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显然对迟渊与陆淮有印象,他记得大二专业课期中布置了篇小论文,这两个好小子不知道较什么劲,在十几天内纷纷交给他篇格式正确,附有查重率堪称毕业论文水准三万字,关键是还写得像那么回事,只是他们两人一齐带动班级内卷,还有太多“三万字”是“引经据典”,大大增加工作量。
他看了眼明显兴奋的韩英,想到事情不急,便提议道:“你们年轻人叙叙旧?我们的事之后谈。”
“谢谢导师!”韩英没推辞,告别后就快步朝两人跑来。
见到王老只瞧了他们眼,微微颔首算打招呼,就折返回去,迟渊缓缓吐出一口气€€€€关键是加入过王老的研究团队,对某些经历记忆犹新。
他看了韩英一眼,觉得陌生,便垂眸问陆淮道:“你认识?”
“嗯。”陆淮眼尾上扬,瞥了迟渊一眼才继续,“估计是来和我叙旧的。你不回避?”
听到前半句,迟渊本来准备说我去会议室等你,但陆淮主动提出要他回避,他眯起眼,视线在两人间打量,心里略微有些异样:“叙什么旧需要我回避?”
而陆淮只是定定地看向他,噙着笑并不搭腔。
莫名便心领神会,迟渊哑然,撂下一句:“记得演讲。”便转身离开。
“他怎么见着我就走了?”韩英三步并两步走来,打招呼的手势都做出来了,结果只看到迟渊的背影,他看着视线凝在人身上的陆淮,扬声提醒,“咳咳,回神了啊。”
“韩英,好久不见。”陆淮扭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好友,想到之前自己的猜测,便问道,“博士?”
“当然。”提及近况,韩英骄傲地仰头,“我向来言出必行。”
说着他目光落回到陆淮身上,皱着眉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余光瞥向迟渊离开的方向,促狭地摇摇头,“当初你突然跟我说要出国,虽说名额是早已有的,我见你也没填资料,一直以为你会放弃,没想到......”
“唉......”韩英装模作样地叹气,“还是没放下?”
陆淮对韩英知道自己喜欢迟渊这件事并不奇怪,听对方这么说,心反而落定,他噙着笑:“无所谓放不放下,当时出国不过是想冷静下,现在想明白了,自然就回来了。”
韩英拖长尾音,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哦~”他叹道,“本想着冲动这个词跟你完全不沾边,但只要一碰上迟渊,你面上的冷静就跟纸糊一样,一戳就破。”
“你们......在一起了吗?”韩英记得两年前还是自己给陆淮提交的资料,好巧不巧正好撞见迟渊正和方栖名在宿舍楼底接吻,他当时便为自家班长碎了心,后知后觉也明白了陆淮为何要突然出国。
揣着不明不白的心思还好,但要忍受当面刺激,确实难过。
没想到韩英问得这么直白,陆淮愣了愣,不过对方既然清楚,也没必要藏着掩着,于是摇摇头,压沉语调:“估计......还早。”
鲜少能从陆淮这听到不确定的词,韩英讶异地睁大眼睛:“还没呢?你也是真够能忍的,之前方栖名传你和迟渊绯闻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激将法,没想到传绯闻的人和绯闻主角好了又分,你还是没说出口。”
“?”陆淮有点惊讶,“你说什么绯闻?”
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方栖名这件事是谣传,本以为起起哄发现没什么就散了,不知道为什么谣言越传越真,以至于后来好友圈都默认他和迟渊是所谓情敌,虽然不明白方栖名为何一直不发声,他正准备澄清就听到迟渊和对方在一起的事,他就势出国,事情过去这么久,他再一五一十说清楚也没意思。而现在旧事重提,却在韩英这听到些不一样的说法。
韩英比他更惊讶:“你不知道?!方栖名故意将你和他的关系说得暧昧,别人问他时,他还故作不好意思地含糊其辞,我都听到过几次......”
“原来如此......”韩英算是反应过来,他嗤笑道,“我还以为是你懒得计较......”
转而他又欣慰地看向陆淮:“不过还好,你现在回来了。”
陆淮垂睫敛眸,因着韩英这番话无端想起方栖名对他说的话€€€€“迟渊是不会喜欢你的。”他先前觉得莫名其妙,此刻回想,才发觉方栖名早有这样的意思,只是方栖名追迟渊,把他扯进来做什么?真是可笑至极。
瞧见陆淮脸色不好,韩英自知失言,他宽慰般捏着好友的肩,轻声转移话题:“你还没说呢,你现在回国了,就没什么计划?”
“有。”陆淮抬眸,无奈地笑了下,“而且很多,譬如我这不是来取东西么?”
“还愿?”韩英了然地挑了挑眉,他看了眼表,也不再耽误陆淮时间,“那你快去吧。我也得继续去和王老谈论模型了,最近可真是愁死我了。”
“嗯。”陆淮没拦着,他朝韩英招招手,“那有空联系。”
他们学校有棵大桐树,因为情侣常年在那一带游走,便也被校内人称为情人树,后来逐渐有了名气,还有人在上面系红丝带祈姻缘,但半夜飘飘遥遥,在灯光黯淡的林间小路格外阴森,又是格外能令人产生念想的红色,于是只剩下装满红丝带的盒子与情人树这个名字。
三年前的冬天,他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突然开始飘雪。
十二月中旬的初雪。
陆淮揉搓着冻僵的指尖,仰头看着轻轻飘落的雪花,却正好落到眉睫上。
不想将其抖落了去,他下意识定住眼睫,便一直睁着眼看那白色晶莹,一点点无声消弭。
那是深夜独属于他的冬日。
后来也是突然起了兴,大桐树就在图书馆旁边,想到大学三年一次没去过,脚步不自觉便转了方向,当然,陆淮回忆着,多少也有点迟渊的因素在,那时候,迟渊大概才与方栖名认识不久,但眉眼满满的喜欢,他看得分明。于是便偶尔幼稚又迷信了一次。
陆淮沿着路走,仔细想当时自己是如何把那些心思写下,又是将红丝带系在了哪里。
然而,随着大桐树一同出现在眼前的,还有口口声声说到会议室等他的迟渊。
对方正站在树下,仰头向上望。
迟渊好像也注意到了他,两人遥遥对视,像是画面定格般,多余的动作纷纷停止。
陆淮心脏突然开始猛烈跳动,满树随风而起的红丝带好似都在张扬着尘封已久的爱意,而今即将破土。
他想,他确实应该拿回点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迟渊:我觉得我看到他的字了
陆淮:呵呵
第14章
天边是独属于雨后天晴的一片炫彩,光晕起伏变化织成曼妙的浪漫异象,引得步履匆匆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抬头遥望。
只是离得最近的两人都没有动作。
陆淮和迟渊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出诧异。
毕竟,谁都不像会在意情人树的人。
陆淮率先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满树的红丝带上,有些莫名的紧张。
反倒是迟渊轻笑出声,敛去眸中沉沉情绪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看样子是没发现?陆淮眼睫半垂,淡淡笑了下,也是,这么多的红丝带,能看见他那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里有这样的缘分。
“感觉。”陆淮转过身去,含桃双眼回眸轻瞥,轻飘飘撂下一句,“走了。”
迟渊嗯着应了,视线却往后看扫了眼€€€€他是认识陆淮的字的,年少时两人的卷子常被人拿来比较,有时看着那一两分的差距,也往对方卷子上瞟两眼,一来二去,便也就有了印象......
迟渊罕见地发蒙,可他要是没看错,其中一条应当是陆淮写的?
两人走远,唯有风不止息,吹得满树红丝带迎风起落€€€€三年已过,字迹反倒在褪色的丝带上更为清晰,正在迟渊方才所站之处,一根丝带挂在树梢间,许是主人没系紧,垂落下来,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四字€€€€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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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入了会议厅,一抬头倒是看到不少数熟人。
陆淮正准备找到个位置坐下,就看见当过他们班助辅的学长朝这个方向走近。他下意识朝迟渊看了眼,却见对方皱着眉。
“没想到你们俩还能同时出现。”学长笑着打招呼,话语里却暗指了两人不和的关系,紧接着便转向迟渊问道,“怎么不见方学弟呢?他不是也说要来吗?我以为他会和你一起。”
迟渊心里默念四字阴魂不散,面上却还要同对方装腔拿调,他抿嘴笑着说:“学长不知道么,我们俩已经分手了。”
“啊?那倒是我冒犯了。”
陆淮在旁边看得清楚,这学长表面说着歉疚,眼中却是清清楚楚的敌意。还没待他说什么,就听到对方又问:“方便问问是什么原因么?”
您这看起来不像是不知道原因啊,迟渊渐渐回过味来,他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角色,断没有把脸伸给别人打的道理。于是他眯起眼正准备以一句“不方便且与你无关”敷衍了事,就见到陆淮走到他前面,结结实实地挡住那人不怀好意的视线。
“你有事?”陆淮眼尾下垂,淡薄瞳色中带着浓浓的厌恶,“来这打听别人私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生活中太少关注?”
陆淮有意压低嗓音,便更显得轻蔑,这学长被怼得哑口无言,本想看人笑话,平白多了一腔火气€€€€他知道陆淮性子冷,从来也跟对方有过多交集,但不是听说眼前两人不对付么?陆淮这人不忙着落井下石,何必来找他麻烦?
迟渊在旁边一字一句将陆淮的话听得清晰,这算是护着他?方才盘踞在他胸口的郁气顿时消了大半,迟渊眼里闪过一丝趣味,盯着陆淮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没那样的意思......”面对气势凛人的陆淮,学长反驳的话也说的支支吾吾,他被拉下面子,现在心里不好受,这迟渊傲得很,先前一个研究小组时便频频驳他面子,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奚落,却被陆淮搅了,他虽愤恨也只能摆摆手,埋头走了。
陆淮这才抬眸,看向一直不发声的迟渊,他以为是对方被触及痛处,心情不好,下意识抿紧唇线,有些别扭地安慰道:“没必要......”
“你怎么突然......”迟渊含着笑,斟酌用词,“良心发现地帮我?”
陆淮半敛着眉睫,藏住刚才外露的情绪,轻车熟路地答道:“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倒是也不要别的人掺和。”
陆淮在恩怨两字处顿了下,才接着往后说,见迟渊依然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口发紧,便指着人群密集处:“你不去见见?”
迟渊比他擅社交,除非必要,他一般寻安静处自己办事,迟渊则喜欢往人堆里走,可能,陆淮瞥了眼迟渊,想着对方谦逊有礼的外表下的张扬个性,估计还是需要点关注度才能满足迟渊的虚荣心。
而迟渊现在觉得陆淮比那些人有趣多了,故没将视线往那边移,正欲说些什么,却瞥到陆淮手腕处有块东西。
“这是什么?”他以为对方不知在何处受伤,想到这人身体弱,不由分说地拉过陆淮的手查看,却发现是一块刺青。
“étoile?法语?”迟渊皱着眉轻念出声,“你竟然纹身?”
陆淮心神一颤,急忙要扯回自己的手却被人紧紧锢住,他嗓音冷凝:“松开!你别逼我动手。”
他们俩人从小开始卷,十几年人生,防身术也没落下,还是一个跆拳道师父,真打起来指不定谁能赢。
见到陆淮如此戒备,迟渊心口微地有些异样,他淡淡地松开手,像是不经意道:“没想到你还会纹身......陆叔知道么?”
迟渊一直觉得陆淮被教成刻薄毒舌的冰块这件事,和陆父老派的教育理念脱不了关系,按照陆家家风,陆淮能把这东西往身上纹?不过话又说会来,陆淮这是单纯觉得好看,还是为了谁?而谁又值得他这么做?
不消片刻,陆淮便将纹身挡得严严实实,长长的眼睫挡住眼眸,教人看不出情绪,他冷声说:“他不知道。”
干嘛藏得那么严实?迟渊见陆淮的态度更烦闷,而且这纹身出国前还没有,陆淮这人是在国外?他故作无所谓地点点头,视线却还是下意识往那处瞥,他试探问道:“星星?你心上人的名字?”
在出声瞬间,他突然想起,陆淮带着点傲意,说的那句“我眼光没那么差”,看来确实是有喜欢的了。迟渊自嘲地笑笑,亏他还真相信了陆淮可能喜欢的是自己,人手腕上都留记了,还特意写的法语,总不可能是为了他。
正陷入沉思的迟渊,没注意到陆淮听到他问题时身体一僵。
陆淮眸中划过一丝讽意,觉得对方果然是一点印象都没了,他倦怠地闭上眼,懒得再同迟渊纠缠。
“是。”
干净利落地说完,他不再管身后的迟渊,冷着脸朝准备区走,让迟渊准备的旁敲侧击全都落空。
“这人真是......”迟渊不知火气与失落从何而来,嘟囔着说了句,便也鼓着气去往陆淮方才指的方向,他又不是没人陪着。
“迟渊?你好。”
“你好......”
......
迟渊一一同人打过招呼,陆淮是回答得明明白白,他现在的情绪却是复杂得一团乱麻。他表面挂着笑,嘴里不经意附和着其余人所谈论的国际经济形势等等,思绪依然在陆淮身上。
可能是这么多年,从未见过陆淮对别的人青睐有加?还是怎样?自己情场失意,见不得昔日宿敌有情人终成眷属?
迟渊想不清楚,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手心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