徐廷杰一眼,轻声咳嗽了声道:“缉私这种事,总难保枪炮无眼,尤其是海商走私,多半都带着私人护卫,很是凶残。不若就由咱们领着衙役去看看,让水师营打头阵便算了。”
许莼道:“怕什么?咱们这铁甲船,船身坚固,两位副提举若是没信心,可在船上堡垒处歇着就行。”
董提举脸皮抖了抖道:“本该效忠大人,但下官这几日闹肚子得厉害,晚上上船只怕一不小心失礼人前,倒误了大人行动,也要让秦提督看不起咱们市舶司。”
许莼笑了声:“董大人在家好生歇着养身子吧,无妨的。”他又看了眼徐廷杰:“徐大人家里孩子才满月,恐怕也要看顾一二,今夜也不必去了。”
徐廷杰面上一热,知道这位许大人年少气盛,显然是看不起他们贪生怕死,但一想到这位许大人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如今还要亲自带着船出海去缉私!这炮弹无眼!手下多的事,如何要亲自历险?
他厚着脸皮道:“属下们自然是要效忠大人的,愿为大人马前卒,只是家里夫人确实还在坐月子,老母又病了……”
许莼点了点头,并不在意,也打发他们回去,自己却留在了船上与表哥、陆九皋说话。
盛长天才不解地问许莼:“怎的这秦提督看着仿佛这船是他囊中物一般。”
许莼叹息:“他总督津海卫海防,市舶司的缉私船,自然也要受他调度的,更何况缉私亦要他派兵。但不是如此巨大利益,如何引得别人为我们缉私呢。只别变成空看着好看就行,但凡有走私这事,定有人里应外合,若是到时候我们去哪里缉私,哪里就有人提前通风报信,那就只成了白白摆设的东西了。”
盛长天笑道:“你可还欠着制船的银子呢,祖父说了,亲兄弟明算账,这项银子家里替你垫着,船厂也给你优惠了许多,但成本你还是得还。”
许莼嘿嘿一笑:“多谢外祖父,多谢我亲哥,我请哥哥吃饭,已在蓬莱楼治下了接风宴。”
盛长天也笑:“请陆先生吧,他可是为你这两艘船花了大心思了,亲自带着徒弟做的,所有材料都用的最好的。”
陆九皋正在一旁仔细验看着刚刚发过的火炮,听到他们说话转头道:“不必客气,我是报许世子恩情,再说了,世子大手笔,舍得投入在大船上,我也技痒,做出来这样好船,我也算平生志得遂。”
盛长天道:“花这么多钱,可别最后好处都让别人拿了。”
许莼微微一笑:“肉在碗里和在锅里是一样的。今晚便能一试身手,若能首战告捷,按朝廷法令,这缉私可留百分之二十为本司公用,到时候便可狠狠赚一笔了。”
他默默心中道:表哥只看到津海卫市舶司之得失,我九哥拥有天下,津海卫之得失就是天下之得失。秦提督这是在为市舶司保驾护航,这样我才能赚钱多多的呀。
盛长天却看他唇边带笑,眼角被海风吹得微微带着些红晕,€€丽风流,心头一呆:是了,我都忘了他可是皇上的相好,说不准这提督哪一天就是幼鳞当了,那确实是肉横竖烂在锅里。
一时众人心中各怀叵测,笑嘻嘻下了船,许莼却又想起来一事,转头命夏潮:“去城守营请霍都统,就说我闽州表哥送了新船过来,我今夜为表哥接风,还请霍都统赏脸参加宴会。”
又笑着和盛长天说话:“我在津海卫认识了个豪杰,极豪侠慷慨的,不可不介绍给表哥认识。”
盛长天道:“如此说来,倒要认识一二。”
一行人骑马到了蓬莱楼,盛长天悄声笑道:“我依稀记得这是姑母的产业吧?”许莼悄声道:“正是呢,位置不好定,还是自家吃饭自在,说话也方便。”
蓬莱楼这里设了两个雅间,一个雅间专设一席,许莼与盛长天、陆九皋接风,姜梅陪客,又请了霍士铎过来;隔壁单设一个雅间专门让定海、春溪和凤翔卫的两位统领、侍卫小厮等随从用餐。
许莼先问了家里寒温,盛长天笑道:“祖父身子好着呢,大嫂有孕了,祖父高兴得去天后宫又还愿去了。”
许莼听到也精神一振:“我给长洲表哥表嫂也备一份礼让人送回去。”又与盛长天道:“长天表哥您这次来,就陪着我了吧?不回去了吧?”
盛长天道:“是,我手上的生意也都交给长云了,如今大哥当官去了,家里产业反而变成了二哥在守着,祖父说让我带着陆先生过来帮你。”
陆九皋道:“我为还恩,许世子待我母亲和我恩重如山,母亲如今身体大好,如今世子既然是要在此建功立业,母亲便命我来跟着世子效力。”
许莼意会,自己正愁没有亲近得力之人,这是外祖父让三表哥来帮自己,也算是为三表哥和陆九皋都挣个前程,他心里高兴,连忙倒了酒敬了一回酒。
两边饮了一回酒,夏潮进来禀报霍士铎来了。
许莼连忙亲自迎了出去,接了霍士铎进来,笑着介绍了一回,盛长天看霍士铎果然龙行虎步,气势迫人,连忙起身作揖,霍士铎看盛长天亦是轩昂高挑,言语慷慨爽利,陆九皋则温然如玉,都不是一般人物,心下暗暗又对许莼多了一番品评。
两边行礼后彼此敬着喝了一杯酒,盛长天看许莼饮酒后面上红润,提醒道:“晚上还有事,不可多饮了。”
许莼笑道:“没事,这酒只是酿的蜂蜜果酒,不醉人,我也知道晚上有事,岂会误事?”又笑着和霍士铎道:“霍大哥也不是外人,今晚便也带几个兄弟上我的船来吧!”
霍士铎问道:“什么事?我听说你的船到了,今日在港口远远看了,果然极威猛。”
许莼道:“秦提督正说今晚就搞一战,说是正有走私的线索,今晚就干上一笔,图个好彩头。”
霍士铎问道:“可说了是哪里集合?要去拦截的什么船?”
许莼道:“说是怕人多嘴杂,官员衙役里有内贼,泄了风声出去,到时候放跑了贼人,等开船后让我们跟着他就行。”
霍士铎皱了眉头:“许世子,虽则秦提督是我长官,本不该背后说人。但此人性格圆滑,老于世故,贪功自私还怕事,若是真有什么走私的好事,他多是让自己人去截了。如今虽说你有这大船之利,但恐怕他这要拦截的走私船,定然是难啃的硬骨头,不是背后有着大人物,便是对方船坚炮利,是海寇,这是把你怂恿着推在前面,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许莼笑了:“霍都统,若只是背后有什么大人物,我是不怕的。若是对方船坚炮利,那岂不是正好练手?咱们这新船如此好的配置,这第一仗难道就退缩么?”
霍士铎道:“你身份贵重,如今又得罪了许多人,还是谨慎小心些。不如让我带队去好了,你留在岸上等我好消息。”
盛长天也劝解道:“小心使得万年船,我去就好了,毕竟是新船。”
许莼傲然道:“日子还长,难道第一次和每一次有区别吗?越是这样,越要去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船是我的,船工水手也都是盛家的,长天表哥和陆九皋先生带来的学生徒弟,另又有这许多护卫在,这样我还不敢去,那整个兵备卫上下将士,可不小觑了我们整个市舶司?”
“今后我还怎么带船?这战利品到底拿了多少,给朝廷多少,市舶司和津海兵备卫各分多少,难道任由兵备卫说吗?这海防缉私本是市舶司和兵备卫两家的事,且市舶司本为主,水师营为辅助。如今我身为主官,一旦退缩,到那时候,市舶司就白白丧失了主动权,真的变成了兵备卫的战船了。”
盛长天一听极是,反过来笑着宽慰霍士铎道:“幼鳞说得极是。霍都统放心,我带着船队在外洋多年,也算有海战的经验了。不是我吹牛,一般的海寇遇到我们盛家船队,都要远远避开的,更何况如今这坚船利炮的,谁能比得上咱们这一支?”
陆九皋傲然道:“确然都是最好的了。”
霍士铎看他们如此,不由也豪情陡生:“倒是我涨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了,既如此,多谢许大人今夜让我带兄弟一并去见见世面,痛痛快快战上一场。”
许莼喝了点酒,正是面红耳热之时,也笑道:“要战便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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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府。
秦杰的副将十分担心对秦杰道:“大人真的要去围那武安侯的私盐船?武安侯势大……恐怕到时候……”
秦杰冷笑了声:“正缺粮饷呢!他们从我们这里借道走私盐,一个铜板没给过咱们。这么许多年了,压根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从前咱们水师营太水,没船没炮,只能忍了他们,如今坚船利炮在手,怕什么?”
副将压低声音道:“但是都传说武安侯身后还有更大的势力,这才能横行这许多年,大人在这里多年平平安安,何必去捅那马蜂窝?”
秦杰道:“那是咱们靖国公世子新官上任三把火,买了新的缉私船,大抓走私,这才捉到了私盐,咱们兵备卫水师营这是职责所在,不过是配合市舶司海防缉私罢了。”
副将:“……”
秦杰道:“不是听说武安侯要与靖国公对亲家么,既然关系好,想来这点子私盐也不放在眼里,就当给未来女婿升官铺路嘛。”
副将:“我听说李梅崖参了靖国公一本,其中就有一条结党营私,据说就是与武安侯来往过密。”
秦杰道:“那也正好,这靖国公世子抓了武安侯的私盐船,正好撇清干系,还算我帮他呢。”
副将:“大人……那武安侯不是善茬,听说睚眦必报,定然要报复的,只恐累及我们兵备卫。”
秦杰道:“听说京城里,靖国公都被传旨申饬禁足罚俸了。这许莼还得罪了整个津海卫的官场,我依稀听说,已有商户到京里去联名告他了。到时候墙倒众人推,靖国公世子若是被武安侯报复,撤了职,这船可是市舶司的,不可能带走吧?那不就名正言顺变成兵备卫的了?”
副将眼睛一亮。
秦杰呵呵一笑:“那大炮、那百子铳,你们今天都看到了,你们不想要?如今还在市舶司名下,你们要用,还得去求他,船工、水手,都是他的人。你们今日都看到了,他还带着那许多护卫家将,各个彪悍,还带着火器!轮得到你们摸多少次?再说那许莼,明摆着就是为了笼络我替他缉私,表面亲热一二罢了,心里其实自有打算呢!”
“他以为心里那点打算我看不出?明明这津海兵备卫,我职权最高,我今日说了这船名当是荡海号平波号,他若是真心服我,愿意屈居于我之下,那定然就该立刻顺着我的话改了船名。他却说什么国朝万岁千秋,可笑!以为拍几句马屁,送个望远镜,就能让我一个手握雄兵的四品提督,乖乖听他号令了?呵呵,还是太年轻了。”
“他以为他是靖国公世子,又有钱有人,就以为能在地方上为所欲为,能建功立业,还能让人服他?没真刀真枪干上几仗,毛都没长齐,就想来抖威风,今夜就让他见见世面。他若真心愿为我所用,那若是来日朝廷问罪,我还可给他出个折子,保一保他,他若执迷不悟,那可就别怪我作为他长辈,教训教训他了。”
副将瞠目结舌,过了一会儿才真心实意拜服:“将军果然深谋远虑,足智多谋,那许莼到底年轻,不知深浅,合该让将军教他如何为官做人。”
“到时候那荡海号、平波号,都为我们津海兵备卫的属船,正该由大人统领指挥!”
秦杰快意地捋着胡须,想起今日所见,意犹未尽道:“确实是好船啊。”
第134章 首战
巨大的弧形穹甲船舰在黑暗中犹如巨兽一般地劈开巨浪, 稳稳航行在水上,船身上的“万岁”二字在阴暗的波光中偶尔闪动,大船后跟着两只蜈蚣快船紧紧跟着, 每只船上都安排了船工、衙役、水师营军士, 炮手等接近百人。
许莼与秦杰等人都在万岁号上站在甲板上看着周围四只快船在侧, 两侧数十名水手用力多浆划动,在水面行进如飞, 疾若奔雷掣电,秦杰道:“这样一只蜈蚣快船,都配有火炮、铁索、巨弩, 这就已能比得上我们水师营平日海防巡逻的普通船了。”言语里带上了一丝酸意。
陆九皋道:“这一只蜈蚣快船能承载三百人, 近海战斗极方便的, 如今每船只放一百人, 不利于速度提升和耐力,好在只是近海缉私,也足够了。我们从闽州过来, 愿意离家的船工不多,需要在这里再继续招募船工。”
秦杰道:“训练军士即可,水师营多的是兵勇。”
许莼点头笑道:“正要仰仗秦提督了。”
秦杰笑道:“但这抓了走私, 按朝廷之例,罚款可留下四成, 罚没收缴的货物可留下二成为衙门经费,许大人很快便有足够的钱了。”
许莼叹道:“不瞒大人说, 这做船的银子尚且还欠着呢, 不过决不能亏了大人和兄弟们一场, 每次查缉, 除去供朝廷的, 货物一律抽分一分,罚款抽二分给兵备卫,余下的船钱我们从市舶司这二分里头慢慢还。”
秦杰笑道:“许大人仗义,市舶司这大船才是取胜关键。其实我倒是不介意的,只是手下兄弟们白白出来辛苦一次,总得有些甜头给他们,才肯努力做事。”
说完他指着苍茫海面上的远处影影绰绰的一处高崖道:“到了,前面就是四娘子湾,此处港汊分歧,森然罗列,岛屿林立,从芦白湾贩运私盐一路上来,历称私盐要道,分布难周,防不胜防。”
“我们水师营也曾下狠心想要抓过,但这海上打仗,战机稍纵即逝,大海茫茫,怒涛汹涌。他们走私又是夜里,若是不认识海路的,对方船小,灵活。水师追他,他会四散开,都是水上讨生活惯了,如履平地。但若是我们也派小船去,他反而又会聚集起来围攻你。”
“如今有了大船之利,又有蜈蚣快船,就极好了,我们大船且舶在这里,借着山崖挡着,让两只快船前面去埋伏好,前面我们早已看过地形,两侧各对向埋伏两艘船,今夜必有私盐船队过,到时候等他们入湾,两边都拦下铁索,就将他们私盐船队堵死在这四娘子湾里,也不怕他们四散逃开,正好关门打狗,抄了他们的货!”
许莼看了眼盛长天,盛长天微微颔首,许莼便知道这战术行得通,心道这秦杰虽然世故贪婪,但想来带兵打仗上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想来还是有一套的,便笑道:“秦将军果然善战。”
大船停靠,四只快船开了出去。
夜色浓重,涛声阵阵,他们便在座船大厅上看着海岸图,许莼拿了图纸出来一处处和他议论海防情况,又问€€望塔设置、哨塔、澳湾设置等,秦杰今日心情好,不曾藏私,一一说了,尤其是津海卫及两浙一带的海防设置说得极清楚,说得高兴了连常见的走私点都一一点了出来:“此处除了私盐,倭人和红夷人也好走私许多货物,这些就真是海上巨寇了。真遇上了,得有好一场恶仗,这也是这几年我没办法狠抓海防的原因。”
“哪怕是常走的走私线路都在手,但沿海两浙官员与我们互相掣肘,有时候海盗来了,他们慢悠悠给我们送公文,又或者等我们送公文过去请他们调兵来援,又等巡抚同意,往来之间,海寇早就瞬息万里,倏忽不见了,大多数时候白跑一次,说不准还伤些士兵。”
“但如今有了这两艘大船,那就容易多了,我们自己就能收拾他们,不需要再仰仗别人,甚至,我们还可以帮他们也一路清缴了!”
秦杰得意洋洋,豪气纵横,一副挥斥方遒之样。
许莼心中暗自点头,心道此人倒不是一味贪婪昏庸,不仅对海路海防精通,对走私等线路也曾经查探过,想来还是有些本事在军务上,才能到这正四品提督上。
忽然听到三声惊雷一般的声音,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警告的炮声,众人精神一振,都起了身来,外边负责€€望的士兵很快进来:“大人!入围了!”
秦杰连忙道:“速速起航,我们过去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