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奴想赎罪,”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奴常年待在地宫里,耳朵比常人要灵敏许多,宫内宫外的事情,奴都有听说,奴猜测陛下需要一个帮手……”
姬洵没说话。
太巧合了,像万疏影安排好的。
那女人继续道,“奴还可以趁别人不注意出宫去传消息,地宫里的守卫布置,奴也是最清楚不过。”
她跪下给姬洵磕头,说,“陛下不相信奴,不愿意原谅奴,都不打紧,奴才便自作主张,去给城外将士们传信,让他们进来为陛下杀了万氏的小贼!”
姬洵当然是不信这个人的。
虽然这女人当时在万太妃的事情上闹出过问题,看起来确实如她所言,是先皇后的女官。
但有些时候谎话就是半真半假才难以辨别。
姬洵沉默了一会儿。
“……”
“不必。”
“那地道下的隐秘处只有奴知晓,奴不忍心再看陛下被那狗人折辱!”
女子又磕了一个头。
不等姬洵阻拦,她便疯疯癫癫地钻入草丛里,顷刻间不见了身影。
姬洵:“……”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冒失到这个地步。
不管这人想帮他的心是真是假,未免太莽撞行事了。
姬洵想了想,没办法了。
下下策,装病。
夜里,万疏影来到养心殿,询问了芳岁帝今日都做了什么,见了谁,了解以后他走入内间,只见姬洵昏昏沉沉倒在龙榻上,脸上有些红润的模样,唇色也不正常。
这不是好消息,他过去一摸。
果然姬洵又病了。
在等待太医来的时候,万疏影沉默地看着病恹恹的姬洵,过了许久,他才对殿内守着的小福子说,“是本王的错。”
小福子不敢接话,垂下头去。
万疏影抚摸姬洵颈上的疤痕,怜之又怜,他不敢想象姬洵彼时是以怎样的心境和狠绝,才下得了这样的手。
这疤痕将在他的芳岁颈间跟上一辈子。
不可一世,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低下头,他将唇烙印在肉粉的疤上,恨不能姬洵当时动手划的是他的喉咙。
“……本王的芳岁,落得一身病,都是因本王之故。”
靠着这一场故意为之的病,姬洵拖了两天的时间。万疏影不敢离他太远,直到有人传来消息,萧崇江率兵已经到了金雪城下。
今日朝会的气氛格外紧绷。
“京郊守关的人是谁?怎么能擅作主张将反贼放入!”
“是那萧启胤的同窗,想必早有勾结。”
“非也非也,他们说是接到了命令,按照陛下手谕开城门,放萧崇江的兵进来,这其中藏了什么猫腻,我等不敢多加非议。”
万疏影自得到消息,怒火一直居高不下,他早有心思想动萧氏,是姬洵不准,他才隐忍至今,如今逮到了萧氏的错处,他势必要杀了萧家人。
“去,派兵擒住萧……”
“够了。”姬洵稳坐龙椅,他听了半天,在万疏影彻底爆发之前将他打断,“是朕的手谕,准他们进城。”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连喘气声都压低了。
谁也没想到芳岁帝出来认了这个锅。
但他一直被困在宫中,怎么可能传手谕呢?
谁都不信是芳岁帝做的。
“殿下,确实使不得。”一个青年人站出来,他眼眉有些重,脸颊侧也有些胡子,“既然我等早已反叛,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依臣之见€€€€何必留着旧主碍眼?”
陈魁:。
这人尚未察觉的万疏影渐渐阴森的眼神,周围人如同看傻子一般渐渐远离了他,他兀自表忠心道,
“事已至此,不如我等拿姬洵祭旗,这样旧皇已死,新皇当立。殿下,您自然就是明主,不必芳岁帝退位,您便是我等的新君!”
陈魁:
陈魁闭上了眼。
第85章
“还想说什么?继续。”
这必然是一种肯定。
他得到了万疏影的鼓励,也有了更足的底气,他不信摄政王是真的爱慕旧主,都是男子,谁会喜欢另一个男人?
有意折辱罢了。
他抬起手来,大逆不道地指向帝位的姬洵,
“殿下,臣请命为您斩杀这祸世的妖邪!”
朝臣鲜少有资格抬头往上探寻芳岁帝的容颜。
他也不例外,如今斗胆一看,不由得愣了€€€€若摄政王爱慕美色,与这芳岁帝勾结在一起,倒也不无可能。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众人不敢接话,埋头做鹌鹑状。
万疏影作为如今的掌权人,自然是有资格带兵器上殿。
他抽出剑来。
接着自金殿上的锦缎之中,割取下一片红纱,他将红纱托在掌中,一步一步上玉阶,眉眼间的戾气显而易见。
看来摄政王、不,新君听进了他的谏言,已打算斩杀旧主!那作为提议的人,他势必压其他人一头,脱颖而出!
青年摸了摸脸上的胡茬,躬下身去,“吾主圣明€€€€”
万疏影压着满心的燥郁,将红纱系在天子的眼前。
他低声对姬洵道,“怕惊了你,莫看。”
姬洵被绣着金丝柳的红纱蒙住了眼,他斜倚在龙椅上,没有反抗万疏影的动作。他看不见殿上的人,单手撑着侧脸,偏头去听。
金殿之内,每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都汇聚起来,环绕着他。
先是惊呼€€€€
姬洵抬起手臂,跟随着四周的声音,他指尖荡来荡去,微微含笑。
男人凄惨的哀嚎,陷入绝望和痛苦的求救嚎哭,伴随皮肉撕裂,碎骨断筋的铿锵砍杀声。
血腥的味道层层蔓延,直至攀上姬洵的鼻尖。
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万疏影是条疯狗。
他比姬洵想象中还要疯。
他手里是一把断剑。
因剑砍在成年人坚硬的骨头上,折断了一截在骨缝里,他浑身凶煞地走回姬洵面前,仅用一根手指就勾下了帝王玩闹一般缚眼的金丝红纱。
殿前一摊碎肉,冲天而起的血腥气萦绕在两人身侧,其余人心有余悸,即便看得干呕,也不敢发出声音。
一双薄凉的眼,轻轻地抬起来。
不仅不怕。
芳岁帝似笑非笑,随意点评了一句,像是给万疏影无上的嘉奖。
“不错。”
万疏影视线不肯剥离,纵然姬洵危如高崖,险若深渊,在他心底亦是迷人至极。
更遑论姬洵称赞他。
“芳岁,本王说过,最爱重的便是你。”
杀伐让卑者畏惧,也让慕强者情难自已。
万疏影感受到灵与肉的飘飘欲仙。
而这一切感知来源都是姬洵带给他的。
万疏影提着手上的断剑,他擦了擦下巴溅上的血迹。
终于他与姬洵并肩而立,他伸出手搂在芳岁帝的腰上。
万疏影的身量比姬洵要高。
他低下头,仿佛着迷一般从姬洵的鬓发,轻微地嗅吻。
然后慢慢的移转。
他注视着姬洵,低声道,“芳岁,我还有哪里脏呢?”
“我看不见,你帮我擦了好不好?”
姬洵伸出手,点在万疏影的心脏上,他用夸赞的语气笑看万疏影,“依朕看,你这里最脏。”
*
那一日朝会之后所有人心思各异,但殿前烂肉的前车之鉴尚在,都不敢再提别的意思,也消停了一阵。
万疏影甚至是这群人里最不得闲的。
一是要处理后续的安排,二是要排查城内是否有‘叛军’细作。
姬洵几天没有见到他这个人,反倒落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