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好了,不要放弃,好吗?”
男生听到这话,抬头看€€向楚孑,眼眶中有泪光滚动。
某一瞬间,楚孑看€€到了他眼神中的千万种情绪,其€€中有一种,名为希望。
但那道光极快的灭了。
“对€€不起,对€€不起......”
男生说完,阖上了眼,将千万种情绪关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然后,他向后倾倒,如同一根在风中颤抖的蒲草一样,坠了下去。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糟糕!”
电光火石之间,那位消防员也蹿了出去。
而在他身后,楚孑也窜出了人群。
就在男生失去重心的一瞬间,消防员拽住了他的双腿,自己的半个身子却€€也悬空。
幸好,在他的身后,楚孑抓紧了绳子。
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并不轻,但楚孑死死地抓住绳子,用€€双脚踩在凸起的通风井口,靠着手臂和腰腹的力量,将二人向上拽着。
旁边的消防员也在几秒之内做出反应,这才和楚孑一起,将消防员和坠楼的男生拉了回来。
二人落回天台地面的一刻,楚孑才松开手。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双手已经都被磨破了,伸出血来。
消防员喘着粗气,却€€仍没松开拉着将男生,再也不让其€€挣扎半分,嘴里连道:“好啦好啦,没事€€的,都过去了哈。”
周围响起掌声,而楚孑见到有不少人拿出了手机,似乎是想拍下这一刻。
楚孑也不再管渗血的双手,快步也走上前,脱下外套包在男生身上,挡住后面围观群众的相机。
然后,他半跪在地,紧紧抱着瑟瑟发抖,已然泪崩的男生。
男生浑身冰凉,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死玉,唯有啜泣和颤抖才让楚孑感受到他的确是个活物。
楚孑不知€€道此刻还能说些什么,所€€有语言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孱弱。
他只能暗暗加大拥抱的力度,希望能把自己身上的热量,哪怕一丝也好,传递给这位男生。
*
与€€当时的轰动相比,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几乎悄无声息。
男生被家€€长带去了医院治疗,不知€€道结果如何,而辅导员也只是找到了楚孑,询问了当时的情况,便€€说要和校领导讨论嘉奖情况,让楚孑最近低调行事€€,仅此而已。
而最终,学校也只发了一则暧昧不清的通告,说某同学站在楼顶的时候险些失足坠落,呼吁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从€€官方€€角度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再之后,不论是考研还是考各种从€€业资格证,寒冬腊月的考试季也到了,同学们也无暇再关注这么多。
这件事€€似乎就成了璞兰大学的校园传说之一。
走在路上、食堂里、甚至宿舍睡前的座谈会,时不时还能听到讨论这件事€€的声音€€€€
“诶。那天你看€€见图书馆跳楼的男生没有?”
“听说他叫王越洋,是金融系的!”
“什么呀,我听说这人姓刘,是金融二班的!”
“……”
这件事€€起初还是“金融系男生不堪学业重负,走上天台”,但随着校园内各路公众号、论坛不断地讨论,渐渐变成了“金融系男生被分手”、“金融系男生赌球失败”、“金融系男生炒股赔光学费”等等版本。
而多亏了那天楚孑紧紧把男生抱在了怀里,挡住了后面的一切镜头,这才让男生没有一张高清大图流出。
这种话题,就连殡葬班这种校园的边缘专业也没有放过。
自从€€知€€道那天404的四个人就在现场之后,班里各种人就总是暗搓搓地向四人发问。
生命文€€化课之前,还有几个男生在讨论这件事€€。
“要我说,他肯定不是真的想死,要不早就跳下去了。”
“就是啊,我觉得€€我们国家€€消防就不应该来救这些要自杀的人,这不是浪费公共资源吗?”
“连死都不怕怎么还怕活着呢,真是不懂!”
楚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们说的似乎没错,但那位濒临极限的同学,难道错了吗?
救他的消防队小哥,难道错了吗?
如果都不是的话,这件事€€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魏益丰教授进入班级后,前排几位同学还在讨论这件事€€的同学立马收声。
反倒是魏教授轻轻笑了一下,问道,“同学们都知€€道前几天图书馆的那起坠楼事€€件吧?”
全班同学同时愣住。
这是可以说的吗?
“说实话,其€€实璞兰大学每年都会有几位走上极端的同学,”魏教授收敛了笑意,语气严肃起来,“不说我们璞兰大学吧,就说全国的大学,哪个校长敢拍胸脯说,我们学校从€€来没有过这种事€€?一个都没有。”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在责备学校或者学校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学校有它自己的,关于维持团体稳定的责任在,但我们社科学院,同样有自己的责任在。”
“正好,借着社科学院第一次开设殡葬班,有生命文€€化这节课在,我想再讲之前大纲上的《斐多篇》了,而是想和大家€€聊聊这个很多学校闻之色变的禁忌话题。”
“毕竟,如果连我们,这个号称全国第一的社科学院,都不敢讨论这个话题,那哪里还能讨论这个话题呢?”
“我想和你们聊聊死亡,聊聊生命的逝去,聊聊绝望、聊聊痛苦、聊聊那些站在楼顶上的学生们,聊聊很多人觉得€€自己唯一能摆脱这晦暗的世界的唯一途径€€€€”
说着,魏教授就在黑板上写下了“自我伤害”四字。
“是的,我们生命文€€化课的新专题,将用€€来讨论这个话题。”
第22章
台下的同学们都张大了嘴巴。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专题!
“大家可能会好奇, 为什么我敢讲这个,”魏教授看着€€大家,神色认真€€, “事实上,这是一个不得不讲的问题, 2016年, 华国人口普查的时候调查了十至十九岁青少年死€€亡的数据, 自€€我伤害这个死€€因排行第四, 仅次于道路伤害、溺水和白血病。”
同学们听完, 刚刚还稍显惊愕的脸也瞬间严肃起来。
大家每个人都至少经历过十二年的学校生活。
基本上每一间€€学校都有€€听过某某顶不住学校压力, 或者说某某因为早恋分手啊、成绩下降啊之类的事情自€€我伤害的新€€闻。
但一般的学校都会像璞兰大学的处理一样,将这件事变得看上去不那么重要,降低同学们的讨论度,然€€后€€发€€一条通告完事。
老师们更是会千叮咛万嘱咐同学们,一定€€不要随意去讨论这件事, 以免给学校带来负面€€影响。
但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专题,讲给大家的, 可€€能只有€€璞兰大学了。
准确的说, 是璞兰大学殡葬班的生命文化课程。
“所以, 同学们,这个问€€题无比严肃,而用这个为专题讲三节课,也€€是我这种生命文化学者为数不多可€€以做的了。”魏教授叹气,“人们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确, 我们能做的不多,也€€只能空口白话了。”
“但课题虽然€€严肃, 但我仍然€€希望大家可€€以放轻松,我们的安排是这样的,”魏教授转身在黑板上写道,“首先,我们来讨论一下自€€我了解生命这个选择的合理性;之后€€,我们来讲讲关于自€€我伤害的道德评价。”
“然€€后€€这门课的期末作业,就是你们根据这个问€€题写一篇论文。”
听到€€要考试,所有€€同学瞬间€€挺直腰板,严阵以待。
当把一个很有€€话题性的议题变成考试之后€€,就没有€€人再觉得这“猎奇”了。
“那么讲到€€自€€我伤害,我们要讲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决定€€。”
“普遍大家认为,一定€€是因为活着€€的痛苦大于死€€去的痛苦,人们才会走上绝路,对不对?”魏教授又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那么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双态要求’的问€€题,就好像我们日常的生活当中,我们要知道作出后€€这个选择之前和之后€€的状态变化,才能对这个选择本身做出判断……”
“但对于极端的自€€我伤害,因为死€€后€€我们就不存在了,所以很难判断到€€时候的状态,所以我们怎么才能说,死€€了其实是一种更好的决定€€呢?这就是很多哲学家常见的判断,其实是个错误的判断。”
“这就不得不提到€€之前我们讲过的‘剥夺理论’€€€€对大多数人来讲,死€€亡是一件坏事,因为它剥夺了我们生命中美好的部分,和体验这些美好的能力。”
“但是,在很多时候,剥夺理论是不适用的,”魏教授又道,“对于一个危重的病人来说,死€€亡,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那么我们要怎么判断,一个人的生活会不会糟糕到€€,其实死€€了更好呢?这需要引入另一个变量,即每个人对幸福这件事的评价。”
“为了引入这个变量,就还需要引入很多很多的哲学理论,在这里我无法一一列举,只举例说几个,比如€€享乐主义€€€€我认为活着€€的每一瞬间€€都好,只要活着€€就很美好,包括危重病人;比如€€悲观主义€€€€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悲剧,死€€了更好,等等……”
“这里,又不得不提起我们之前讲过的‘有€€价容器’和‘中性容器’理论了,即我们怎么评价一个人的生活是否幸福。”
“有€€人认为生活就是个容器,要看生活的质量需要看其中内含物的质量,但有€€些人觉得生活本身就有€€意义……”
“当然€€了,这只是两种极端的理论,我们大多数处于这两种理论之间€€€€€€活着€€本身就有€€一定€€价值,但是更要看活着€€的时候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对吧?”
“想象有€€些人的生活很开心,也€€能为社会带来价值,他们的自€€我伤害当然€€是一件悲剧。”
“但如€€果对于某些疾病患者,身负巨大痛苦,希望了结自€€己€€,会不会是一种好事呢?”
讲到€€这里,魏教授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折线图。
横轴是“生命时间€€”,纵轴则是“幸福程度”。
大家都知道,这条代€€表着€€幸福与否的折线,是随着€€生命的时间€€动态变化的。
但当折线穿过横轴进入第四象限的时候,就代€€表这条生命不再幸福,而是痛苦。
魏教授画了很多种不同的折线€€€€
有€€的人高开低走,年纪轻轻就开始面€€临痛苦、
有€€的人反反复复,在痛苦与幸福之间€€不断变化、
有€€的人只面€€临短暂的痛苦、有€€的人却面€€临永恒的痛苦.......
这些折线正如€€这大千世界中的种种生命一样。
幸福与否随时变化。
“如€€果对于大多数人来讲,生命都是起起伏伏的,可€€能从某一个节点大家会生活的快乐,到€€了某一个节点会生活的不幸,但你要跳出自€€己€€的生命本身,整体评判。”
“你目前接受的挫折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幸,并不是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