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 第130章

庄之湛眼泪几乎落下,但仍然叩了个头道:“范牧村道,陛下若是肯见臣,那是还想给臣个机会。容臣禀报,臣此前确实嫉妒临海侯为陛下器重,重权在手,却行止不慎,辜负陛下所托。此事臣不敢辩,然而臣以为新式学堂对皇朝冲击,并不仅仅为着嫉妒,请陛下容臣辩解。“

“臣并非出生便是名门世家,锦衣玉食。臣生母为歌女,被名门公子赎身养在扬州为外室,后名门公子忽然病死,数年不来,断了银两。母亲纺织为生,供我读书,直到我八岁便过了童子试为秀才,神童之名远扬,庄家才将我和我母亲接回本家养着,并将我记入嫡母名下,半奴半仆,为嫡兄书童,待到十六岁中举,一直说臣学问未成,不让我进京赶考。直到我嫡兄忽然一病没了,嫡母膝下无子,臣才算被真正记入了族谱。”

“陛下,臣确实见过世间百态、人情冷暖,自幼亦知道若不发奋读书,则母子必被欺辱,种种过去不敢在君前细数。”

“我生母纺布为生多年,当新式纺织机大行其道,新式纺织厂开起来时,陛下可知道有多少以此为生的妇人从此断了生计?而被断了生计的,不仅仅是纺布为生的妇人,还有卖布的小贩,此外还有脱壳、榨油的工匠等等,不一而足。

“以小见大,临海侯如今兴办机械厂,看似暂时解决了津海卫一地的纺织妇人的生计,但这源源不绝的廉价机器制造的布匹,将通过便捷的海路和漕运,传到各州县。商贩大肆获利,收购土地,压低棉纱布匹桑麻之价,失了生计,民乱将起!不能不见其苦,便可当不知道。”

“纺织机如此,其他亦是如此,如火汽轮如今在运河上使用,则以舟楫为生的渔民亦断了生路。臣听说漕帮如今生乱数次,运河沿岸的州县都不堪其扰。”

庄之湛抬眼看着谢翊:“陛下,臣不是心中没有黎民,臣正知道这些西洋的东西传入我国,恐怕亦是不怀好意。从此工商农不安于本,只追逐利益。且,如今太平时期,陛下重武轻文,如今武将借着船舰火炮,把持银库、兵马、火器等重器,武将之权柄过重,若是勾结洋人,一朝翻覆,纲常不在,何以制之?陛下,前朝封海禁,有其道理,陛下不可只看到西洋之船坚炮利,忽视了内乱之将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谢翊看着他沉默许久,庄之湛只磕头下去:“臣早知地方苦楚,才想着能早日站到权力高处,掌握权柄,这才能治国安邦。若陛下觉得臣尚且还可教,臣请贬官为七品,臣从此幡然悔悟,一心实务,不敢觊觎权力。”

谢翊慢慢道:“庄卿这一招苦肉计和以退为进,在朕这里是行不通的。”

庄之湛一怔,谢翊道:“庄卿说小民失了生计,民乱将起,能看到此处,也算明白。但既以卿之聪明,难道就没看到,西洋诸国,甚至连绯月、新罗以及南洋夷州等等这样的小国,其火炮、火器等技术一日千里,就算我们自己不生产便宜的布匹,难道外国人就不生产了吗?”

“如今都是自己人,银钱流动在自己人手里,若是导致生计无着,则如临海侯一般再寻别的生计给民众,若是担忧价格垄断,土地被并购,则可在税法、商价上予以抑制,卿既懂税法,应该不是不懂当如何周全。但若是外国人来倾销这些便宜商品,银钱外流,又能如何?”

庄之湛道:“我们可关掉市舶司,不允其售卖到我国。”

谢翊又笑了:“市舶司如今禁售阿芙蓉,然而这一次琴狮国带着军舰忽然到了我们海疆边上,不经通告,未递国书,只让个上尉带了个通商口岸的条例来,上头俨然要在我国售卖的商品中,就有阿芙蓉、布匹、酒精等物。他们有种植园,有机器厂,一日千里,他们总要找地方卖,我国人口众多,海岸线又极长,庄卿,我问你,若是对方带着船舰利炮,打到我朝口岸,要求必须接受他们的商品倾销之时,你当如何?”

庄之湛张口结舌道:“我们如今也有船舰火炮……”

谢翊失笑:“但技术在别国手里,国朝若是不培养人才,不自己研制,再不奋起追赶,总有一日,积弱难返,国乏民弱,这么长的海岸疆域,当如何守?新军之训练,非一日之功。区区一个津海卫的纺织厂占了市场,你就已断言民乱将起,来日外患内忧并起之时,那皇朝又将如何?难道只靠着仁义礼智信,死抱着三纲五常,就能保社稷四海了?”

谢翊看着庄之湛气势弱了下去,脸色苍白,到底没拿出那无君论来吓他,只淡淡道:“治国有常,利民为本,不可抱残守缺,卿回去想想,把朕今日问你之问题想清楚,若卿为治国之相,当如何?是否只有临海侯这条路可走?还是卿能有别的法度。”

庄之湛哑然。

谢翊又道:“朕知道你不想外放,一则为一去难回,无以争权,二则你族中若是视你为弃子,你生母恐怕日子难过。你知道朕历来慎杀,不以言论罪人,因此不若进宫面谏,破釜沉舟,若是被朕斥退,回去你再联名上书,张扬出去,你美名得了,此时便是贬官出京,你也是士林风骨铮铮的诤臣,在地方积累一番,来日尚有机会起复,是也不是?”

他冷笑一声:“你这样想踩着朕上位的文臣,朕自幼践祚,没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便是李梅崖,也不敢在朕跟前装,你算什么东西。”

庄之湛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肺腑,都被皇上一眼看得清清楚楚,羞愧难耐,俯首不语。

谢翊却又道:“怜你母子机遇坎坷,你若不想外放,朕亦有一去处给你。贬官为七品,入礼部为司务,襄助范牧村督造九畴学府,卿自己选吧。”

“卿如今为五品翰林侍诏,外放出去,尚且为一州父母官,督抚地方,治理教化百姓,又有士林清望,做出成绩来,也不是没有回京的机会。”

“朕亦不逼你,你可回去想好了再上本。”

庄之湛想到了范牧村之前警告他要好好选的,当初范牧村外放,听说十分出乎许多人的意料。然而他外放回来,却得了皇上重用……

难道自己也该顺着一开始皇上给的路,老老实实去外放?若是留在京中,贬官从头走起,还要为人手下,仰人鼻息,恐怕还会受同僚讥诮,办的差还是新式学堂的筹建,又要被天下士林攻讦。他怀中那一本之前写好的打算联名上书的奏本仿佛在烧着他的肋骨,他额上汗出如浆。

他忽然磕头道:“臣不必考虑,臣愿降级留京,襄助范大人督造新式学堂。”

谢翊有些意外:“庄卿不再回去想想?”

庄之湛道:“臣不是就认为临海侯行的路是对的,但臣愿从实务中寻其他可行的法子。陛下既想要仅忠于陛下的臣子,臣愿勉力为之。”

谢翊凝视了他一会儿,道:“卿心志之坚、机变之巧,确实是朕见过的臣子中之佼佼者。武英公多疑擅谋,却不如你擅隐忍,李梅崖心志坚定,却不如你机变擅矫饰。贺知秋亦好名利,却又多少还有点良心,不如你有临危断腕之决断。”

庄之湛被谢翊阴阳怪气品评了一回,面不改色,却脱口而出:“与临海侯比呢?”

谢翊笑了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庄之湛却无端从这一声冷笑里听出了轻蔑,涨红了脸。

作者有话说:

古者圣王制礼法,修教化,三纲正,九畴叙,百姓大和,万物咸若。€€€€周敦颐《通书€€乐上》

约己不以廉物,弘量不以容非。攻乎异端,归之正义。€€€€南朝€€梁€€任€€《王文宪集序》

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董仲舒《春秋繁露》

天命靡常,惟德是辅€€€€《尚书€€周书€€蔡仲之命》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章句下€€第十四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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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状元品级改了,状元出来授官正六品,有家族座师助力四年后升一级也ok,我下午摸鱼写的,写急了没空查,正五品在外地也能做知州主官了。

第208章 奏折

庄之湛失魂落魄出了宫, 第二日果然又有人来问他联名上书的事,他只摇头不语,闭门不出。

有些消息精通的听说他考绩被今上圈了“中下”, 一时都悄悄嚼舌起来, 有人幸灾乐祸, 也有平日和他交好的忿忿不平为他抱屈,但看他在翰林院当值时, 仍然从容闲雅,平静如初,又觉得有些佩服。

不管如何说, 果然京察结果出来后, 调令也立刻下了, 翰林院侍诏庄之湛恃才侮上, 交游不检,为官骄怠,降为七品, 调出翰林院,入礼部任司务,将功赎罪, 协办九畴学府。

庄之湛原本容貌秀美,气质不凡, 才华又极突出,此次突然被贬, 众人少不得震惊, 而直接让他去筹备新式学堂, 又有人以为是临海侯这边嫉恨, 动的手脚, 不免都忿忿。

但庄之湛只缄口不言,很快便交接了手头的所有文稿,一一誊抄交接事宜,然后很快便去了礼部报到,并且当日便去拜见了范牧村,态度十分谦恭。

范牧村虽然意外,但倒也正缺干活的人,少不得便也将那学堂的草案拿了给他,让他完善,他也二话不说回去便闭门连夜修改完善,第二日竟真的交出了一份更完善的方案给范牧村,这让范牧村啧啧称善,私下与贺知秋道:“想不到他宁愿贬官还是留了京,之前明明那么反对新式学堂,如今干起活来却一言不发又快又好。”

贺知秋笑道:“不能干能让陛下惜才?他如今若是拿不出十二分力气来替你做事,只怕这京里一日都留不住,陛下可是容人欺侮的,你看贬他的中旨没?恃才侮上,这四个字极重了,朝廷但凡知道陛下脾气的,看到这四个字还不知道他是什么罪过吗?谁还敢近他?他如今只能依靠你了。”

范牧村有些怔:“恃才侮上,这上,是上官之意吧?”

贺知秋一笑:“翰林学士,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上官是谁?陛下这是恼了,显然觉得他有谏君邀名之嫌。”

范牧村:“……”他讷讷道:“那陛下如何还能容得下他?”

贺知秋道:“是他自知罪过,留下将功赎罪吧,若是真外放了,恐怕再无回京之日了。留在京里,再低的品级,只要卖命做事,自然还有机会,毕竟今上为圣主,心胸亦算是高阔了。再说了,你如今确实是缺人手,范家恐怕也不见得喜欢这什么新式学堂,但如今势微,也只能全力服侍陛下。”

“庄家却不一样了,庄家为江都望族,百年世家,他是庄家的麒麟儿,少年状元,如今却被贬官,屈居于你之下,筹办什么新式学堂。这于庄家是莫大羞辱,皇上这一巴掌打在了庄家身上。庄之湛必定受到的压力不小的,且看他如何做了,若是剥离庄家,他也只能做个孤臣,只能依靠你了。”

范牧村若有所思。

贺知秋又道:“我在大理寺,也听得些风声,这位庄之湛,是庶子记在嫡母名下的,因着嫡子病死了。他原本一鸣惊人,前程光辉,如今却忽然遇此挫折,也不知庄家如何待他了。”

范牧村道:“还能怎么样?我看庄家也没出几个人才,难得出了个状元,难道还能开除出族去?我看庄之湛不还得奉诏而行?再说了新式学堂是大势所趋,虎狼屯于阶陛,还能如何?洋人不怀好意,西学中学如何合一,总得有识之士来想法子了,庄之湛确实有几分本事,你看这章程,不是娴熟经义,如何提得出来。”

贺知秋微微一笑,知道范牧村虽然家道中落,却始终被照顾得很好,家庭简单,没见识过真正的大家龌龊,他这些年在大理寺审理,却是无奇不有,早就习惯了。但也不说这些,只与范牧村说些闲话。

范牧村却问贺知秋:“怎的军机处都已成立了,你如今都已去当值了,还不见许莼回京?我之前印的先父的诗集,有书院找我想要订一批,我想着索性再修订一稿,但如今又忙学堂的事,想着有空问问许莼看商量商量。”

贺知秋道:“津海卫那边千头万绪,如今也并未卸任,哪里一时放得下,听说是刚好贺兰千金带着船队回来了,许多洋货、火器、火炮需他分派,这时候也不知到少人跑去津海找他想要占便宜了,他哪里回得来。陛下知道他忙,也并不催他回来当值的。横竖这边有武英公帮忙着呢。”

范牧村却心道:难怪这些日子皇上看着就不怎么愉快,递了章程进去,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都不满意的。可怜庄状元这是活生生撞上气头了,若是老实顺着外放也就算了,还非要求自己进宫去,结果自取其辱……

一时两人说了些闲话,又安排了些章程,便也散了。

却说一转眼过去半个月,众人只看纷纷扰扰成立了军机处后,朝局也并未有何大的改动,新式学堂虽然看着热闹,但如今也还在选址筹办中,范牧村和庄之湛都颇为低调,因此也未见什么新奇事,军机处和九畴学府掀起的热闹,又渐渐平息了下来。

只是庄之湛这日入夜后,却见到了夤夜赶来的叔父庄仁绍。

他神色冷峻,只带了两个堂兄弟和仆从,进来便劈面问他:“究竟如何竟被贬官了?你又如何真忍辱含垢去建那九畴学府?”

庄之湛一边行了子侄礼问安:“叔父和两位堂兄弟几时到的?怎不命人传话我去接你们。这么夜进来,没撞上宵禁吧?”

一边请了庄之湛等人上座,家人奉茶后,面上带了些羞愧:“是侄儿不肖,得罪了临海侯,被陛下不喜,贬官降级,并筹办九畴学府。侄儿也无可奈何,好在是范牧村挑头,我也不过打些杂罢了,如今只能徐徐图之。”

庄仁绍凛然道:“这是陛下辱我庄家太甚。”

庄之湛道:“然则如今西洋诸夷,确实其火炮轮船技术强盛,陛下兴军固海疆之意已不可逆转。叔父可与崔大人打听,如今朝廷人人钳口,不敢逆了皇上之意。侄儿想着,不若暂且忍下这口气,顺着陛下,暂且在这筹办九畴学府中出力,以图日后生发之路……范牧村此人敦厚文弱,不爱揽权,我与他徐徐结好,尚能谋之。”

庄仁绍道:“哪有时间慢谋?临海侯和武英公,将东南沿海走私全部扫平,如今除了他们军方出海的商船有赚,其他普通海船,尽皆课以重税,又不得不靠着他们军舰护送,一船货,利润倒都被他们抽了三四成!更有他们全力倾销,如今海货全都平价,哪里还能挣钱?”

“更不必说他们兴办的什么军械厂,如今东南这边的渔业、煮盐、纺布、棉花等,尽皆被军方把控,便连煤矿等,都被他们把着价格!连佃农都招不到了!东南沿海一代世家,都要被他们全给挤压死!庄家如今内囊尽出,再如此拖上几年,更不堪设想。”

庄仁绍咬牙切齿:“反而是他们那些武将,靠着兵船,席丰履厚,中饱私囊,吃得肥头大耳。你可知道,他们如今甚至借着采办煤油等军备物资,虚开公费,私扣归己,甚至借着军舰有豁免权,大摇大摆公然走私新罗人参、毛皮,南洋香料等物,贪污腐败,压根无人监管!到底是未读过正经书的,哪里知道什么忠义廉节,大本未立,只让东南乡贤们苦不堪言!”

“军贼如今竟是一大害,务必得早日除去!陛下倚重这些贪心不足的贼人,哪一日勾结西洋人,把国都卖了也不奇怪。怎能坐视这些人把持朝政,蒙蔽圣聪下去?”

庄之湛想了下那日去巡阅看到的军人,默默想倒也不至于,但他知道叔父一贯刚愎自用,性情极强硬的,不容人违逆的,便也不说话。

庄仁绍却凝视了他一会儿:“之湛,你座师崔曙已经给我写信,说了前后备细。你慨然进言这西式学堂之害,义理昭然,陛下原本虚心纳谏,却在之后被奸人进言挑拨,回京后竟被权臣中伤贬斥。可叹你文采驰名天下,少年状元,竟被如此荼毒侮辱。如今陛下显然已被奸佞蒙蔽,那武英公、临海侯把持朝政,朝纲混乱,定然要倾轧迫害于你,你再慢慢图谋,恐怕已极难,如今却有一条路,可一举扳倒他们,庄家满门清名,只系于你身上了。”

庄之湛心中一跳,自庄仁绍夤夜前来,进门之时那种不祥之意越发鲜明,只恭顺道:“叔父有命,无敢不从。”

庄仁绍道:“如此你受奸人所害,又故意贬你去建那西学学堂,分明是杀鸡给猴看。天下士林,莫不忿忿抱不平,你风骨铮铮,岂可受此大辱?当自绝命谏君上,星陨少微,玉折兰摧,少年状元,竟为奸臣所逼迫,以命谏君,为天下请命。天下士林,必定群情激昂,为你鸣不平,以正朝纲,清君侧。这才是千古文臣的风骨,如此方能显我庄家清流本色。”

庄之湛面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庄仁绍从怀中徐徐掏了一卷玉堂奏折出来:“这是我们已代草好的奏折,你手书一遍,当然你文采好,再润色润色也使得。此事不能再拖,今夜服鸩毒自尽后,我们明日会替你送到你座师府上,由他替你呈朝廷。此遗折一上,你必定扬名天下,武英公、临海侯亦要臭名远扬。此是我等文臣梦寐以求之忠烈美名,必定名扬青史。”

他看着庄之湛苍白的脸,声音温和了些:“你放心,你娘和你姨娘,族中必定会照应好,必定锦衣玉食,荣养到老。也会挑一嗣子过继在你名下,以承宗嗣。如无意外,你当能得到朝廷追封,身后哀荣,子孙恩荫,庄家满门清名,皆在你此一举了!”

作者有话说:

注:关于旧士人对新式学堂的洋学的反感排斥,仅说一个小典故。鼎鼎大名的西学第一人严复,家道中落,听说福建船政学堂伙食费全免,另外每给银贴补家用,毕业可在政府中当差,便打算去考。但是考学需要绅商出具保结,严复叔叔严厚甫是举人,母子俩请他作保,举人对此种新学堂无好感,以儒家教育为正统,当即回绝。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族中一位前辈瞒着这位叔父,将其名讳、职业和功名经历填入了保结,后来此事还是被这位举人发现,大怒之余扬言要告发退保,母子二人为此痛哭跪求,才算平息。

第209章 逃脱

庄之湛双手接过那奏折, 仔细读完,面容上平静道:“奏章极好,文势遒劲, 道理昭彰, 明日公之于众, 必定天下皆惊。只与我平日文风不大符,我再细斟加上几句。既是如此光耀门楣的大义之事, 我自然要郑重以待。只是,此事关重大,请问叔父, 已禀过祖父了吗?”

庄仁绍道:“这便是你祖父的意思。他原本以为你已屈服, 大怒。是我反复劝说, 你平日不是这般趋势避害之人, 又谦逊谨慎,一直识大体,岂会不知庄家之立家之本?只怕是含垢忍辱, 以图来日。如今果然看你是个好孩子,不枉我当时力排众议,将你接回族中, 又为你请了名师,教你道德文章, 果然一朝成名天下知,忠义之臣, 来日青史留名, 也不枉这一番到世间。”

庄之湛正色道:“既是长辈之命, 又是大义当前, 岂有不遵之礼, 侄儿不敢惜此身,更不敢眷恋家人,只求庄家善待姨娘。时间已不多,请容我沐浴更素服,熏香静心,手书奏折。”

庄仁绍看他面容平静雍容,风度秀美,谈吐清晰一如从前一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倒有些欣赏:“去罢。之融、之蕴陪你,既是有关大节,不可有失,命他们替你沐浴,亦是应当。”

庄之湛点头,恭敬行礼:“请叔父自便,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下人。”便姿态从容起身,两个堂兄果然带着高大健仆跟着他走到了内院中,看他从容挑选一身素袍,命人烧热水,又将净室打扫干净,点上熏香,果然一副从容赴死之态,两个族兄便带着奴仆们守在门口,等他沐浴更衣。

庄仁绍在书房拿了本书看着,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变色起身出门问道:“什么情况!”

庄之融匆忙带着人道:“庄之湛竟在内室藏着手雷,用烛火点燃走了出来,我们惧怕他手上手雷,一时不妨让他从炸毁的院墙里逃出去了!”

庄仁绍面上扭曲:“贱婢之子,果然不肯就死,围墙外围着的人呢?追!”

庄之融道:“院墙忽然倒塌,外边守着的人一时躲避,被他趁乱跑了出去,但他应该也受了伤,跑不远!之蕴带着人追上去了,就只怕这么大的声音,这边会引来五城兵马司巡逻的兵丁。”

庄仁绍咬牙切齿:“先追!这边派个老成管家,就说是不慎点燃了鞭炮,厚厚给钱,先打发官兵了再说。”

他带着人气势汹汹往那院墙外缺口追出去,早有人牵了马过来给他,他翻身上马,所幸庄之湛好清静,这寓所近着春明湖后山,他们一行人追出去,并无惊动什么人。

果然不多时便抓住了自己手臂已被炸伤的庄之湛,他被奴仆按住堵上了嘴,一身素服,手臂上流着血,满身狼狈,庄仁绍过来在灯笼下看了一眼,冷笑一声:“给脸不要脸,既如此,也只能自焚了。”

庄之湛面如金纸,闭目不语,作声不得,庄仁绍道:“带回去!”

却忽然听到前面一声喝问:“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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