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在心里盘点着要准备的东西,信心十足地应道:
“陛下尽管放心,奴一定将万事准备周全。”
……
陆长平抱着雪团儿慢悠悠地走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
时节已是深秋,树上那些红红黄黄的秋叶已经落了个干净,只余下枯瘦的枝丫伸向天空。
陆长平在这样的时节来御花园,自然不是为了游玩赏景。
他走到一处假山附近,环顾四周无人,十分轻盈地纵身一跃跳到了山石之上。
雪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呜汪”一声想要逃走。
陆美人一边安抚怀中小奶狗,一边仔细搜寻着山石顶端的缝隙,最终竟从犄角旮旯之中摸出来一封密信。
成为暴君的宠妃之后,陆贵妃在这后宫之中可谓一家独大。只要他想,偷偷安排几个传信的细作进宫打杂并非难事。
可暴君对陆美人太过上心,平日里将怡宵宫盯得紧。太庙刺驾一事发生后,每一个进怡宵宫伺候的宫人更是由暴君亲自把关。
被安排进宫的细作进不去怡宵宫,就只能做些诸如打扫御花园之类的的粗陋活计。
万般无奈之下,就有了陆美人亲自爬假山拿秘信的一幕。
陆长平原以为这次的信又是崔越寄来的,可待到真正拆封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封经过加密的书信竟是他妹妹昭平从南楚寄来的!
他们兄妹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颇佳,彼此的字迹自然不可能认错。
陆美人就着暖黄的烛光开始认认真真地读信,然而很快他那份认真的态度就有点儿绷不住了。
随着阅读速度的加快,陆美人最终竟轻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眉宇舒展,气质清雅,并无一丝矫揉造作的媚态,可偏偏又勾人得紧。
幸亏现下夜深人静屋中无人,不然只怕又要让暴君几天几夜都辗转反侧。
真正的南楚昭云长公主虽也有几分治国理政的才能,但心思并不在当皇帝上。
而南楚朝堂上下早已适应了陆陛下处理政事尽善尽美的工作狂风格,陆昭平女扮男装代替自家皇兄当了两个月皇帝着实被累得不轻。
按照她信中所说,自打她替皇兄当班以来,日日寅时起身亥时就寝,熬夜批折子不说,还要处理朝中的各种突发事件。
纵使整个国库和宫中私库里的银子都随便她花,这早起晚睡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为了说服身在北卫的皇兄尽快回来接班,昭平可谓下足了工夫。
她安慰自家皇兄,刺杀敌国暴君一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只要能保证自身安全,不必对成败之事太过介怀。
其实换个努力的方向,下药把暴君变成个傻子也未尝不可。
陆昭平通晓医理,甚至还随信附上了两三张新研制出来的可致人痴傻的方子。
陆陛下将信连同药方一一看过,发现昭平为了保护他,有意选用无毒的寻常药材,然后利用药材间相生相克的关系达到把人药傻的效果。
就算是叫医术精湛的太医去查,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也难以发现端倪。而这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快马加鞭逃回南楚境内了……
陆陛下一边在心里夸自家妹妹聪明能干,一边止不住地想象谢玄元一朝变成小傻子的情景。
可不知怎的,暴君变成傻子的情景并没有让他感到畅快,反倒让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在进宫认识谢玄元之前,他必定会拿了方子就毫不犹豫地去下药。
可是他阴差阳错地成了暴君的宠妃,越是了解对方,做决断的时候反而越是困难了起来……
北卫皇宫如此险恶,若他真的把谢玄元给药傻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那无异于间接害了谢玄元的性命。
就凭太后一党积累多年的仇恨,暴君别说是活命了,估计连个稍微有点尊严的死法都得不到。
陆美人下不去狠手,最终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替代方案:
他想趁着这段时日还受谢玄元的“宠爱”,说服对方用通商之法取代战争,令南楚北卫两国互惠互利。
如果这个法子能成功,暴君就会被成功改造成一个珍爱和平的圣明君主!
陆长平将那些神不知鬼不觉就可致人痴傻的药方付之一炬,转而在桌案上铺纸研墨,开始构思南楚、北卫两国具体的通商方案。
他本就熟悉南楚的情况,更兼近些日子谢玄元为了哄他开心,时常陪他一起去宫中的藏书阁看书。
但凡陆美人看到不懂的地方,暴君还会耐着性子讲解。这般周到的服务持续一段时间下来,陆美人对北卫的认知也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是夜,暴君竟破天荒地没派人来催他去紫宸殿。
陆长平心中虽然疑惑,但并未往深处想,反而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手中这份关系到两国未来的通商策论之上。
他左手边是本摊开的地图册,右手边是介绍北卫物产的图集,正中间的宣纸上是由右至左的工整字迹。
这还是他离了南楚以后,第一次认真地处理政事,而且这一次是要造福两国百姓。
陆美人一边翻动着书册,一边奋笔疾书。直到那本北卫物产图集上出现了蜜饯的图样,他的动作才突然慢了下来。
这不正是那暴君最爱吃的东西吗?怀着好奇,他细细读了图下方的那几行小字。
大致内容是说北卫瓜果物产不丰,制造蜜饯的原料时常不足。又因为与邻国关系不睦,南楚来的时鲜瓜果不仅价格高昂而且数量稀少。因为原材料受限,久而久之就连这蜜饯也成了稀罕物。
陆长平想起谢玄元往他嘴里强塞蜜饯的模样,瞬间恍然大悟。原来那暴君是觉得蜜饯是难得的好东西,这才非要分给他吃的?
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暴君的“良苦用心”,陆陛下禁不住愈发同情起这暴君来。
谢玄元这个北卫的皇帝当得是真惨,不仅实现不了水果自由,就连蜜饯也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若是两国开放边境城镇通商,专设一条运送南楚新鲜果品的通道,那暴君是不是可以被他喂得稍微胖一点……
大概是陆长平过于期待看到吃饱喝足逐渐发福的暴君,他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点灯熬油奋笔疾书。
一夜没睡的成果便是这份南楚北卫通商策论图文并茂,洋洋洒洒足有万言。
待到天光大亮,陆长平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笔去补觉,可他还未睡熟便隐约察觉宫中进了人。
那人似乎可以放轻了气息,在他的床头和书桌附近徘徊不去。
难不成是有人要偷他刚写好的那份通商策论?!
惊惧之下,睡得有些糊涂的陆美人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直直望向来人。
然而戒备森严,日日被暴君重点关注的怡宵宫哪里能轻易遭贼?
那正对着他坐在桌前认真读通商策论的身影正是谢玄元本人!
可是他那份策论还没来得及修改润色!
陆美人正担忧自己哪里写得不好,引得暴君龙颜大怒,就听对方率先问道:“这篇策论可是贵妃写给朕的?”
陆长平忐忑地点了点头,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一系列顺毛安抚暴君的软话。可谁料到暴君精通自我攻略,见他点头忍不住欣喜道:
“想不到朕的皇后不仅貌若天仙,就连才学也这般出众!”
等等,他还没有同意做皇后啊!
“陛下……”陆贵妃微微张口,试图解释些什么。
“不必解释了,朕都明白,你是想要替朕分忧,这才耗了这么多心血写了这篇策论。”
陆贵妃一瞬间百口莫辩,怎么什么东西到了恋爱脑暴君那里就都变成了“爱的证明”?
“可朕想要封你为皇后并不是因为这些旁的事情,朕只是想要你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留给朕一人而已……”
说到这儿,暴君那张玉白的脸上突然染上一丝不忿:
“可你最近对朕不闻不问,反倒将心思都放在了这纸通商策论上!朕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不仅比不过雪团儿,如今连这几张破纸都比不上了?”
陆长平见暴君像对待情敌那般狠狠折磨着那几页他辛辛苦苦写满字的纸张,瞬间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心疼地将策论给抢了回来。
一边抚平褶皱,一边解释道:
“陛下自然比几张纸重要得多,可这篇策论原本就是打算写好之后献给陛下的!试想,将来南楚和北卫两国如果能以通商代替互相攻伐,不仅可使百姓安居乐业,亦可更快提升两国国力……”
“如今情势复杂未明,贸然开战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但若是持续通商数年,在这通商之事上各凭本事较量一番,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番话有理有据,连暴君听到也不由得有些意动。他望着对通商一事侃侃而谈的陆贵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可陆美人虽将道理讲明白了,却并不能让暴君立即照做。
谢玄元缓过神儿来,很快就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别扭性子,开始借机提条件道:
“其实这通商之策,朕也不是不能考虑。只是想让朕暂时放弃攻伐南楚,可不是这般简单地用嘴说说就能做到的。你总要先让朕尝尝甜头。”
陆美人听到“甜头”二字,心情忍不住跟着紧张了起来。这厚颜无耻的暴君难道想要趁机狠狠地敲南楚一笔竹杠不成?
他这是想要南楚割城池?贡岁币?还是进献美女?
然而下一刻,谢玄元便用行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厚颜无耻”。
只见他忽地拉近了与陆美人的距离,然后朱唇不偏不倚刚好印在了陆美人的耳珠上。
陆长平即便是女装,走的也是清雅路线,耳上没有佩戴任何饰物。
可这反倒给了暴君作乱的便利。
耳珠上传来一阵挑逗般的细微疼痛,陆美人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战栗。他一把将人推开,捂着耳朵连退好几步。
这暴君居然也学坏了!一言不合就动口,还真当自己是小奶狗不成?
小小地占了个便宜之后,谢玄元趴在陆美人耳边轻声道:“快点怀上朕的龙种,朕就考虑一下这通商策论,你觉得怎么样?”
在暴君这里,万事万物最终都会和侍寝扯上关系。
陆长平心中清楚得很,不坦诚相待他和暴君之间尚且能留下点儿“美好”的回忆,可一旦脱下裙子,让暴君发现自己一心想睡的爱妃是个跟他性别相同的女装大佬……
那别说是通商之事了,两国怕是要直接开战了。
见陆美人脸上再次露出这种苦恼的神情,谢玄元便已经知晓了答案。他自尊心极强,不待对方给他发好人卡,便率先说道:
“算了,你不必回答了!你就当朕刚才……是同你说笑吧。若是还想同朕讨论通商之事,今夜朕会在紫宸宫的偏殿中备好酒菜,等你过来。”
留下这句话之后,暴君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没有继续死缠烂打。
陆长平没有料到今日的暴君这般好说话,不但没有强迫他卖身侍寝,反而这么快就开始考虑起边境通商之事了!
难道是因为他这篇通商策论写得太好的缘故吗?
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别的缘由,陆长平便认定暴君是被他的满腔热情和治国才能给打动了。
他满心期许早些说动暴君,将通商之事定下来,整个白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停地修改润色策论。
直至月上中天,被宫人们前呼后拥地送进紫宸殿偏殿,陆美人脑子里装的仍然都是开放哪些边境城镇,采取何种政策鼓励边境贸易。
然而他一进紫宸宫偏殿就愣住了。
才一日没来,整个偏殿就被布置一新,就连那张他已经睡惯了的紫檀木床榻也被换成了更大更宽的金丝楠木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