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小巷里站满了“陆仁”,让原本不宽敞的路面显得更拥挤了。
见多识广的英招眯起了眼睛:“撒豆成兵?呵。”他就知道这个人类不简单,这是当年神巫才会使用的招式,自神巫寂灭之后,就已经失传了。
英招皱起了眉头,厉声向着卞城责问道:“说!你和十巫是什么关系?!还是,你根本就是十巫!”
卞城根本没有回答得必要,因为现在小巷子里已经站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他。但这么多卞城中的其中一个还是露出了一个算得上和善的微笑,说道:“不,这招叫‘你的纸片人活了’。”
在英招看来,他眼前的这个“陆仁”明显没有那他当一回事,竟然还有心情开这种无关痛痒的玩笑。
捆仙绳在刚刚被祭出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锁定了卞城的气息。
但尽管如此,卞城变幻出来的每一个分身都散发着和他同样的气息,让捆仙绳无法确定哪一个才是本体,只能停在空中干瞪眼。
英招向他身边的长乘提醒道:“手段非常,看来并非善类。虽然上面下了命令要生擒这个人类。但是记住,如果他对你造成了威胁,不要留手!”
长乘点头,然后小心谨慎地拉开了与英招之间的距离,两个人从两个角度向着眼前的“陆仁”们攻了过去。
长乘一拳打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纸片人。长乘的力量奇大无比,计算在不周山界司中也能排得上好,甚至能一拳打死一只穷奇。此刻他一拳打在面前的纸片人身上,便见眼前的纸片人一下子被他打散了,原本的一个人形瞬间四散成了一堆花瓣。这些四散的花瓣落地,瞬间又重新长成了一个个人形,赫然就是一个又一个新的纸片人。
长乘惊愕:“怎么会这样?!”
然而卞城可没有打算留出给他错愕的时间,只见还在生长中的人形,以及附近没有被长乘打到的人形,都迅速向着长乘挥拳而去。长乘见状赶紧采用起了防御的姿势,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还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两拳。
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
长乘结结实实地挨了两拳,被打得飞到了一旁的卷帘门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巨响。他的嘴角留下了一道血痕,然后他对着另一边的英招喊道:“英招,这东西会越打越多!”
英招闻言,把两根手指掐成了一个圆环,然后放到嘴边,透过这个圆环对外吹气,霎时,一阵火焰从他的嘴里被吐出,起初只是一个细线一般的火焰,越往外走火势便扩散越大。瞬间,离英招最近的几个纸片人就被点燃了。
几个纸片人挣扎了起来,又点燃了离自己比较近的几个纸片人。一时间熊熊大火在小巷中蔓延了起来,甚至点燃了旁边商铺违章搭建的雨棚。
被燃烧后的纸片人没有再生,只余下了一缕青烟,透着隐约的甜腻香气。
英招见这个招式有效,缓了口气,对着长乘说道:“不要打散,用天火烧掉,他就无法再生了。”
长乘见状,赶紧效法了起来。
两人烧得兴起,却听见卞城透着调笑的语气从不远处幽幽传来:“我要是你们的话,可不会烧他们。”
只见那阵纸片人被燃烧之后遗留下来的青烟,如同薄雾一样笼罩在小巷里,原本只是隐隐约约花香味变得越来越浓郁,最后甜的让人感觉喉头开始发痒。在这样馥郁的香气中,两人渐渐觉得自己眼皮变得越来越沉,四肢也变得物理。
卞城慢悠悠地说道:“我这纸片人可是用彼岸花做的,催眠效果厉害得很,神佛也不能幸免。”
英招在努力和自己作着搏斗:“他说什么?彼岸花?”可那明明只长在黄泉路上,是九幽界司才有的东西,是世界上唯一能让神佛昏睡的花朵。难道,不光是善见城界司,连九幽界司都被这个人类给收服了吗?!
在昏过去之前,英招脑海中最后仅剩的想法便是:“必须尽快告知不周山界司,昆仑界司新来的这个人类,深不可测,十分危险!”
身后不负众望地传来两声人体倒地的声音,失去操控人的捆仙绳也一同从空中坠落了下来,就像一根普通的吊绳一样掉在了地上。
卞城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只是淡定地对着现场还剩下来的纸片人说道:“控制一下火势。”
然后已经被或多或少烧了一点的纸片人们闻言点了点头,扑向了燃烧着的雨棚,用身体扑灭了英招放出的这些天火,纷纷化成了一缕浅淡的花香。
除了有些烧焦的雨棚和躺着的英招、长乘,现场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曾经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样子了。
卞城弯着腰找了半天,终于在路边忘记收回的凳子地下找到了一开始那只他用来带路的小纸人,此刻小纸人正捂着耳朵躲在凳子底下瑟瑟发抖。
卞城点了点小纸人的脑袋,说道:“解决了,还不赶紧带路。”
小纸人瑟缩地从椅子底下伸出头,看了看外面的状况,见到真的安全了,才终于钻了出来,飞也似地向着外来户口调查局的方向逃去。
而卞城,也完全看不出来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哼着歌跟随着小纸人的步伐往前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退了回来,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捆仙绳。他一边把捆仙绳放进自己的裤兜里,一边说道:“野怪掉的装备,还是应该礼貌地捡一下的。”
接着,揣着捆仙绳的卞城,把刚刚哼了一半的歌继续哼了下去,然后悠闲地向着外来户口调查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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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招:《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丘时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水。其中多蠃母,其上多肯雄黄,多藏琅歼、黄金、玉,其陨多丹粟,其陲多采黄金银。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舄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
长乘:《山海经€€卷二€€西山经》西水行四百里,曰流沙,二百里至于蠃母之山,神长乘司之,是天之九德也,其神状如人而€€尾。
第132章 酆都客(十七)
正当卞城在人间界大杀四方的同时,陆仁已经成功走出了枉死城,进入了酆都的地界。
酆都坐落在罗酆山上。虽说叫做酆都,但它实际上算不得一座城市,而是一座由黑岩组成的山脉。山脉的各处依次矗立着十座森罗殿,这些森罗殿都是由黑铁建造而成,与黑色的岩石山脉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幽夜、冷山与黑色宫殿构成了一副生机断绝的画卷,在让整个酆都显得庄严肃穆的同时,也令身在其中的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和孤寂。
枉死城的出口在枉死城的最顶端,是一扇圆形的铁门。
老李和张总只把陆仁和重瞳送到了枉死城的出口处,他们作为枉死鬼不能离开枉死城,所以也不可能继续作陪了。不过老李好心地把陆仁一直提着的那盏灯笼送给了他。
“黄泉风大,还望小冥君不要嫌弃。”
陆仁当然不会嫌弃,冥府沦落于永夜之中,提一盏薄纸灯笼,虽然照不亮茫茫前途,但起码可以照亮脚下的方寸。
他诚挚地向两人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谢谢。”
于是,陆仁提着灯带着重瞳步入了酆都之中。
奇怪的是,枉死城的顶上明明是天空,但是当陆仁和重瞳从大门里钻出去之后,却奇异地发现他们竟然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而他们身处的地方竟然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
两人回头望去,正看见枉死城的大门静静地敞开在两人的身后敞开着,像一个没来得及关闭的窨井盖一样。
酆都与枉死城不同。
陆仁和重瞳在枉死城还能遇见像老李或者杨清羽这样的阴间住民,可到了酆都可就不同了。酆都只有无穷无尽的黑色山石以及呼呼作响的冥风,连个鬼都遇不上。
用重瞳的话说:“一这里乃是罗酆山的外围,般鬼魂与鬼差不会从此地过,十座森罗殿之间有专门供给魂魄及鬼差通行的廊道,所以我们遇不上。”
陆仁觉得在理。想想也是,如果所有的魂魄都可以无拘无束地到处走的话,冥府怕是也早就要乱了套了。
但既然冥府规矩森严,那这就又有一个地方说不通了,陆仁转头看向重瞳,疑惑地问道:“你既然是泰山府君,怎么不去你的宫殿里坐着审判犯人,反而跟着我到处乱跑。”
重瞳面无表情地解释道:“现在冥府审判罪人都是联网的,魂魄到此,只需用指纹机打卡。冥府的系统就会自动会调出生平事迹,自动对应命中大事,然后全自动审判,早就不需要冥君审理了。”
陆仁听得目瞪口袋。没想到冥府如今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了,简直应该做个标语挂在鬼门关上€€€€科技改变死后生活。
他忍不住向重瞳询问道:“冥府这么发达吗?”
重瞳点了点头,说道:“对啊,早些年还需要些力气运转阵法,这两年下来不少科学家解决了,为了攒功德投个更好的胎,他们发明了不少好东西。”
死亡是很平等的,无论生前多伟大的科学家最后都会死。一般都会他们贡献一两件科技发明,换取更美好的来生。
陆仁一方面感叹于冥府这雁过拔毛的优秀美德,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开始琢磨:“我死了以后有什么特长可以用来交换美好来生吗?”
陆仁就这么心不在焉地攀爬着罗酆山。
十座森罗殿是沿着山路均匀排布的,从地理位置上说,第五殿正处于罗酆山的顶峰。而陆仁他们从第六殿的领地里出来,所以此刻其实是在罗酆山的后山靠近山顶的位置。
正在此时,陆仁远远看见有个人竟然正从山上下来。他拖着一根长长的吊杆,身上的一侧还背了个大大的钓鱼箱,带着一顶渔夫帽,正风尘仆仆地往这个方向赶来。他看上去行色匆匆,显然是有什么急事。
刚刚听说这地方不会有鬼魂或者鬼差路过的陆仁愣了一下,随即向重瞳询问道:“这是……迷路的鬼魂吗?”
重瞳也不清楚,他其实很少离开血盆苦界。他对冥府的了解往往来源于不小心误入血盆苦界的倒霉鬼们,这些倒霉鬼会在被吃掉之前的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叹,透露出一些外界的信息€€€€“我刚刚从第六殿打完卡出来!怎么走了个岔路就掉进血海里要被吃掉了!救命啊!啊啊啊啊!”
总之,重瞳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钓鱼人的亡魂。
钓鱼人显然没有打算与他们两个多说话,只埋头走路。不过陆仁出于好心,还是主动在擦肩而过之时向着钓鱼人询问道:“那个……你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往生路。”
钓鱼人似乎并没有想到陆仁会和他搭话,惊讶地说道:“你不是卞城?!”
钓鱼人不理两人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想跟卞城扯上关系,冥府中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可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制造者。所以钓鱼人远远地闻见了第六殿和第七殿鬼王印的味道之后,便假装埋头走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道对面的“卞城”一开口说话,就充分表明了自己不是卞城:卞城可没有这么慈眉善目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卞城不可能不认识他。
想到了这一层,钓鱼人皱着眉头看向了陆仁,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子之后,喃喃道:“难道是被泰山府君抓来的下酒菜吗?”
冥界偶尔确实会发生在阳间犯下大罪的魂魄不愿意接受审判而私自逃离的事情。一般这种时候,都会由对应的冥君负责抓住,原则上是可以直接吃掉的。毕竟屡教不改的魂魄不配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也不对啊。
钓鱼人靠近了陆仁两步,仔细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确实是第六殿鬼王印的味道啊。”
陆仁听得出来,这应该是卞城的熟人,于是解释道:“我不是卞城,不过他确实分了半块鬼王印给我,你认识他?我正要回人间去,顺便把半块鬼王印还给他。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钓鱼人摇了摇头:“他神出鬼没的,我哪里能知道啊。不过€€€€”钓鱼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凑近了陆仁,使劲吸了两口,然后迟疑地说道:“你身上除了鬼王印的味道,似乎还有什么别的……”
陆仁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心里忍不住吐槽道:“冥府的人怎么都喜欢刚一见面就使劲闻别人,奇了八怪的。”重瞳是这样,这个新出现的钓鱼人竟然也是这样。
钓鱼人闻了陆仁的味道之后,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惊呼道:“你是个生人!身上还有血契的味道!你是不是和旱魃签订了血契?!”
虽然陆仁不知道为什么钓鱼人会在这个地方提及血契的事情,但他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于是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钓鱼人说道:“血契都失传好多年了,你是怎么签订成功的?不管了,我先送你出去吧,还是得把卞城赶紧抓回来,不然他早晚要闯下大祸。”同时,他似乎因为自己的钓鱼日程被打乱而感到十分不满,“本来因为冥河被管制了不让我钓鱼。今天好不容易脱身了打算去奈何桥上挥两杆的,可恶的卞城,净给我添乱!”
说完这句话,钓鱼人便立刻打了个响指。只听随着一声脆响,钓鱼人随身携带的箱子竟然凭空打开,随即从里面蹦出来了一条看上去有一辆小轿车那么大的鲤鱼。
这都是怎么放下去的?
但是钓鱼人却没时间解释这么多了,他招呼陆仁坐上鲤鱼。
钓鱼人一边把他身上的钓鱼装备放到鲤鱼上,一边催促陆仁道:“快上来,我送你去鬼门关,可得赶紧把那小子抓回来,不然要出大事。”
陆仁不清楚还没弄清楚这个钓鱼人到底是敌是友:“可是……”
然而,陆仁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重瞳已经抢先一步坐到了鲤鱼的背上。虽然重瞳的脸上依然是那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是看着他摸着鲤鱼的鳞片两眼放光的样子,陆仁能猜得出来,重瞳应该非常高兴,就像第一次开上玩具小汽车的孩子一样。
有重瞳跟着总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于是陆仁便也跟着艰难地跨上了鲤鱼的背部,因为鲤鱼的背有点高,鳞片比较滑,陆仁爬到一半还险些摔下去,幸好重瞳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给拉了上去。
有惊无险地坐定之后,陆仁的思绪终于回到了刚刚钓鱼人说的话题上来:“你说卞城会出大事?出什么大事?”
坐在鲤鱼头上的钓鱼人于是转过头,向他问道:“你听说过旱魃化€€吗?”
陆仁当然没听过。
实际上旱魃化€€,只能算是传说。毕竟千百年间,连旱魃都少得可怜,更不要说化€€成功的了。€€凶猛异常,连龙都能轻易打败,它们甚至最喜欢吃龙脑,民间有“一€€可斗三龙二蛟”的说法。€€,几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凶兽了。
没有人知道旱魃化€€的契机是什么。但如今,却有一个契机就摆在几人面前。
“我记得五十年前,卞城串通了一个人类,偷了泰山府的一半魂魄,在人间的湘西造了一只旱魃出来,这次,若是再用上泰山府另外半边的灵魂,必然能轻而易举地造出一只€€来。”
钓鱼人说的话让陆仁觉得有些耳熟:“湘西的旱魃?”
钓鱼人坐在鱼头上操控着方向,点头说道:“你肯定没见过,听说那东西后来被关在了昆仑界司里了,这么多年倒也算相安无事,不过昆仑界司,有进无出,你一个区区人类,应该是见不到的。”钓鱼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向陆仁问道,“对了,你的旱魃是在哪里抓到的,最近人间很干旱吗?才五十年就又出了另一只旱魃。”
陆仁说道:“跟我签订血契的就是外来户口调查局里的那只旱魃。”
对于陆仁的这个说法,钓鱼人显然是不相信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
钓鱼人只当陆仁是因为不愿意说出自己签订血契的旱魃的来历而在诓骗他,也不瞒着,他对陆仁说道:“我记得因为那只旱魃只有半魂,所以理智全无,最后更是突然狂暴,怒而噬主。他的主人现在还在枉死城里呆着呢。你要是真的跟那只旱魃签订了血契,现在哪里还可能全须全尾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