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尘光一个“当然”尚未出口,顾休与便斩钉截铁道:“我背习惯了,不用换人。”
气得老爷子愤愤转回头去。
好容易抵达宁阗的九廊村,也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魏大夫早早便带着孩子徒弟等在刻有“九廊”字样的大石头旁,望眼欲穿。
瞧见几人下车,老人家不禁热泪盈眶,蹒跚迎上前来。
俩老头久别重逢,激动地对了对拳头。
魏大夫有一子一女,女儿嫁出宁阗去了,儿子孙子则留在宁阗行医,还收了几个徒弟。
魏大夫七老八十了,虽说还康健,却也极少亲自看诊,如今说起宁阗魏大夫,都默认指他的儿子,而魏大夫则被称作“老魏大夫”,他孙子则是“小魏大夫”。
这数十年来,魏家医术渐渐闻名遐迩,不少人跋山涉水也要来瞧瞧自己的疑难杂症,魏家家底便也日益殷实。
可宁阗毕竟贫困,几乎是有钱无处花,唯有新房盖了一间又一间,占地广阔,用以给远道而来的求医之人歇脚,颇有些一半旅舍、一半医院的意味。
魏家人始终不曾离开荒僻的宁阗,拿闲钱设法开垦田地,再雇佣村里的贫困户耕种,加之外来人中不乏富贾,倒是拉动了宁阗经济。
老魏大夫介绍过自己身后的晚辈们,便不由自主地先看向云晚汀。
他从少到老,一辈子都在行医,医治过的顾客中不乏容貌出挑的,可出挑诚这样的确从未见过。
都道美人如画,可眼前这个,却比世间无数丹青妙笔还要摄人心魄。
甚至这病容难掩的模样都不显出半分憔悴,反倒愈发衬出他姿容楚楚、犹如一捧清寒易碎的月光。
老魏大夫心中啧啧赞叹,问顾老爷子:“这是您孙女?”
顾老爷子:“……?”
他瞧了眼云晚汀,才恍然大悟。
小猫头发一直没去剪短,漂漂亮亮地婉伸向鬓边脑后,且这一路舟车劳顿,扎个小揪揪也不舒服,现下也是披着,齐肩的长度。
他又生得白皙娇俏,陌生人一见自然难辨。
老爷子笑意豪爽,道:“是我孙子,不过和孙女一样千娇百宠养着,家里都疼着呢。”
老爷子指着顾休与道:“我儿子。”
又介绍了盛尘光和顾回风。
老魏大夫瞧了瞧顾休与脖子上挂的奶瓶还有右手拎着的杏粉色双肩包,以及男人背上小猫似的小崽崽,不由嘀咕道:“……这,够早婚早育的啊。”
他自言自语,顾老爷子耳朵有点沉便没听见,顾休与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他眉心一跳,解释道:“不是亲生的,是恩人家的孩子,和我爸的亲孙子是一样的。”
老爷子忙附和道:“是,是。”
老魏大夫这才了然。
小魏大夫名叫魏继东,比云晚汀大一岁,念医科大学,如今在暑假期间,便回家来帮忙。
魏大夫四个徒弟年龄也差距略大,师兄师姐已过不惑之年,师弟郑鸿飞尚不过二十五六岁,小师妹陈姝怡则和魏继东同岁,也是同届。
三个年轻人打从一见面起,视线便没离开过云晚汀。
魏家空屋子多,收拾出四间来给五人住不成问题。
安置下来之后,顾老爷子便请魏大夫给云晚汀看看。
魏大夫一番诊治,又同父亲及师兄师姐商谈几句,又问过云晚汀先前的病史及就诊情况,才将顾老爷子和顾休与单独请到隔壁屋子。
“小公子这眼睛,我们也无能为力……”老魏大夫长叹道,“体质上倒还能帮上点忙,只要不操劳过度或者受太大刺激,至少能做到不会像去年那样,出现骤然垂危的情况。”
老爷子失落之余又有些安慰,也只得道:“那也好,那也好。”
顾回风耳朵贴着门板,愣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瞧着魏家那仨后生围着云晚汀越贴越近、问这问那,他又火气直冒。
“哎哎哎当心当心。”
年轻的小药剂师突然闯进来,前头还有一条大黄狗。
他原本是遛狗的,此刻却被狗绳拽着往前,使出吃奶的劲也拽不回来。
大黄狗一路叫唤着跑进屋里,盛尘光立刻朝云晚汀身前一挡,险些被狗啃上一口。
云晚汀听见犬吠,便问道:“是狗狗吗?”
“是,”郑鸿飞道,“给医院看门的,跟村里恶霸似的凶得很,我把它牵出去。”
“没关系。”云晚汀蹲下,朝狗叫的方向招了招手。
大黄狗突然便哑了火,整条狗都矜持下来。
它缓缓踱步到云晚汀身前,云晚汀摸到它的尖耳朵,轻轻揉了揉。
大黄狗温驯地朝地上一趴,好令云晚汀更方便动作。
魏家这边几个人啧啧称奇,唯独顾回风和盛尘光心下毫不意外。
别说区区一条狗了,便是恶狼和毒蛇,到了云晚汀跟前也得瞬间谄媚地贴上去。
不多时顾家父子便过来,老魏大夫做主说让客人休息,屋内这群人才各自散去。
顾休与拉上屋内窗帘,环顾一圈。
魏家这房子的布置可谓十分有年代感。
南边一张极其宽阔的暖炕,电脑电视都是大块头老爷机,没有空调、冰箱、洗衣机,唯有俩风扇、只能冷冻的冰柜、搓衣板,木柜上还搁着磁带机和收音机,顶灯倒还算亮。
云晚汀道:“顾叔叔,我想洗澡。”
房内有独卫,顾休与打开磨砂玻璃门。
大约由于主人家是医生的缘故,入眼第一观感是近乎雪亮的干净,空气中尚有未散去的消毒水味。
抽水马桶与莲蓬头俱在,寻常人用着绰绰有余,可没有浴缸,顾休与担心云晚汀会摔着。
他将沐浴用品搁到莲蓬头旁边的托盘上,牵着云晚汀进浴室,打开开关调试好水温。
云晚汀摘下自己的小领带,正要解衣服纽扣,却并未听见顾休与离去的脚步声,不由问道:“顾叔叔,你还在浴室里吗?”
“嗯,”顾休与答道,“地滑,怕你摔着。”
他杵在这,小瞎子心再大也不可能自在,小声辩驳道:“哪里那么容易摔。”
顾休与解释道:“我闭着眼,不看。”
云晚汀只站在花洒底下,不言语。
顾休与思考须臾,从脏衣篮里拿出云晚汀的领带,走上前道:“那你用这个把我眼睛蒙上,如果我要扯它,你能听见声音,对吧?”
他是铁了心要留在这,云晚汀只得将自己那条杏粉色的小领带给他蒙眼睛上,再打个蝴蝶结。
顾休与还自觉背过身去。
衣料摩擦过肌肤表面,撩起一串€€€€€€€€的响动。
莲蓬头喷出温水,每道水柱都纤细,与沐浴液相溶时会有无数小泡沫“啵啵”鼓起,待掌心抚过,再“噼啪噼啪”破开。
随着温热水汽氤氲蒸腾,浴室这方寸大小的空间缓缓升温,天花板上凝起一颗颗水珠。
湿度也在明显攀升,水汽裹住人周身,又钻入鼻腔,几乎连喉口与胸肺都一并润透了,以致一呼一吸都拧出潮热水滴来。
随着蒸汽一并沁入肺腑的,是蜂蜜与柠檬融合的气味,应是来自于那瓶好似小熊怀中蜜罐一样的沐浴液,却又不仅来自于它。
甚至,那瓶沐浴液并非这味道的主要来源。
目不能视时,其余感官居然可以灵敏到如此地步。
顾休与抬手触及覆眼的柔软领带,可乍一接触,手掌又好似触电一般猛地垂下去,再缓缓攥起拳。
直至柔白掌心将莲蓬头开关向内一推,水声戛然而止。
云晚汀洗过澡后,口唇有些发干,嗓音比平素更虚弱一些:“顾叔叔,可以帮我递一下浴巾吗?”
这很难不因。
今天长吧!哈哈哈!
第33章 吹树叶小猫
“好。”
话一出口便哑得仿佛在砂纸上滚过。
顾休与扯开脑后的活扣,摘下那条领带后徐徐团入掌心。
喉结仍在止不住地上下滑动,胸膛好似仍有黏腻潮意,无论怎样深呼吸都难以甩脱。
他将浴巾朝身后一递,道:“给,够得到吗?”
云晚汀伸出手臂拽住浴巾边缘,道:“可以的,你放手吧。”
地面的确滑,披上浴巾,云晚汀扶着手边能支撑的东西慢吞吞往前挪。
才走出两步便骤然撞上堵墙,云晚汀鼻尖刹那间泛起红,泪花都飚了出来。
可他双手朝前一伸,才意识到对面并不是墙,而是顾休与,方才他只是撞上了顾休与的肩头。
云晚汀:“……”
他咕哝道:“这么硬。”
顾休与同样被他撞得身体一僵,忽地拔高声音:“什么?”
他冲,云晚汀比他更横更冲,小猫被撞疼鼻子已经很不爽了,当即凶巴巴道:“做什么这么大声,明明就是很硬,我的鼻子好痛!”
顾休与听他气鼓鼓的才稍稍寻回几分理智,轻咳一声道:“我错了,不应该大声说话。”
他转回身,见云晚汀泪汪汪瞪着前头,鼻头红彤彤,不由伸手给他揉一揉,问道:“还疼不疼,待会找魏大夫给你开点药。”
他方才那句“什么”纯属心中有鬼,可云晚汀还要再强调一遍:“你不应该大声说话,更不应该长得那么硬。”
顾休与:“……是。”
他正要去牵云晚汀的手带人走出去,可视线一落又瞬间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