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急得满头大汗,心说:“不会这么倒霉吧,不可能会正好迎头撞上吧。”
李伯阳见情势不对,当机立断从身上掏出了两张黄符,在自己和陆仁的脑门上分别拍了上去,嘴里同时嘱咐道:“千万别睁开眼睛。这符纸只能干扰妖怪的认知,若是或者眼睛和妖怪对上了,这符纸就会失效的。你一会儿尽量憋气,虽说有符纸保护,但是若是有道行高深的妖怪,一样能闻见细微的生人气息。”
这都是保命的招数,陆仁哪里敢怠慢,赶紧点头称是。
李伯阳又不放心地仔细叮嘱道:“你仔细听我的脚步声,千万别走散了。”
话音刚落,唢€€的声音便如同近在耳边一般炸响。
李伯阳当即立断:“闭眼!”
陆仁不敢含糊,当即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往后退。他起初还能听见李伯阳的脚步声,但是鼓乐之声实在是太大了,渐渐地盖过了李伯阳的脚步声,陆仁慢慢听得不太真切了。
无法判定方向的陆仁迟疑了一会儿,才壮着胆子摸索着继续倒退了几步,竟然复又听见了脚步声。
陆仁内心欣喜,心想:“还好没迷路。”但他高兴了不过一秒钟,便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脚步声未免太多了。就好像,他正处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只是这成群的应当,并不是人。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陆仁僵直了身体,他完全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弹就会被发现。他已经可以听见周围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似乎并不理想。陆仁用力地闭着眼睛,连呼吸都憋住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震耳的乐声从陆仁的耳边呼啸而过,在一阵轰鸣过后声音渐渐变小,可以听得出来周围的妖怪正在渐渐远离。
这个认知让陆仁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长时间的憋气已经让他的脸变得通红,。在这么下去,还没被妖怪发现,陆仁就要被自己给憋死了,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便壮着胆子偷偷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正是这一口气坏了事情。
只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在旷野中响了起来:“什么味道?”
那声音娇软无力,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有气无力,却穿透力却强,能在这嘈杂的乐声之中准确无误地传入陆仁的耳朵里。
原本热闹的鼓乐和唢€€戛然而止,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走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一般,整个场面一下子寂静得如同死地。
陆仁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这可是一个致命的失误。
“被发现了。”
陆仁下意识地继续憋气,同时脑瓜子飞速运转€€€€如今李伯阳自身难保,不知踪迹,唯有自救。他心知鼓乐离他已经有了一段距离,那他必然已经到了这群妖怪边缘,赶紧后退,或许能在下一口气憋不住之前撤离这群狐族。
陆仁确实有赌的成分,因为他并不知道他周围的妖怪目前究竟是怎么样的分布。如果说陆仁有什么想得不对的地方,那就是他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运气一向差得可怜,不适合赌。
陆仁退了没有两步,就如同撞上了墙壁一样,撞上了一具硬邦邦的肉体。紧接着一双如同铁箍一般的手牢牢控制住了陆仁的双臂,陆仁尝试挣扎,结果却如同蚍蜉撼树一般,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在陆仁的头顶响起:“在这里呢!俺抓住了!吓死俺了!”
那柔媚的女声一听,显得很雀跃:“干得漂亮!”然后陆仁便感觉一道飓风直冲他的面门,同时,一只柔软却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那女声中透露出笑意,得意地呢喃道:“抓住你了。”
陆仁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直觉眼下的情况不妙,必须尽快做出对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头顶的混沌碎片立刻出击。
但一种熟悉的恍惚感突然袭遍了陆仁的脑海,空白的精神世界一下子将陆仁笼罩了起来。
失去意识之前,陆仁唯一的想法就是:“我不可能这么倒霉吧。”
当陆仁再次从精神世界回归的时候,首先恢复的是听力,他听见了之前熟悉的鼓乐和唢€€声,然后恢复的是触觉,他发现自己身下软软的,但整个人却很颠簸,似乎正在什么行进中的交通工具里。
他闭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黄符已经被揭掉了,这才认命地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入目的是被红色的天花板,但那天花板极小也极矮,看上去不像是一间房子,陆仁缓了缓神€€€€这是一顶正在移动中的轿子。
鲜红的帘幔从轿子顶端垂落,蜿蜒到了轿子底部,底部铺满了红色的软垫,这也是路人觉得身下十分柔软的原因。
大片大片刺目的红明晃晃地透露着这是一顶婚轿。
“你醒了?”之前那个柔软的女声从陆仁的身后传来。
陆仁回头,看见了一只穿着嫁衣的狐狸。那狐狸脖子以下是一个完美的人类女性,华美的古式嫁衣上绣着栩栩如生的一只彩凤,一双皓月般的柔荑从艳丽的红纱之下伸出来,显得衬得那肤色如同霜雪般撩人。
可是再往上看,缀满金色流苏的云肩之上,却扎扎实实地安放着一个硕大的狐狸头。雪白的狐狸头毛茸茸。
那狐狸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恐怖的话语:“奴家正好嫌弃去成婚的路途太远有些无聊,想要吃些零嘴,谁想到这么巧,你就送上了门。”
狐狸成亲这种事,要是放在从前,听人提起,陆仁肯定觉得异常恐怖。
但可能是因为在外来户口调查局久了,胆子练出来了,也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经历得太多,有些麻木了。陆仁如今看着狐狸头那细长突出的吻部,陆仁不知怎么地突发奇想:“如果两只这样的狐狸接吻的话,这么长的嘴,身体需要站得离得很远吧。
像一个长方形。”
在这种分分钟可能被吃掉的情况下,陆仁竟然无端地觉得有些好笑。
狐狸头新娘不知道陆仁实际上在走神,只发现这人听了自己的话竟然还敢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瞧,胆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大。
又想起自己之前常常偷看的人间话本,暗道不妙:“这名人类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莫不会是打算扮猪吃老虎,狠狠打奴家的脸吧?”
狐狸头新娘越想越不对劲,她看陆仁穿得一身道士装,想来是人间界来客。
要知道山海界和人间界分开之后,已经三百年无人到此。此人不但能突破镜花水月之术,还敢擅闯青丘狐族少主的迎亲仪仗,莫不是真的是个狠角色。而且这人身上的味道闻起来也有些奇怪……
想到此处,狐狸头新娘这才生出了几分忌惮之情。这花轿上只有他们两人,万一真的惹急了此人,他来个鱼死网破,那她岂不是。
狐狸头新娘莫名有些懊恼自己,不该草率地把人拉上轿子里来的。
她心里百转千回,怕陆仁是个道法高深的伤着自己,又怕陆仁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要知道青丘这地方无趣地紧,难得闯进个有趣的东西,就这么放掉着实可惜。
举棋不定之间,狐狸头新娘的眼珠子转了转,话锋一转,对陆仁说道:“你也不用担心,奴家宅心仁厚,不会吃你的。你只需在这一路上陪奴家解解闷,好好侍奉奴家,待到成婚之后,奴家自然会把你放了。”
先留在身边,好好观察观察,一旦显露出弱点就加餐。
陆仁自然不可能和狐狸头新娘硬碰硬,毕竟就算打过了新娘,外面还有长长的一支迎亲仪仗。于是陆仁选择遵从狐狸头新娘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坐到了狐狸头新娘的身边,用梳子给她梳起了毛,一边听狐狸头新娘诉苦,一边计划自己的出逃计划。
狐狸头新娘名叫月舒,是青丘狐族之中一名长老的女儿,这次是要嫁给青丘狐族的少主€€€€离北。
月舒用她那妩媚的声音抱怨着:“一共就在小时候见了一回面,就为了什么劳什子的血统纯粹结婚,要走一天一夜,真麻烦。嘶,轻点,扯疼奴家了!”
花轿外的鼓乐之声不绝,唢€€吹得月舒本就烦躁的心更加烦躁了。
陆仁梳毛的手只能又轻了几分:“你们两家离得这么远吗。”
月舒似乎被梳毛梳得舒服了,知无不言:“青丘狐族的少主婚配,是要去东君面前谒见的,此行是在赶往东君的住所。”
东君住在镜花水月源头之处,靠近青丘的圣地清池,离狐族居住地大概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月舒说她根本不想成婚,她才五百岁,还小呢,修行都没到家,脑袋都不能幻化成人,结果就被逼着要嫁给青丘少主,她对青丘少主离北可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离北从小被青丘狐族裹挟,成为争夺族长之位的工具,不允许有自己的思想,长期被压抑着情绪。
“少主时时都笑,事事都笑,就像个带着面具的假人。”
第150章 青丘(九)
因为迎亲的仪仗里全是视力很好的狐族,所以这支队伍到了晚上也并不停歇,只点上了红色的灯笼照亮前路,在山林间穿行。
浓雾弥漫,一列红色的烛火如鬼魅般飘荡隐,井然有序地向着深山老林进发。平缓沉重的鼓乐如同深夜里拍打在暗礁上的海潮,在深沉夜幕中,让这古老的仪式显得更加诡谲。
不过,狐族的体能也并不是无限的,只要是活物终究是需要休息的。
所以后半夜的时候,迎亲队伍终于决定在山间一座早已破损的东君庙内休息,等到明天早上再继续赶路。这破败的东君庙的周围有一处早已荒芜的村落,据说是因为狐族迁移造成的。
灵族繁衍本就艰难,尽管山海界中的环境确实有利于灵族的繁衍生息,但青丘的狐族还是不可控制地一直在减少。这主要是因为狐族的上层阶级笃信血缘的重要性,不愿让青丘狐族和涂山氏血脉互通所导致的。其结果就是普通狐族受到影响,也只肯在本族内寻找姻亲对象,尽量避免跨族婚姻。成功阻碍了司渊和东君让青丘狐族和涂山氏共同壮大的计划。同时,又因为青丘狐族和涂山氏两族之间时常爆发纷争,焦躁的外部环境让狐族的繁衍欲望下降。也成为了狐族繁衍的障碍。
狐族的数量减少了,便有许许多多像这样的村落,慢慢变得空荡了;村落被荒废了,庙宇自然也就被遗弃了;庙宇被遗弃了,东君力量来源之一的信仰之力便也进一步减少,导致他支撑山海界的力量被削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虽然有种种的负面影响,但这荒村野庙对于赶了一天路的迎亲队伍来说,简直如同久旱逢甘霖。
那些狐族的迎亲人员零零散散地散在院子里,或坐着,或倚靠着墙壁,和衣而眠。而正殿则被让给了带着“储备粮”的月舒。
正殿里没有点烛火,瓦片做成的屋顶上破了个窟窿,明亮的月光透过这个大洞流进了室内,将一切都渡上了一层银色的外衣。
月舒指挥着陆仁收集散落在破庙里的枯草,再配合带来的软被子做成一个临时的休息区。她毕竟穿着嫁衣,行动不便,陆仁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妥,任劳任怨地收拾了起来。
当陆仁把枯草收集完背对着月舒铺床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便是衣衫落地的声音。
陆仁转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先前失踪的李伯阳竟然就站在那束月光里。而周围不见了月舒的踪影,只散落着一地火红的嫁衣。
李伯阳的手里拿着个黄色的布包,布包上似乎画着红色的符咒。那布包此刻正在不停的晃动,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包而出。
陆仁惊讶的问道:“你不会把她收进这包里了吧?”
李伯阳不可置否:“当然,她修为如此低下,我自然是手到擒来。”
布包里似乎能听见外面的声音,李伯阳的话音刚落,就见布包的晃动频率和幅度肉眼可见地更加剧烈了起来。
陆仁见他这么轻易就把月舒收了,忍不住抱怨:“那你先前怎么不救我?”
“这可不能怪我。她虽然修为低下,但她带着的那一群队伍可都是狐族的精锐。虽说我也能打过,但免不了弄出大动静。我们俩都是偷渡来的,还是低调为上的好。”李伯阳解释道,“再说了,我为了寻一个你们落单的机会,跟了一路,暗中观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说着,李伯阳还假模假样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陆仁知道李伯阳演的成分居多,但还是赶紧安抚道:“辛苦你了。等我回去一定给你向超市写一封感谢信。”
插科打诨完了的李伯阳一秒变脸,正色道:“感谢信就不必了,咱们还是趁没被人发现之前赶紧走吧。”
陆仁点头。
然而,两人刚准备从屋顶的大洞爬出去,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月舒大人,您休息了吗?刚刚收到您母亲的口信,让我们连夜启程,早日抵达镜花水月殿,好让您在婚前跟离北殿下先培养培养感情。”
那声音一响,就立刻让正殿里两人的动作瞬间僵硬。月舒现在还在布包里关着,如果门外的人推门进来,免不了一场恶战。
陆仁用口型向李伯阳询问道:“怎、么、办?”
李伯阳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掐起嗓子,冲着门外喊道:“奴家收拾一下就来。”
门外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迟疑:“您的嗓子怎么啦?”
李伯阳不慌不忙的扯谎道:“奴家受了风,嗓子哑了,近期不能多说话了。”
门外的声音似乎轻易就被说服了:“好,那我们在外面等您。”然后便是一阵远离的脚步声。
眼见危机度过,陆仁赶紧对李伯阳说:“咱们趁现在快跑吧。”
李伯阳摇了摇头:“他们原先不知道有人来劫你,我们带着这小狐狸跑了之后,他们起码到明天早上才能发现,到时我们早就跑的没影了。可照现在的情况,只要小狐狸一会儿没有出去,他们马上就能发现并迅速追踪我们,我们根本不可能跑远。”
陆仁看了一眼还在不停挣扎的布包,迟疑道:“那要不然……把月舒放出来?”
李伯阳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放她出来,不消片刻便会出卖我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陆仁没招了:“那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李伯阳却把陆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仁被他看得不寒而栗,因为那眼神陆仁再熟悉不过€€€€那是满脑子馊主意的眼神。
果不其然,李伯阳胸有成竹地说道:“只要有个人假冒新娘不就解决了?”
馊,太馊了。
陆仁不假思索:“那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