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身形一僵。
他大概是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此时周围人真的很多,好歹自己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不能一直在这被人当猴看。
虽还憋着口气,但男人还是青着脸转了身,向展厅外走,走前还为了给自己找回面子般,又丢给闻清临一句:“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高贵多久!”
闻清临神色不变,喝完了茶杯中剩下小半杯茶。
放下茶杯抬眼,却正好看到沈€€渊大步朝自己走过来。
眉心还微蹙着。
闻清临微愣,等沈€€渊走近,他率先开口:“怎么了?又有小孩要破坏我的画吗?”
后半句倒还是玩笑的口吻。
可沈€€渊这次却并没有接下这个玩笑,他沉声问:“钱洪和你说什么了?”
沈€€渊之前被一位圈里熟人缠住攀谈,那人的公司和沈誉有三项合作,且都合作得很不错,无论如何沈€€渊都会给他两分面子,于是谈得稍久了些。
等人终于去看画了,沈€€渊第一时间便想来看一看闻清临,可却正好看到他明天要谈判的那位合作方,从闻清临这边离开,且脸色难看对闻清临说了句什么。
只是离得太远,沈€€渊没有听清。
但因为看到了对方的表情,沈€€渊本能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
“钱洪?”听到沈€€渊口中的名字,闻清临微愣,不自觉重复了一遍。
沈€€渊顿了一下,简短描述道:“就之前和你说完话离开的那个中年男人,头发比较少。”
闻清临这才反应过来沈€€渊是在说谁。
只不过“头发比较少”这个描述…
嗯,就确实很符合沈€€渊的性格€€€€够含蓄了。
但此时闻清临有更重要的关注点€€€€
“你们认识?”
“嗯,”沈€€渊点了点头,如实告知,“沈誉和他们公司有个合作,准备明天谈判。”
闻清临这下是真的有两分惊讶了。
竟然能这么巧…
抿了抿唇,他试探问:“那他知道我们…”
“闻老师放心,”像是怕闻清临误会,沈€€渊立刻道,“我没告诉他。”
闻清临罕见生出了两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语…
他当然知道沈€€渊这样谨慎,是因为自己中午时候,并没有明确表示不在意被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闻清临想,如果中午明确说了其实他也不在意,或许沈€€渊就会直白告诉那什么钱洪,他们是法律承认的夫夫。
那钱洪自然不敢再过来对自己表露任何非分之想。
虽然没什么实际损失,但就像只苍蝇,也够恶心就是了。
大概是看他沉默,沈€€渊又将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所以他和你说什么了?”
闻清临回神,语气轻松答:“没什么,就是他想买我一幅画,我觉得不适合他,建议他不要买,他可能觉得没面子了。”
沈€€渊没有立刻出声,依然垂眼注视闻清临,似在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闻清临抬眼与他对视,目光不闪不避。
半晌,沈€€渊才低声问:“就这样?”
闻清临忽然笑了,他勾唇反问沈€€渊:“不然沈总以为是什么样?”
“我不知道,”沈€€渊答得很认真,“我只是怕他…怕他冒犯你了。”
毕竟类似事情,并不是没发生过。
当然后面这句话,沈€€渊不会讲出来。
而“冒犯”两个字,也依然足够含蓄。
闻清临微怔,骨头里的恶劣因子在这一刻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忍不住轻声问:“如果他真的冒犯到我了,沈总会怎么做?”
闻清临这个问题出口的瞬间,沈€€渊就蓦然垂了眼。
浓密睫毛很好遮掩住了眸底划过的厉色€€€€
会想让这个人彻底消失。
至少,是在海城消失。
前者不能做,后者确实做到过。
不过,沈€€渊最后给出的答案,却只是:“会和他取消合作。”
这也并不算说谎,沈€€渊想,这只是以免吓到闻清临,从而斟酌给出的一小部分措施罢了。
可这一小部分,都确实让闻清临愣了片刻。
感觉到沈€€渊语气很认真,没有半分玩笑意味,闻清临原本勾着的唇角却不自觉压了下来,他又轻声问:“真的会这么做?”
“真的会,”沈€€渊不假思索答了一句,又转而问,“所以他真的没有冒犯你吗?”
闻清临眨了眨眼,片刻后,他摇头又笑了一下:“真的没有。”
顿了顿,他又玩笑般反问沈€€渊:“这里是我的画展,没人敢在我的主场冒犯我,不是吗?”
或许是他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沈€€渊原本一直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肉眼可见松弛了两分。
闻清临不着痕迹微松口气,不等沈€€渊再问什么,就转口道:“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闻清临便转身往展厅外走。
可沈€€渊却跟了上来,简短道:“一起。”
闻清临微顿,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没有告诉沈€€渊真话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无非是情绪与理智的拉锯€€€€
他既害怕沈€€渊知道了钱洪真实意图,却并不以为意,并不会真的为了他取消合作;却也害怕沈€€渊说到做到,真的为了他取消合作。
人的心理果然幽微而又复杂。
闻清临轻叹口气。
余光注意到沈€€渊偏头看了过来。
只不过…
只不过还不等沈€€渊问出“怎么了”,他们已经走到洗手间,推开门进去听到里面动静的瞬间,闻清临“善意的谎言”就被当场拆穿了€€€€
钱洪竟然还没走,他声音从其中一个关着门的隔间传出来,应该是在讲电话:“去给我查查那个画画的闻清临什么背景?又清高又傲气的,不过你别说,这种真玩起来才带劲!哎你那边是不是有那种药?就是能让他吃了全身变软的那种!要真能让他那张脸在身下求饶,老子想一想都能石更!”
就非常猝不及防…
闻清临脚步顿住,深吸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情绪极为复杂€€€€
生气恶心当然是有的,但意外并不多,或许是对于这种话能从这个叫钱洪的男人嘴里说出来,闻清临不觉得分毫惊讶,亦或许是,此时此刻,生气恶心都被其他情绪盖了过去。
比如,些许心虚,因为五分钟前的谎言,五分钟后就被当场拆穿。
当然最为明显的感受,还是兴奋,亦或者说期待。
闻清临在这一刻清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非常期待沈€€渊的反应,比原以为的还要更期待。
他忍不住偏过头,看向身旁沈€€渊。
沈€€渊也在此刻看了过来。
可不等闻清临仔细分辨他眸中情绪,也不等闻清临说什么,沈€€渊就敛了眸,率先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闻老师暂时在外面等我一下好吗?”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闻清临轻声叫他:“沈总…”
可开了口,闻清临却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说什么。
而沈€€渊也并没有给他再多说的时间,就又继续道:“我会处理好的,闻老师相信我,可以吗?”
很莫名的,虽然沈€€渊此时此刻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温沉有礼,甚至措辞都还是“好吗?”“可以吗?”…
如果是在平时,闻清临很大可能要“叛逆”般反问:“如果我偏要在这里呢?”
但现在,闻清临却像是潜意识中从沈€€渊温沉有礼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些微微妙的强压。
闻清临忽然就不想“叛逆”了。
他只是又看了沈€€渊两秒,就从善如流点了点头,转身拉开洗手间的门,出去了。
沈€€渊一直盯着那扇门,直至确认了完全阖上,他才抬步走过去,干脆利落给门上了锁。
之后走到了洗手台前,打开了最角落的水龙头,开始洗手。
不过,他还做了一件事情€€€€
暂时封起了洗手池下面的水漏。
其实说是洗手,沈€€渊也不过是微微弯腰站在那里,任由水流从自己的指缝间缓缓流下去。
在洗手池中愈积愈多。
镜中印出他的虚影,好似一座沉默的,濒临喷发的火山。
钱洪还在隔间里没出来,也还在讲电话,话题依然围绕闻清临。
依然是极其令人作呕的种种意-淫。
沈€€渊每听一个字,眸色就沉一分,肩背轮廓亦绷紧一分。
直至钱洪终于挂断电话,听隔间门一声轻响,沈€€渊的眸底已经如同积蓄起风暴的海面,身形亦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弦。
只不过,在钱洪走出来的瞬间,沈€€渊所有威压就又暂时被敛于无形€€€€
他甚至依然保持着微微弯腰洗手的动作没有变。
钱洪走到洗手台边,看到沈€€渊的时候猛然一愣,肥腻的脸上划过一瞬明显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