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问,肯定是卞城的错。
虽然他们早就清楚,卞城是个混蛋,但是他们没想到卞城竟然这么混蛋,连“强抢民男”这种没品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一天,牛头和马面决定替天行道。
打定主意的牛头马面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陆仁的身前。他们横握着铁叉与铁戟,异口同声地与卞城对峙道:“卞城冥君,这是怎么回事,就算在阴间,拐卖人口也是犯法的。”
被人赃并获的卞城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他无所谓地说道:“说拐卖多难听啊,我是请小友来帮忙的。”
牛头马面不依不饶,义正词严地说道:“但他看上去不是自愿的。”
卞城挑眉看着牛头和马面,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笑话,他是不是自愿的有区别吗?放眼整个黄泉,有真正自愿为本君办事的吗?”
这个真没有。
卞城倒是有自知之明,他一天到晚在黄泉惹是生非,早就神憎鬼厌,黄泉众鬼见了他都避之唯恐不及。
于是牛头马面说:“这么说您是认了?他本便是活人,不属于冥府,又不愿意为冥君做事。那么按照冥府的规矩,我等自然应该送他回阳间去。”
陆仁在后面听了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庆幸地想到:“看来冥府也不都是卞城这样的人,还是有通情达理之人的。”
放下心来的陆仁站在牛头马面背后,腰都挺得直了一些。现在的他由于指认成功,十分得意,就差伸出手指头着卞城对牛头马面说说“警察叔叔,就是那个人”了。
另一方面,卞城才不理会牛头马面的指责,只见他向前走了两步,旁若无人地准备穿过牛头和马面,走到陆仁面前。牛头马面当然不可能让他轻易得逞,伸手去拦。
但卞城也不是省油的灯,轻松化解了两人的招式,牛头马面却不依不饶。
于是三人便直接动起手来。
数个来回之后,卞城一挑二也依然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占据上风。但架不住牛头和马面下手黑啊,他们的一招一式,都直接直捣卞城的要害之处。
后方观战的陆仁感到有些疑惑:就算是为了声张正义,应该也不会有执法者会把铁叉瞄准嫌疑人的眼球,或者把铁戟伸向嫌疑人的裤裆吧。
陆仁隐隐明白了:“这是很明显的公报私仇啊。”
看得出来,牛头马面和卞城应该是积怨已久了。
前方三人鏖战正酣,原本漫不经心的卞城也终于动了真怒。他以一敌二,虽然游刃有余,但是百密终有一疏,哪怕有一招半式有所疏漏,牛头马面就会瞅准时机断他根基,场面一度显得凶险万分。泥人还有三分火,更何况卞城原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战斗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三人辗转腾挪间,一路往鬼门关城门的甬道之内移动,慢慢地便离陆仁越远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了。
片刻后,鬼门关的里面隐隐传来了撞击声、爆裂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并且这声音听上去还在不停往远离陆仁的方向移动。
陆仁还留在原地,他此刻正站在鬼门关外,满脸震惊地看着执法者竟然跟着人贩子跑了。
被独自留下的陆仁有些不知所措,他迟疑着该不该跟进去。
就在陆仁纠结的同时,一阵风从冥河中掠起,夹杂着无数鬼魂绝望的哭嚎声,吹拂过陆仁的脸颊。那风冰冷刺骨,陆仁感觉就像是被闪着寒光的刀刃给擦过了脸颊一般。
陆仁心里有点发虚:“这地方……不会蹿出什么东西来吧。”
但话又说回来,他现在算是到了鬼窝里了,时不时蹿出一两只才算是正常的吧。
正在陆仁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阵破水之声从他身后传来。陆仁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快速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冥河,只见一只苍白的手伸出了水面,摸到了岸边。
水鬼上岸了!这可吓坏了陆仁,他几乎没敢想太多,赶紧往鬼门关里面加紧走了两步。
边走陆仁边告诉自己要镇定。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竭力地冷静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最终得出结论:还是跟着愿意见义勇为的牛头马面会更加安全。
于是,陆仁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进入鬼门关的路。
鬼门关内的通道还挺长,陆仁也没想到这城门的甬道竟然修得意外得长。
卞城和牛头马面应该已经跑远了,刚刚还能听见的打斗声竟然渐渐隐没了,通道里变得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陆仁自己踩在青石砖快上所产生的脚步声。
太安静了,导致原本短短的一段路显得格外漫长,但好在陆仁走着走着,看见了通道尽头的光亮。
出于对光明的向往,陆仁加快脚步来到了鬼门关的出口处。
在哪里,陆仁看见了一条羊肠的黄泥小道和漫天的红色花海。那是八百里黄泉路和正值花期的彼岸花。风吹过花丛,发出沙沙的声音,看上去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但实际上,若是往下细看,便不难发现这花的根茎其实是依附在一具具枯骨之上的,花枝从白色头骨的眼窝中伸展而出,随风摇曳,诡异却又妖冶。
此时,无边无际的花海里已经看不见卞城和牛头马面的人影了,触目所及皆是如血般猩红的美丽花丛。
陆仁不清楚那三人是不是因为打架跑得太远了,正在思索间,下意识地往黄泥小道上迈出了一步。
只这一步,乾坤倒转,万物偷换。刚刚还在陆仁眼前的花海和小道,在陆仁面前一晃而过,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一个不曾见过的地方。
铺天盖地的彼岸花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如烟海的血红色湖泊,湖泊的不远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城邦。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因为鬼门关实际上并不算是一座建筑物,确切来说它是一个传送阵。第一次到此的游魂,会被自动传送到第一殿秦广冥君处,查询生前种种。
陆仁也是第一次到鬼门关,所以无疑的,鬼门关会自动开启传送模式。但又因为陆仁体内有半边的第六殿鬼王印,所以他被顺理成章地传送到了第六殿的所在地。
第六殿冥君,乃是黄泉枉死城的城主。
第117章 酆都客(六)
陆仁此刻的状态可以用四个字准确概括:阿巴阿巴。
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一花,然后他就从鬼门关前瞬移到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地方。
陆仁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举目四望,只能看见四周满是黑色的嶙峋怪石,而他的正前方坐落着一片暗红色的湖泊。这湖的颜色并不是光线折射产生的错觉,因为陆仁此刻可以清晰地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从湖泊中散发出来。
陆仁不知道的是,这片由血液汇聚而成的湖泊乃是血盆苦界的其中一篇支流。血盆苦界深不见底,其下则是无边无际的苦海,里面关押着无数嗜杀暴戾的恶鬼,身前犯杀业之人,死后将被关在这里遭受永无止境的折磨,生生世世不得脱出。而这些被关押已久的灵魂早已失去了理智和七情六欲,在万万年的折磨之后,魂魄褪去了本来的光芒,只留下了最原始的杀欲。莫说是生人,便是有迷路的亡魂到此,也一样会被拖入血湖之中,遭众鬼分食。
血盆苦界可以说是凶险异常,杀机四伏。
但即使陆仁逃出了血盆苦界的范围,也算不得安全。离血盆苦界不远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座城池。那座城池便是枉死城,城里都是枉死的魂魄,最喜吃生人的心肝,一样是有去无回。
也就是说,用一句话概括陆仁目前的处境:他就好像被丢进鳄鱼池的老爷爷一样,唯一能做的就是整理一下衣冠,让自己死得更有尊严一些。
当然,也不只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陆仁本身并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有多邪门,所以他没有被直接被吓昏过去,而是站着忍受一湖陈年血水所散发出的剧烈腥臭味。
虽然陆仁杀鸡杀鱼是一把好手,但他确实也是第一次闻到这么浓郁的血腥味,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只见他整个人弯着腰,努力抑制着从胃里泛上来的酸味,看上去难受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然后,可能是因为受到了过度惊吓,也可能是因为干呕消耗了过多的体力,陆仁觉得有些乏力,他深呼吸着,打算先依靠着一旁的岩石好好休息一下,顺便好好分析一下目前究竟是什么状况,自己又在哪里。
但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陆仁预留出喘息的时间,因为很快,他就听见有破水的声音从石头背后响起。
不久前刚刚见识过冥河水鬼上岸的陆仁:“……”
不会吧,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陆仁半蹲了下来,有些害怕地紧贴着身后的岩石,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力求不会被即将从水里上岸的东西发现自己的存在。
他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也正是这个时候,陆仁感觉到自己的小拇指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扯了一下。
陆仁愣了一下,然后低头一看,发现了终于从重伤中恢复的阿丙。只见阿丙从玩具熊中伸出了一截小小的黑色触手,像往常一样勾住了陆仁的手指,似乎在安慰陆仁。
“有我在,不要害怕。”
阿丙虽然努力地安慰着陆仁但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的那截触手比起受伤之前要显得更细了,力气也明显更小了。
阿丙这一回确实是被卞城给伤了元气。事实上,如果对手不是卞城,阿丙都有一战之力。
墟骸乃混沌所生不假,但因为归墟地处于九幽之下,所以归墟之内弥漫着自黄泉而来的戾气。而墟骸又生长在归墟之地,作为原著民,墟骸体内自然也免不了混入些许的黄泉之息。
阿丙倒霉就倒霉在卞城便是司管黄泉的冥君,他操控黄泉之息如同操控自己的手脚一般自如。
在“黄泉特快”上,卞城其实并没有施展什么高级的法术,只不过是一口气让阿丙体内的黄泉之息全部都逸散到了体外而已,但仅仅是这样,便足以让阿丙如同一个被放光了气的气球一般,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
好在墟骸的生存能力只比蟑螂差一点点。
阿丙窝在陆仁的怀里进行了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之后,终于慢慢从冥府的空气中补足了自己失去的黄泉之息。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虽然依然有些虚弱,但看到陆仁此刻慌张无助的样子,阿丙还是拖着病躯赶紧安慰了一下这个柔弱的人类。
看着缩在玩具熊里显得有些蔫吧的阿丙,陆仁心中不由地感到一阵愧疚:如果不是因为他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就拿阿丙去轰卞城,阿丙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想到此处,陆仁心疼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阿丙的触手,并在心中暗暗地想:“等回了家,一定得给阿丙多做点好吃的补补。”
正在一人一墟骸其乐融融的时候,石头后面的水声依旧零零星星,且持续不断,听上去就好像是,有一个浑身湿透的人站在水中央,水珠从这个人的身上落进水里的声音。
有了阿丙的安慰,陆仁稍稍定下了心来,但还是忍不住焦虑地想:“也不知道这水鬼什么时候能回到水里。”
等待总是能轻易地让时间被拉得很长,比如下班前的最后半个小时,和开饭前的上菜时间,简直是度秒如年,能轻松让人变得焦躁起来。
但在生死关头,容不得陆仁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紧紧贴着背后的岩石,全身心地听着身后的动静,静静等着水鬼离开。
好在功夫不付有心人,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石头后面的水声也渐渐归于平静。
似乎是……走了?
陆仁又多等了一分钟,然后才敢从石头后面冒出头。他扒着巨型的黑色石块朝血湖里面看,想确认水鬼是否回巢,还有自己是否安全。
出乎意料的是,水鬼并没有走远。
陆仁惊讶地发现那血湖的正中心正安安静静地站着一道身影。
只见水中的那个人赤裸着上半身,露出身上如同白瓷般的皮肤,那皮肤毫无血色,看上去委实不像是人类所能拥有的颜色。红色的血水正好淹没到那人的腰际,猩红而又粘稠的湖水与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人虽然拥有一头黑色的长发,但看体型可以看出是一名男性。由于他是从血湖中钻出来的,身上的血水还没彻底干透,长发紧紧贴在了皮肤上,看上去凌乱又狼狈。
他就这么站在血湖中央,低着头看着水面,不知道在看什么。陆仁注意到,血湖的水面并不平静。有无数细小的旋涡。就好像,水底下隐藏着无数的小鱼一样。
但在这地狱深处的血湖中,水面之下所隐藏的,真的可能只是鱼吗?
陆仁听见站在水中央的那个人盯着水面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无奈的语气说道:“不,你们不能出去。”
伴随着这句话,从一个漩涡的中心开始炸开了一阵巨大的水花,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水花从一个又一个的旋涡中心炸了起来。接二连三此起彼伏,且一次比一次剧烈。巨大的炸裂声让离血湖有一段距离的陆仁都被吓了一个激灵,然而就站在血湖里的那个神秘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收到任何影响似的,旁若无人地继续盯着血湖水。
陆仁思索着是不是应该避一避,虽然站在湖里的那家伙看上去完全不害怕,但陆仁是肉体凡胎,被炸一下就彻底变成阴间住民了。
在既不知道这湖水对他有没有伤害,又不知道这爆炸会不会蔓延到岸上来的情况下,陆仁确实应该早做筹谋,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远点。
但陆仁还在迟疑,他不知道如果此刻贸然的行动,会不会导致那神秘人发现自己的存在。一旦被神秘人发现,会不会让自己陷入一个更加被动的局面。
正在迟疑间,那爆炸之后的余波一浪高过一浪。
到最后,就如同有人把无数颗炸弹丢进了血湖里一般,血湖中的水花被炸得直冲天际,血水飞到高空之后又如同雨滴般落下,一时间,天地间如同下了一场血雨一般。而那黑发的神秘人就站在血雨之中,任凭血雨冲刷在他的身上。
那神秘人的身下是血海无边,眼前是血雨滔天。但这个人的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依然在和血湖里无数的不知名生物轻声说着话:“就算发脾气也不行。”
陆仁看得有些害怕了,虽然湖里的这个人看着不多胳膊也不多条腿。但是在这么诡异的环境里,他完全不动摇,甚至还能好声好气地跟水里那不知名的奇诡生物聊天。这本身就比多只眼睛或者多条腿可怕多了。
于是陆仁决定,趁着目前这个人还沉迷在水中炸鱼,赶紧带着阿丙跑路。毕竟在爆炸声的映衬下,人踩在石头路上的脚脚步声应该可以直接被忽略不计€€€€
本该如此的。
陆仁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在石子路上挪动着,谁知道刚走出去了大概一百米的距离,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双赤裸着的脚。陆仁惊讶地把目光上移,就看见了那个刚刚还在血湖中赤裸着上半身的神秘人。
那个神秘人几乎是瞬移到了陆仁的面前的。
那神秘人比陆仁要高一点,陆仁抬起头,看见他正低着头观察着自己,一双眼睛牢牢锁在自己的身上,一眨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