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困惑了,他只剩一半的脑仁并不能处理过来这么多事情,于是趁着他大脑CPU过载之际,陆仁顺势把他扶了起来。
陆仁边扶还边为他的来历作着解释道:“我确实不是卞城,我是被卞城带来这里的,现在正在找办法回去。”
他刚要扶一旁的张总,张总拒绝了陆仁的好意然后自己爬了起来,只见他一边拍着衣服上的尘土,一边咬牙切齿地瞪着老李,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感觉牙龈都要被他咬出血了。
张总问陆仁:“你是要回哪里?”
陆仁刚想说当然是回人间去,但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目前身处冥界之中,在周围满是厉鬼的情况下暴露自己活人的身份似乎不妥,于是改口说道:“回鬼门关去。”
张总闻言若有所思,似乎对陆仁的身份起了疑心。但老李就不同,他向来脑子缺根筋又热情好客,当然乐得为陆仁指路了。
“那您肯定是想从枉死城中去往酆都吧。这事好办,您随我来。”说罢,就对陆仁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陆仁往枉死城里面走。
陆仁有些迟疑,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就这么相信突然出现的这两个人,于是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重瞳,重瞳在这一代活动了这么上百年,应该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他见重瞳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才终于放下心来进入了枉死城的门内。
陆仁进去之后,重瞳也提步跟上,然后是张总和老李。
重瞳路过老李的时候,原本一直低着头没敢仔细端详冥君样貌的老李才终于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样子。只这一眼,老李就瞬间明白陆仁应该确实不是卞城冥君了€€€€因为他身边站着重瞳。
老李虽然不认识重瞳本人,但他认得重瞳的脸。除了变成了双瞳之外,这张脸的轮廓完全没有变€€€€那是先代泰山府君的脸。
传闻血海恶鬼,早已在血海中消磨光了所有作为人的基本形态,只留下一团血肉在血海中沉浮。更有十只恶鬼在血盆苦界创立之初便沉浮在血海之中,无人知道他们的由来,据说其来历可以追溯到冥府初成的时候。
先代泰山府君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过剩,他想弄清冥府的由来,也想知道这些恶鬼到底为什么会被投入血海之中,于是便特地开辟了一方小型血池,将血海中的十只恶鬼尽数收进了他的死人血池之中,想要仔细观察几只恶鬼的动向。
原本血海浩大,几只恶鬼王不见王,还算相安无事。
但泰山府君的血池一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久而久之难免发生摩擦,但起先一直有泰山府君压制着,所以不曾造成过大麻烦。那日泰山府君往黄泉路上处理公务,因为回去的路上耽搁了,回血池的日子晚了十天。
正是这十天,血池中的恶鬼如同被埋入瓮中的蛊虫一般,开始自相残杀,最终产出了一名鬼蛊之王。
但是新生的鬼蛊没有思想,也没有皮囊,只有来自血海的无尽杀戮欲望。吞吃了其余十一名恶鬼的鬼蛊实在是太过强大,且没有痛觉,不计后果,鲁莽又生猛,如同一台杀戮机器一般。先代泰山府君最终不敌,被吞吃入腹。
而那鬼蛊,则成功地幻化出了泰山府君的脸,并继承了泰山府君的鬼王印。
老李第一次见到那重瞳的时候是八百年前,那时候他早就知道泰山府君让鬼蛊给吃了,所以乍一看到重瞳这张脸委实吓了一跳。
重瞳被一个番邦的鬼带到了城里新建的小教堂里。老李曾经亲眼见过卞城冥君脸色阴沉地走进那间教堂。老李以为他们会打起来,毕竟换成谁也没办法接受吃了自己朋友的魔物还抢了朋友的脸。
卞城冥君进去后教堂的大门便“嘭”地一声直接关上了。随后不消一炷香的时候,教堂里果然传来了“丁零当啷”砸东西的声音。动静之大,让整个枉死城的冤鬼都忍不住从房子里伸头出来看。
但片刻之后教堂的门又打开了。
卞城冥君又再次换上了他那副笑容满面的表情,只是脸却已经不是之前那张先代泰山府君的脸了,而是换了一张十分普通的路人脸,丢进人海里完全找不到,你只能记得你见过他,却不能记得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卞城冥君大步流星地走了,而他的身后,是一片狼藉的教堂,和安然无恙的神父以及鬼蛊……
一切仿佛发生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再后来,西洋的神父回故土了,教堂便被那血海魔物独自盘踞了,渐渐便也荒废了。
老李一边漫无目的地回想着,一边带着人往枉死城里走。而他身后的陆仁感觉到很震惊,因为他原本以为进了城门后便是城内,没想到进了城门后竟然是一条向下的甬道。
怪不得他从外面看这座城连一点灯光都没有,原来是因为枉死城根本就是建在沙漠之下的。长长的甬道又黑又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甬道里悬浮着很多蓝色的鬼火,它们忽高忽低,忽近忽远,位置飘忽不定,看上去十分€€人。但同时,它们也为陆仁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方便了他的前进。
在黑暗中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吧,面前传来了亮光€€€€这是枉死城真正的入口终于到了。
陆仁走出了甬道,眼睛还没能来得及适应眼前突如其来的光明,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他闭上眼睛微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再慢慢睁开。当他完全适应之后,他忍不住打量起了眼前的景色,并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
整座枉死城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井一般,四面被巨大的石壁环绕。枉死城中的居民沿着石壁修了一圈又一圈四四方方的回廊,每条回廊应该都连联通着五六间房子,所有的房子都镶嵌在石壁之中。直直的楼梯在天井中随意横穿搭建,有的横穿一层,有的横穿两层,有的甚至直接把房子建在了这些楼梯中间。
这些楼梯远远看去,就像是从各个回廊中伸出来的晾衣杆一样,错综复杂,毫无规律可言。
这便是规则之外的地底世界€€€€黄泉枉死城。
第123章 酆都客(十二)
话分两头,当陆仁他们抵达枉死城的时候,真正的枉死城之主在干什么呢?
答案是:枉死城真正的主人卞城冥君,此刻正在彼岸花丛中架着火堆,试图生火€€€€他准备烤牛肉和马肉吃。
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牛头马面正背靠着背地被五花大绑在一起,动弹不得的两人只能坐在地上对着卞城破口大骂:“卞城君!你是真的失心疯了吗?……¥%¥%%#¥”
反正刚刚打架的时候狠话已经放了一堆了,也没必要再继续假意维持表面的体面了。
顶着陆仁的容貌的卞城闻言转过头,看向了牛头和马面。他虽然挨了咒骂,但看上去丝毫不生气,甚至还朝着牛头和马面露出了一个微笑。
卞城如今用的是陆仁的脸,陆仁的眉眼长得十分柔和,所以这个笑容乍一看上去竟然显得十分友善,让人如沐春风。但实际上,牛头和马面心里都清楚,卞城肯定又憋了一肚子的坏水,他们把目光下移,看向卞城手上寒光凛凛的长刀。
卞城那和善的微笑和他手里锋利的刀刃交相辉映,在一片弥漫着薄雾的血红色彼岸花丛中,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刽子手,让人不寒而栗。
牛头和马面见到这样的景象,也不敢再骂了,怕刺激到他真的被打得魂飞魄散。
他们之所以会轻易地为了陆仁跟卞城动手,一个方面是因为卞城确实坏了规矩,于情于理这都是他们二人的分内之事;另一方面,他们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一天到晚人麻烦的祸害,但是没想到的是€€€€
“呸!卞城竟然这么能打。”
马面伸出了他长长的舌头,独自舔舐着鼻子下面流出来的鼻血,他看向一旁断了一根牛角的牛头,责怪道,“我制造了个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从左边攻过去,非要在右边给我添乱。”
牛头也正憋着火呢。
“你要是跟我一起用全力攻击他的右侧,未必不能正面突破,你非要为了个什么偷偷摸摸的战斗计划把大好的机会给浪费了!”
说着说着马面也动了真火,他使劲扭着头向自己身后望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并不阻碍他发泄自己愤怒的情绪:“什么叫偷偷摸摸?我这叫动脑子!”
“你是说我没脑子吗?!”
“你就是没脑子!¥#@&……”
牛头和马面由于复盘局造成了内讧,正在爆发着激烈的冲突。
而一旁的卞城则很善解人意地为两人留出了吵架的空间。
只见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坐下观看起了两人的表演。他也不讲究,盘起了腿席地而坐,然后把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腿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牛头和马面吵架。
既不打断也不阻止,纯看热闹。
牛头马面吵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先摆平面前这个愉悦犯。不然以卞城那喜怒无常的性格,很有可能真的会把他们俩烤了吃。到时候,就只能等着魂飞魄散了。
想到这里,牛头和马面这才停下了争执,正色地向卞城劝说道:“卞城君,您若是真的杀了我们,秦广冥君是不会善罢罢休的。”
卞城听了这话挑了挑眉。
“哦?你们是在用秦广来压我吗?”
说罢,只见卞城站了起来,他慢条斯理地拍了裤子上的尘土,居高临下地向被捆着的二人说道:“秦广便是不会善罢罢休,能奈我何?”
牛头和马面的话似乎起来反效果,让本来心情还算好的卞城一下子变得不悦了起来。他的眼神冰冷,看着牛头和马面的表情如同看着自己脚边的两只蝼蚁。
牛头和马面见他这幅模样,简直要把自己刚刚说话的舌头咬断。
是啊,秦广冥君能做什么呢?冥君之间不可相互伤害,这是天道定下的铁律。
鬼王印,乃是象征着冥府的权柄,它实则是九幽初成之时,天道投入冥府的十道因果,这十道因果相互制衡,又相互辅助,生生不息,乃成黄泉。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九幽界司偏安酆都的原因。因为若是因果离开冥府太久,冥府之中便会开始溃败,血海倒灌,刀山倾覆,遗祸无穷。
作为轮回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冥府不可出错,故而鬼王印不可出错,也因此,冥君不可出错。
若是一旦两位冥君以死相搏,因果相互侵轧,冥府的秩序便会霎时崩坏。到时九幽崩裂,万千游魂将无处安身,甚至,再无轮回。
故此,牛头和马面心里也很清楚,就算今日卞城君真的将他们打得魂飞魄散,秦广冥君哪怕再不忿,也顶多只能向卞城君声讨,断不可能真的为两人讨回公道。所以搬出秦广冥君来,是一招十分不明智的举动,因为除了会激怒卞城君外,毫无用处。
想到这里,冷汗便顺着牛头和马面的额角留了下来。
但卞城似乎并不打算真的把两人怎么样,只见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抬起头看了看黄泉上空不停变幻的月亮,喃喃道:“看来时间差不多了。”
接着他又收起了脸上阴冷的表情,停止了继续吓唬牛头和马面。
“算了,不吓唬你们了。”
他转而换上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然后满脸和善地向着牛头和马面道别:“我还有事要办,就不陪你们继续玩耍了。”
说完,卞城不再看向两人,起身朝鬼门关外走去。
他要去办他自己的事情了。
出了鬼门关之后,卞城一路向着冥河走起,他望着晦暗一片的冥河的对岸,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漆黑的湖面。奇异的是,幽深不见底的冥河对卞城来说,简直就如同平地一般,不要说落进水里了,他简直就像是踩在平地上一般涉水而过。
冥雾盘踞在冥河之上,终年不散,雾中鬼影显现,嘶吼着向卞城单薄的躯体伸出利爪,就在快要接近卞城的时候,又如同被什么烫伤一般缩回了浓雾之中。
无边的鬼哭之声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卞城一个人在宽阔的冥河上踽踽独行,神色不明。只有被他踩过的水面,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最后又一起消失在黑暗里。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卞城在赶路的同时,此刻的枉死城中,陆仁也正在赶路的途中。
陆仁和重瞳等人此刻所处的位置乃是枉死城的最底层,这个位置看上去更像是深井之中,几人则如同被幽囚在井底的困兽一般。
陆仁抬头往上方看去,无数的楼梯综合交错,几乎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大部分的天空都被阻挡住了,只留下了一丝很小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倾泻下来的月光。
楼梯上或高或低挂着很多白色的灯笼,它们高高地垂落下来,如同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虫茧。灯笼上面还用墨水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十分应景。灯笼里面亮着蓝色的火光,与甬道中漂浮着的鬼火应当是同一种火光,看上去妖异而又不详。
陆仁愣了一下,他记得重瞳曾经说过他们需要穿过枉死城前往酆都,但是如今看来,作为一口井,枉死城的一头到另一头不过几百米,几步就能走完,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绕行呢?还免了进城的麻烦。
于是他向重瞳提问道:“我记得你说我们要从枉死城前往酆都,是直接走到另一边出去就好了吗?”
“不是的。”重瞳回答道,“枉死城的出口在那里。”
说罢,重瞳抬头望向了那几不可见的天空。
陆仁一愣:“在上面?”
听了重瞳的话,陆仁也忍不住抬起头端详起了枉死城的上端,一眼望不到尽头,又因为被无数的楼梯所阻挡,看上去十分地错综复杂。
但,出口为什么会在上面呢?
虽然重瞳的每个字他都能理解,但合在一起的意思委实有些超过陆仁陆仁的认知范围了。
于是陆仁又暗自思考了一番,他们目前所在是冥府,那应该算是在地下吧,既然在地下,那么想回人间界往上走似乎也很合理。但这高城看上去有些过于高了一些,一眼都望不到头。
于是陆仁忍不住的担心地问道:“这要爬到什么时候啊。”
也不知道他的老胳膊老腿能不能撑得住。
站在后面许久没有说话的张总此时却站了出来,他对陆仁说道:“不用担心,有电梯。”
“电梯?”
老李点头:“对对对,十几年前有个工程队,在山里面建造基础设施的时候遇上了泥石流,把整个工程队的人都送下来了。他们的那个包工头到了枉死城一看,说我们基础设施太落后了,就组织整个工程队的人花了一年,给造了个观光电梯出来。”
真是干一行爱一行,死了也不忘专注自身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