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江指骨粗,那骨质扳指落在姬洵的手上,空荡,摇晃,瞧着随时要掉下来的模样。
“这是臣的忠心,陛下定要留好。”他道。
姬洵抬起手,轻轻地撩起眼,“朕准它留在身边。”
这是一句诺。
萧崇江站起身,他身上还在滴水,一滴一滴坠到地上,碎成了无痕迹的水花。
扳指有了新主人,萧崇江的神情恢复如常,顶着那张有些冷感的脸,和一身巡山虎的威慑气势,他应了姬洵,
“陛下,臣遵旨,先行告退。”
他转身走了。
萧崇江与常无恩错身之际,两人都没有给对方丝毫眼神,一个人目不斜视大步离去,一个人埋头叩首,仅作奴才。
殿门哐当,关了严实。
整间御池内又安静下来。
“过来。”
短短两个字。
常无恩却神色怔然,他如木偶一般有些僵硬地靠近姬洵。
芳岁帝招手,示意他低下头。
于是常无恩伏低了头,他像甘愿为姬洵引颈受戮,毫不介意陛下会如何待他,虔诚地献上头颅。
微微湿热的手掌,从常无恩的侧脸抚摸上来。
常无恩被那根细软的手指抵住下巴,他抬头,是芳岁帝似笑非笑的眼眸。
“你们在朕眼里都是一样的,是同一种忠心,也是同一种不安分,”姬洵轻轻抚摸他的疤痕,“常无恩,朕好期待呀。”
常无恩此刻眼里只有姬洵,他哑声问,“陛下期待什么?”
“期待的事情太多了……连你常无恩也是其中一件,别叫朕失望。”
姬洵伸出手臂,示意常无恩扶着他走出水池。
这具身体乏善可陈,没什么怕看的,更何况常无恩连人道都不能,他没什么介意的必要。
常无恩扶着姬洵的手掌滚烫,但他这人肤色稍微黑了些,情绪急躁,脸上也不大看得出来。
姬洵抽回手,“抓着朕这么用力做什么?”
常无恩答不上来,他想像以前一般做奴才对芳岁帝尽忠,可他答不出来。
奴才此时应该如何作答?
他不知道。
没等到答案姬洵也不在意,他只是随口提一句,姬洵真正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朕让你去冷宫里查的那个人,进展怎么样了?”
常无恩:“暂未寻到与陛下描述外形类似的女子……不过奴才最近已命人暗中探查其他宫内,再过两日可全部搜完。”
姬洵身上裹了两层如雪薄衣,掐着腰身系住一根锦带,他问,“御花园的地道去搜过了?”
“御花园的地道?”常无恩的反应慢了半拍,他声音低下去,近乎像自语,“奴才并不知晓此地……它在何处?”
姬洵慢慢地道出地方,“玄武珍兽石的侧面有一处假山,看着不起眼的地方实为暗门,你去了仔细搜一搜,那门过三道巡兵可直通宫外,仔细点查,不用怕惊扰了别人。”
毕竟唯一会在后宫里行使生杀大权的人已经不在了,这些事情姬洵做主,便无需再小心行事。
姬洵轻轻地摸了一下颈间的疤痕,“朕等了好久,也不见破局的机会,实在腻烦……常无恩,若是你遇到困境,极想逃离,却被施加枷锁不得挣脱,你会怎么做?”
这系统的挂,想钻漏洞实在不容易。
姬洵近来在行宫里养伤也没有闲着,他醒着时有了些想法,万事俱备,只差外力一推,便可顺其自然验证他的所思所想是否正确。
常无恩心底有些发涩,他跪在地上,心知肚明陛下是被困在朝中不得自由,如病雀锁金笼一般架在高处,受众人敬仰。
尤其是国师府的一道卦辞昭告天下,芳岁帝不再是碌碌无为的傀儡皇帝,他是群臣趋之若鹜,试图紧紧地扒在身上舔血嘬骨,求一份流芳千古的机缘。
芳岁帝明君之能不显,圣主之威势弱,而贤良忠臣则势必如雨后春笋,在堇国的史册大放异彩。
他何止是皇帝?
他是受众人簇拥的棋盘。
无论谁为苍生执棋者,那一枚微臣效忠的棋子,都要下在芳岁帝的身上。
常无恩心中闷痛,他心有怜惜与渴慕,情不自禁俯首想去贴芳岁帝雪白的足面。
可他刚俯下身,姬洵便转身走了。
他的脸只能缓慢地碰了碰,被芳岁帝走过的冰凉玉石地面。
“行宫里那床上的链子不错,朕看着很是喜欢,你去差人打一道在永康宫吧。”姬洵背对着常无恩,他笑着摸了下唇,“要结实,要漂亮,就连在偏殿的那小沉木榻上,连接处索性做成死口,别随便谁一扯就碰掉了。”
“陛下……为何要此物?”常无恩不解问。
“想拿来一用,”姬洵回过身,他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病态之意一闪而过。“你要按朕说的话好好去做,常无恩,你做得到吗?”
常无恩心中有疑虑,却不好再问,“奴才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朕今日心情极好,让女官备酒池,奉在养心殿的偏殿,”姬洵见常无恩的头磕在地上,也不知琢磨什么呢,他有些玩笑的意思,“你这是跪朕还是跪土地公?”
常无恩弓腰伏在地上,他两腿紧拢着,“……奴才跪陛下,如今腿有些麻,稍后奴才便去安排此事。”
“去吧,朕等你安排妥当,需得尽快……”
姬洵举起手,看着骨质扳指,他轻轻道,“朕要痛饮,要一醉方休。”
*
国师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白衣侍从匆匆下马车,迅速上前一步,撑开阴阳罗伞为国师开道。
温城壁步子略有些大,他的衣摆都有些飘。递上信封,过了萧氏兵及殿前卫的把守,国师府的人才算进了帝王的寝宫。
一名年岁较小的白衣侍从声音压得极低,疑惑道,“为何萧氏兵也会守在宫门外?是圣主授意不成?”
温城壁脚步微顿,像是才注意到这个问题,他微微歪头,眸子沉静地扫过远处深红宫墙之外。
他答,“陛下安危要紧。”
没想到能得到师祖的回答,白衣侍从脸腾地红透了,他忙正了身形,不再四处乱看。
“国师请留步。”小福子站在宫道上,他个子不是很高,要仰头才能和国师对上话,他一板一眼地转交陛下的吩咐,“国师大人您来了,陛下有交代,您若到了请将此马车带回府上,保下此人性命后,交由萧将军处置即可。”
一名将士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移交给国师府的侍从。
温城壁偏头看了一眼马车,嗯了一声。
他的眸色没有变动,但是有细微的血腥味传出来,温城壁的鼻子不错,他闻得出来里面有一些独特的脂粉味道。
在之前的宫宴上,万太妃身上也有这股味道。
“我知道了,陛下在何处。”
小福子犹豫了一下,想到养心殿此刻的情状,他纠结道,“陛下……陛下休息了,国师大人若是想和陛下探讨国事,不如改日再来罢?”
温城壁不走,他手里是那封信,“陛下要见我。”
他想了想,又道,“我亦要见陛下。”
小福子拦不住,且他也心底压着事情,不大想阻拦。
陛下自从回了养心殿,便叫人将酒水抬进偏殿,殿前卫本想阻拦,却碍于这是陛下的旨意不敢违抗。
小福子劝了一嘴,结果被芳岁帝打发出来,站在这宫门外等人了。
他委实找不到谁能劝阻,常总管还被陛下安排了旁的差事,不在养心殿伺候。
等他小福子这脑袋找到办法,陛下只怕到时候早都喝醉了!
小福子急坏了!
如今国师大人来了,却也不失为一个劝阻陛下的好方法。
小福子假意阻拦,最后像没办法了似的,沉痛放行,他言辞模糊,“国师大人……您进去了,好好劝着些陛下。”
温城壁不明所以,但他点了点头,孤身一人走到了养心殿的偏殿。
往日空荡荡的偏殿,此刻传来阵阵低笑。
是女子的娇声哄劝,和姬洵时不时随意的应声。
温城壁进去的步伐稍停滞,他掀开帘子,一步一步走到偏殿的里侧。
夜明珠的辉光照在殿内,轻薄绣珠的宝纱铺在地上,一口如同扁平铜鼎的酒池就在正中央。
许是夜明珠不够亮,数十支红烛点缀在旁侧,高矮错落的环绕着中间的几个人。
芳岁帝姬洵,和几名应是尚未晋升女官的小宫女。
温城壁站停了脚步。
姬洵似乎未曾注意到他,自顾自俯身到酒池边,叼咬起一盏盛着酒的莲瓷小碗,他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肌肤流淌,芳岁帝身边的娇小女子凑过去,趁芳岁帝醉酒,娇怯怯地献上红唇,动作极为大胆地吻去陛下颈间的酒珠。
一抹鲜红胭脂落在芳岁帝颈间。
温城壁看着,他仿佛打了铜铸模子的脸总算有了一丝愠怒,眉峰也猝然皱起来,有些低沉的怒,
“酒乃穿肠毒物,对你尤甚,陛下的伤尚未痊愈,是谁任你放纵。”
姬洵的发丝披落,他倒在温香软玉之间,被满脸羞红的小宫女抬着下颌喂酒,宫女手不稳,酒液滚落的仓促,流到了他的颈子里,姬洵犹如浸在酒池里,浑身都是酒香,
“酒是穿肠毒,可此物实在妙……”
姬洵眼神略有迷离,他俯身到小宫女的掌心,叼咬起一杯酒,面对着一脸霜色的温城壁,口音含糊地有些娇,
“温城壁,你过来,朕喂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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