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赤裸的手臂上有着熟悉的伤疤,衣服也还是那套戏服一样的袈裟,虽然样子相同,但夏油杰大体猜到了一些事实的真相€€€€这不是秽土转生,而是他原本的、真正的、曾经被€€索盗窃侵占的身体。
他被真正的复活了。
而复活他的始作俑者正背对着他坐在天台边缘,黑发柔软的落在肩膀上,丝毫看不出刚才疯狂暴虐的模样。
两人之间的战意和那种扭曲的憎恶像是随着冷风一起、在夏油杰的又一次死亡后流失了。
夏油杰感到一种提不起劲的疲倦。
……他们……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夏油杰又叹了口气,他把手臂搭在眼睛上,“你真的很过分啊,月下未来。”
身体的感觉逐渐复苏,如果说秽土转生就像是套着游乐园玩偶服工作的生涩,原装身体就是赤身裸体般的自由舒畅。
要不是真的太冷,夏油杰都感觉自己快睡着了。
“嗯,我知道,对不起。”月下未来毫无诚意的说。
他背对着夏油杰举着手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这次是一件浅灰色的长外套,长长的黑发没有扎起来,而是随意的披在身后,他好像做了细致的整修,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整洁,完全看不出刚刚那副被血涂满破破烂烂的样子。
想也知道是为了做给某人看的。
“说着对不起,但完全没有要反省的意思呢。”夏油杰故意问,“你做了什么吗?我感觉跟之前好像不太一样。”
“嗯,你复活了。”月下未来语气平平无奇的说,“先秽土转生,然后操控你的身体接收【告密之心】,就可以复活了。”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他的语气像是“我帮你买块面包”一样平平无奇,明明是一件大事,但看上去既不打算夸耀什么,也不打算向他邀功,月下未来看上去甚至比夏油杰自己还要抗拒这个话题。
这让夏油杰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以前这个学弟的性格有这么别扭吗?
厚重的云彩像海浪一样一层一层的在天空中翻滚着涌过。
月下未来对夏油杰说:“夏油前辈,能听我说说话吗?”
“我拒绝你也不会听的吧。”夏油杰说。
“我们需要你,五条悟也需要你。”
“你听人说话啊。”
“五条前辈说你的条件他答应了。”
夏油杰不说话了。
“夏油前辈你……其实没朋友吧?”月下未来看着他,“五条悟也没有朋友。”
“熟人有很多,敌人也有很多,但朋友就只有一个。”
“很可惜,那不是我。”
“你也许在想,为什么面前这个人如此的多管闲事。”月下未来看着夏油杰的眼睛,“但这种话五条前辈是绝对不会说的吧?”
“对不起,是我在得寸进尺多管闲事。”
月下未来很认真:“但你不能仗着五条前辈性格好就欺负他啊。”
夏油杰看上去想说什么,又被月下未来打断了。
“擅自逃跑,擅自敌对,擅自让五条悟杀死他唯一的挚友……”
“€€€€你很过分啊,夏油前辈。”
“你痛苦过之后就解脱了,你打算让五条悟怎么办呢?”
“背负着杀死你的罪孽感一直走下去吗?”
“孤独的、一个人走下去吗?”
月下未来用非常寂寞的表情代替不在场的某个人指责他:“你真的太过分了。”
夏油杰张嘴想反驳,他想说你又知道什么,想说悟不会在意这…些……
真的不会在意吗?
是最强就可以忽视疼痛吗?
是最强、五条悟杀死挚友的时候就不会痛苦了吗?
五条悟是最强,所以呢?所以就理应背负这一切吗?
心脏的一角忽然抽痛起来,夏油杰终于将视线转向他一直在刻意忽视的东西。
世人多愚昧。
在他鄙薄非术师对术师的迫害的时候,却没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一种对重要之人的迫害。
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是知道的。
他只是说服自己假装不知道罢了。
就像他当初说服自己保护世人、后来又说服自己必须要跟世人敌对一样……
抛弃了普通人、又被咒术师所抛弃的夏油杰€€€€
也不过是愚昧的其中之一罢了。
月下未来的声音混杂在高空的冷风里,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夏油前辈你啊,可能是太痛苦了吧,完全忘了还有人在等你。”
“回头看一看啊,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他说:“别让理想蒙蔽了眼睛。”
天台的风冰冷刺骨,空气中的水汽逐渐充裕起来。
也许又要下雨了。
月下未来移开了视线,他听见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夏油杰问他:“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吧?”
“嗯,晚了。”月下未来看着远方,看着五条悟所在的方向,口鼻处呼出白雾状的水汽,又转瞬被冷风吹散。
他说:“夏油前辈你在岔路口上走出太远,大概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你……”
“但你输给我了。”月下未来打断他的话,他再次回过头来看向夏油杰,刚刚那种寂寞的神情消散了,夏油杰甚至有点习惯他这副没有表情的表情,上面既没有痴迷于战斗的狂热也没有拯救者的高傲,他只是平静的说,“我们说好了吧,你输了就要来帮忙拯救世界。夏油前辈,你要赖皮吗?”
夏油杰支着下巴看他:“我赖皮的话你要怎么办?”
“你还欠我三个要求吧?作为放你自由行动的代价。”
夏油杰失笑,“用在这里啊?”
“嗯。”
“那刚刚你怎么不用?”
月下未来理所当然的说:“用了你也不服吧?”
夏油杰真的笑出来了,他问月下未来:“悟知道你这样吗?性格变化也太……”
月下未来脸色一变,他皱起眉头,面色不善的发出警告:“你别告诉他。”
夏油杰又低低笑了两声。
又死了一回,他看上去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放下了什么。
他笑着问月下未来:“三个要求用在这里,那事情结束之后怎么办?不怕我反水?”
“与我无关。”
夏油杰:“?”
“那是你跟五条前辈之间的事吧?”月下未来说。
夏油杰觉得真的要重新审视这个小学弟了,毕业之后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成长路线完全偏移到奇怪的地方了。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
“为什么非要是我?”
“啊?”
夏油杰:“你们需要的是咒灵操术吧?又不是‘夏油杰’。把这具身体完全当成工具不是更简单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他之前问过这个问题,但被月下未来糊弄过去了,夏油杰这次决心想要一个答案。
他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支着下巴,看着月下未来的目光带着探究,他此时几乎完全褪去了那种幽深阴暗的绝望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冷眼旁观,“月下你啊,为什么会对我抱有愧疚?我们没交情吧?”
“……”
月下未来张了张嘴:
“没有愧疚。”
“我不信。”
月下未来沉默,他突然想起了记忆中那一大罐金平糖。
从五条悟到夏油杰,那瓶灿金色的星星被当做安慰的礼物送到了他的手里,那一份沉甸甸的善意被他从东京带回家乡,又从家乡被带去他后来工作的城市。
他始终没舍得吃。
“一定要知道答案吗?”月下未来看着他。
“还是知道比较好。”夏油杰说。
“五条前辈说你们是最强。”
“还有呢?”
还有……
在那个很忙的夏天,他得到了一罐很漂亮的金平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