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中间被围住的这两个人。
今日来的人都是将军亲选,任凭这贞国小贼有飞天遁地之能,也只怕要留在这里了!
至于另一位……
将军并未透露此人的身份。
他眯着眼瞧过去,看得也不清晰。
只瞧见了白净病态的侧脸,被粗鲁地掐着下颌抬起来,看着似是被那贞国的贼人劫持了。
不过看将军并未直接取走那贼人性命的做法,想必这人质是要保下来的。
马蹄踩着地面,哒哒地踢踹着,扬起一阵呛人的飞尘,萧崇江的骏马不耐烦了。
那马和他主人一般模样,盯着在中间的姬洵,眼神直勾勾地打了个响鼻。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周围察觉不对的行路人纷纷躲进草稞子,生怕受了连累。
而备受在场之人关注的天潢贵胄,芳岁帝,此刻正神色惫懒,意兴阑珊地抬着乌黑的眼珠子瞧了一眼萧崇江。
眉目素如青黛,勾勒出略有愁绪的模样,那张脸则如晶玉巧琢,被指头强硬地掰过来时,边缘顷刻间便泛起一层淡粉的颜色,想必是弄疼他了。
芳岁帝被钳制了,他薄唇微微一动,轻喘了一下。
这一下如溪山春雪送了一股幽香,直传到萧崇江的心口。
他感觉那纱仿佛还缠绕在他的脖颈,哪怕姬洵已经松开了手,他也甘愿为此一瞬俯首为臣。
萧崇江目光晦涩,低低地喊,“芳岁……陛下。”他的唇在动,并未喊出声音来。
声音太小,小狼哼哼,自然没人搭理。
天子的衣袖垂落下来,一半卷成繁乱花苞一般被白催客揽在怀中,一半遮挡了两个人的腰身,敌人越是逼近,白催客对姬洵的搂抱便越加用力。
他知道这群人不好惹,让姬洵给他陪葬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若他当真走不脱,那便让姬洵陪他赴死!
他全部心神放在应付萧崇江上,对姬洵的把控居然也丝毫不见减弱,让一众跃跃欲试想上前的兵将一时束手无策。
“要被扒皮的兔子,也敢管得这么宽?”
缭绕着细微笑意的声音在白催客的耳畔响起,白催客微微一愣。
姬洵眼眸低垂着,睫毛遮掩着眼瞳的潋滟光色,他半点不在乎自己危险的处境,伸手亲昵地拍了拍白催客的侧脸。
“你这颗项上人头值千金,怎么舍得让你陪朕去殉情,是不是,小畜生。”
殉情这两个字压在句尾,暧昧不明,可这句话并非是姬洵在施舍给他什么好心的情爱。
姬洵是有意羞辱他!
且听芳岁帝都骂他什么?€€€€畜生!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动你?”白催客因着年纪轻,阴下脸时也并不如何吓人,可他确实又是个不按常理办事的人。
姬洵只是微微撩开了眼睫毛,便见到白催客头顶上如血猩红的标识线。
他动杀心了。
姬洵眸色痴迷地盯着那血红的印记,仿佛那是即将下落的铡刀,能锋利地亲吻过他的脖颈。
姬洵笑着回答,“你还不动手,是怕他,还是怕我?”
都到这个时候了,芳岁帝居然还在挑衅!
难道他对萧崇江的信任便是这么不容置喙,竟然丝毫不惧怕。
白催客两手一翻,他掌心运气,几乎是眨眼间就让局面失去了控制!
萧崇江察觉两人情况生变也只是一瞬间,他纵身上前,迅疾出手,先是拦住了白催客的杀机,又反手一拳,直震在白催客的胸口。
白催客顿时胸闷气短,心口一窒,眼前发黑。
这**的用了多大的力气!
萧崇江动起手来干脆利落,将白催客拿下,便甩给身后等待多时的兵将。
芳岁帝在两人争斗的漩涡之中,却毫发无损,连衣摆的褶皱都被萧将军一一抚平。
姬洵站在那偏头看了萧崇江片刻,似乎并没有很满意他刚才救驾的举措。
萧崇江装作不懂,他走上前去,单膝跪下,“臣接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陛下没理他,慢慢吞吞地绕过他,走了。
*
回到客栈,将一切安置妥当,姬洵沐浴之后又走了出来。
白催客没死,被关押在蒙着布帘的笼子里,手脚都上了镣铐,像一头被捆缚的小凶兽,见到谁掀开帘子都要穷凶极恶地亮出獠牙。
直到姬洵走进来,他掀开了布帘,弯下腰,细长白嫩的指尖捏着小扇子的扇柄,敲在牢笼上。
“开门。”
负责关押的人二话不说,上前开了锁,殷勤道,“天家,这人被我们喂了药,看着虽凶,却是做不了什么了!”
姬洵一笑,“你们倒是怪懂事。”
“将军吩咐的,稍晚些还有……”那人开口没了把门,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这件事不能告诉陛下,他突兀地卡壳,咽了一下嗓子,“还有好吃好喝伺候他。”
姬洵哪里听不懂其中的含义?只怕晚一点,白催客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你们先下去吧。”
那几名护卫互相看了一眼,到底不敢违逆,低头道,“我等守在门外,陛下安危要紧,请您慎重!”
“去,别烦。”
姬洵的目光都停留在白催客的脸上,他随意挥了挥手,将那几个看守的人打发走。
“你现在过来,怎么,是想凑近了看我的笑话?”一间客房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白催客一改方才拒人千里的模样,他眼神留在姬洵的身上,笑起来,“芳岁帝,你觉得我会毫无防备走到这里,任你驱使那条狗来困住我?”
“谁在乎。”姬洵说。
“……”白催客静了一会儿,“那你来做什么,”他哼了一声,似真似假地开玩笑,“怎么,陛下舍不得了,想放我走?”
轻飘飘的八个字,如绵软微风吹拂过白催客的耳边。
“你这脑子,不要也罢。”
白催客还没反应过来姬洵怎么又凶他,便当头挨了一嘴巴,芳岁帝比之习武的人自然是力弱甚微,可他还是被打懵了。
以前可从没有人敢对他下这种手!
“这一巴掌是赏你的,你能活命,都是朕的恩赐,记住了吗。”
“你敢打€€€€”白催客没说完,因为姬洵的手又落在他的脸上了,只是这次并非是一个巴掌,而是抚摸,姬洵在抚摸白催客脸上的巴掌印,像逗弄不怎么得心的宠物,极其罕有的施与两分怜爱,“本想割了你的头。”
“可只有一只毒虫,没办法养出蛊王,委屈你吧,回去,好好斗个天翻地覆来。”姬洵凑近了白催客,他说话的声音压低了,青丝垂落在耳侧,挡着一半的眼眉,好像是个极深情的模样。
白催客怔愣着,灯光下美人对他温柔又细心,什么疼不疼他早忘了。
连那些话都快左耳进右耳出了。
他喃喃道,“你想让我和皇兄……”
“要告诉他,是我一时不忍,放你回去,任你与他斗到生死只留其一。”姬洵轻声细语,“记住了吗。”
“记住了。”白催客急匆匆地错开视线,又移回来紧盯着姬洵,他神色渐渐地有些不自然,“……你真是个。”少年的尾音弱下去,“不好的人。”
*
夜色深了,早已过了子时。
芳岁帝如今是一个人独占了一间上房,周围少不了层层看守,他自己时是不爱说话的,于是屋子里静悄悄,连烛火跳动仿佛都有声音。
极其轻微地脚步声靠近了姬洵。
姬洵没动,这间房被封锁了,能闯进来的人要么有天大的本事,要么,是有人监守自盗。
对着客栈细弱的烛火核对今日搜集到的信息,他将几个关键的地方汇聚为一个字,在桌案上用茶水写出来,疫,民。
姬洵想了想,又多添了一个字:粮。
条件几乎都要凑齐了。
姬洵指尖微动,将那几个字擦拭干净。
萧崇江就站在姬洵的身后,他盯着那残留下来的水迹看了一会儿。
“陛下瞒了我什么。”
姬洵:“莫非朕还要同你汇报不成?”
“你离京绝不是为了处理白催客这个人,”萧崇江目光灼灼地凝紧在姬洵脸上,他伸出手扣压在姬洵的颈后,拇指摩挲那一段精致脆弱的骨节。
姬洵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所以呢。”
反正以现在的局势来看,萧崇江根本猜不到会发生什么,姬洵也并不担心。
萧崇江低下头,他有意无意地磨蹭姬洵的脸颊,唇有几次擦过了芳岁帝的唇瓣,却并不敢真的吻上去。
萧崇江低语,“芳岁,不准你离开我。”
这像有情人的衷肠,却是姬洵不爱听的。
姬洵伸出手来,轻轻地摸萧崇江的腰,他只是一动,萧崇江就像浑身毛刺都被摸得炸成一团,眼神也变了个情态。
姬洵摸得漫不经心,轻声:“藏好了,别被人摸到你的尾巴,萧将军来私会朕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萧崇江没有反应,也没说话。
姬洵觉得有点稀奇,他抬起头。
萧崇江脸色是沉的,可他的眼神又凶又热地望着姬洵。他心底的渴求仿佛呼之欲出,只差姬洵的下一个命令,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进犯。
姬洵手指点着萧崇江的鼻梁。
“事情好多,萧将军快去忙,朕等着呢。”
“还有,凭你的本事,朕不信你能留下个脚印来,想惹麻烦可以,做得太明显,你有点不讨我喜欢了。”
这句话可比姬洵责罚他,还让萧崇江听不过耳,他眉心拧着,没有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