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他万疏影是狗,便将活人生生当做狗来驯养。
姬洵弯下腰,伸手想去掀开那层勉强算得上干净的挡门布帘,小太监看着陛下雪一样素净的手指,忙道:“陛下,奴才来,奴才来……呀!!”
一只脏黑的手突然从里面探了出来,紧紧地攥住姬洵的手腕,像大狗怒吼一样的低沉犬吠声响起,戴着狗面罩的男人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血丝遍布,盯着姬洵不放。
姬洵从常无恩狠戾的眼眸,移转到他头上浓稠如血的红名上。
好,有前途,可以栽培。
姬洵蹲下来,挑起常无恩的脸,薄唇轻启,满含期许地问这个浑身是伤,仿佛神志不清的男人,
“常无恩,你想不想活?”
常无恩攥着姬洵的手腕,几乎要将那截手腕掐断的力气,他低声怒吼,并不言语。
小太监磕磕绊绊插嘴:“陛下,他,他送来时就这样了,送他进宫的人说他是个傻子,只能看门,不会说话!”
姬洵不为所动,手腕的疼痛反而催生了他心底无尽自毁的欲望,疼痛和濒死,不知何时起都让他感觉到着迷。
他脸色微微潮红,笑容越来越明显,竟隐隐透出一股癫狂之意,
“朕问你,常无恩,你要不要报仇?”
常无恩还是一副不懂人言,兀自嘶吼的模样,可手腕上缩紧的力道,分明是轻了。
姬洵不急,他用另一只手摘下常无恩头上的狗皮面具,看见了男人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不必想,以后肯定是会留疤的。
他怜惜似的抬起常无恩的下巴,语调柔和,说出口的话却像逼迫:
“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点头,朕带你走,养好你的伤,封你做总管。再装不懂,朕这便走。”
常无恩终于动了,他死死地看着姬洵,看着如同艳鬼般惑乱人心的天子,整颗心渐渐地在他胸腔里再度狂跳起来。
接着,他看到了那条横在美人颈间的狰狞伤疤,贯穿喉前,如同一条被撕毁的渗人项圈。
堇国的皇帝,父亲口中的昏君,被权臣玩弄的痴人,芳岁帝姬洵。
分明€€€€
是个满眼癫狂的疯子。
常无恩松开了手,他爬出狗窝,跪在地上,视线始终看着姬洵颈间的疤痕。苍白的肌肤上,那道肉粉的疤,实在惹眼。
“无恩愿随陛下,至千秋万代,披肝沥胆。”
姬洵没察觉这股灼人的视线,他抽回手,叫来身后的人,“以后由常无恩统领宫中内务,伺候好常总管,不得有闪失。无朕手令,哪怕是永康宫的万太妃来了,也不许见,明白了?”
众人答:“谨遵陛下谕旨!”
“伺候不好,这一院子都给朕。”
姬洵笑笑,“当陪葬。”
总看电视剧里这么讲,如今他说起来,却是蛮好玩的。世间生死,竟然都在一句话里,他以前怎么不觉得做皇帝这么有趣呢。
“殿前卫留一队人,在此待常总管养好伤。”
“是!”
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也连忙道:“奴才保证,绝对照顾好常总管!”
姬洵褪了外衫,拎在手里。
这层染着帝王淡香的浅金外衣,在常无恩的惊愕里落到了他的身上。姬洵分明居高临下,偏偏他天生眉眼是柔美的,因此言行透着难言的温柔:
“朕将这人皮给你穿回来,以后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回养心殿。”姬洵转身走出去。
常无恩望着芳岁帝的背影,牢牢地摁住了身上的衣服。
“陛下,湿帕子,”走出监栏院,殿前卫里,突然有个小将士递给姬洵一张锦帕。“净手,刚刚那院子脏。”
姬洵低头一看,手腕上有一道乌黑,他接过来,擦拭净手,随意夸道:“有心了,你是哪家公子?”
殿前卫会在世家公子里遴选,统一挑出身形修长,姿容上等,六艺极佳的人选,轮周替班。
每人一月当差七天。
不过因为当差期间,众人都要面覆银甲,姬洵并不记得他们都是谁。
那小将士闷声闷气,不好意思道:“臣,萧家启胤。”
姬洵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萧崇江是你?”
“回陛下,是臣堂兄。”
“萧家不愧是将才之家,朕有你们,才能放心。”姬洵擦拭了半天,手腕还是发黑,他细看了一眼,原来是掐青了。
“……”
常无恩这浑人,力气倒是大。
*
养心殿。
永康宫的女官彩银带了一群人跪在殿外,都是万太妃永康宫的宫女和内侍太监。
从收到陛下进北乾门的消息,他们就跪在殿外,等了足有两个时辰,才看到仅着单衣的陛下,被一众殿前卫簇拥着走来。
这群人有说有笑,似乎是谈到了什么趣事。
彩银眼看着姬洵走到近前,视线落到她身上,立刻一头磕在地上,咚咚地闷响。“陛下,陛下,恕奴才斗胆拦陛下圣驾,太妃娘娘,娘娘她不好了!”
彩银哭得满脸是泪,再加上额头破了个口子,血流下来,好不凄惨。
“陛下,自从陛下遭奸人所害,娘娘就一病不起,前些日子为了陛下,娘娘还去天元道观捐了数卷陈罪书,一路颠簸下来,如今……”
彩银抽泣,跪着上前,“太妃娘娘如今已是起不来身了,陛下,求您去看看太妃娘娘吧!”
姬洵笑了,“这样啊,朕若是不去的话,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今天正常是要更6000的,补更昨天嘛,但我码着码着发现,咦8000字了?
咦,没有做好分章……
晚点还有一更,但不要等,我修章慢,么么哒!
第6章
彩银怔愣在原地。
芳岁帝从来不曾用这种口吻对待她们,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彩银等人是永康宫的内侍女官,在天子授意之下,她们在宫内的地位比养心殿的贴身女官还要高。
加上先皇后宫遣散,如今各院只余扫洒宫女和颐养天年的年老妃嫔,彩银在这后宫里,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血水从彩银额头上流下来,微凉的液体让她瞬间清醒。
彩银匍匐在地上,双肩抖得如风中飘絮,悲戚道:“陛下,太妃娘娘是真的病在床上起不来身了,她病之前,还念叨着要给陛下设宴,亲手做一桌您爱吃的菜,庆您平安归来。”
“太妃娘娘要是知道您回宫来却不肯去看她,定然又要胡思乱想,自责起来了……”
姬洵仿佛困惑地歪了一下头,他半弯下腰,盯着彩银,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
姬洵两目低垂,“朕伤愈不久,实在不想走动,不如这样好了,彩银。”
彩银抬头,“陛下……?”
姬洵眉间舒展,伸出指尖,轻点彩银红肿溢出血渍的额头,“今日朕将这皇帝交给你来做,你去看望母妃罢,当了皇帝的都是皇儿,有什么差别?”
这可是当世最为大逆不道的话!
可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当朝唯一的皇帝,谁又敢说他半个不是。
彩银吓傻了。
地上跪着的其他人也都傻眼了。
往日温柔亲切的陛下,今日怎么像是疯了一般!
“陛、陛下,您、您这是做什么,奴才,是奴才让陛下厌弃了吗?奴才死不足惜,娘娘和陛下的亲情若是有了隔阂,才是叫奸人计谋得逞!”
这样还能往回圆,放到现代的企业里,彩银是个做总助的好人选啊。
姬洵直起身,看着一地红黄绿交杂的标识,突然回身,问身后的殿前卫,“萧启胤,你觉得朕该不该去?”
萧启胤忙站得直了些,上前一步,朗声道,“回陛下,臣是陛下的兵,陛下想去,臣便随从,陛下不去,臣亦不去。”
这话看着笨拙,却是滴水不漏,跪着的彩银脸色都有点发青了。
这岂不是衬托她为陛下做主,更不像个奴才了。
左右是一出好戏在等着他,姬洵放缓了语气,扶着彩银的手臂,将人扯起来,“罢了,朕玩性起了,与你胡闹一次,怎么吓成这样?”
“起来吧,朕过去便是。母妃待朕如亲子,朕亦待母妃如先皇后,怎么舍得她难过。”
彩银偷偷窥看天子的神色,姬洵如往常一般温柔无二,她放下了吊着的心。
*
永康宫。
碧瓦红墙,漆金朱门,青烟似彩霞萦绕宫内,仆从一路问安,将“陛下万福”四个字接连传到内殿。
常理来说万太妃不够格入主永康宫,此宫苑规模仅次于皇帝,原是皇太后的寝殿。
但作为皇宫内唯一协理六院的女人,姬洵怜她在宫中孤苦无依,自然将一切好的都捧给万太妃。类似的特权姬洵为她批了多少,如流水一样数也数不清。
万太妃依在床榻边靠坐,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身上仅着素衣,病容未消,周身雅静。
唯独额上的绑带镶嵌了几颗粉如花蕊的东珠,映衬她脸庞如少女清丽。
殿外的喧哗传进来。
“可是皇儿来了?”
万太妃神色恍惚地抬起头,刚看见姬洵的一片衣角,眼泪就如滚珠砸在被面上。
姬洵身边是一众永康宫的仆从,动作井然有序为天子布座上茶,万太妃见到姬洵,立刻挣扎着要起身,“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