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阳呼喊陆仁的声音极大,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还不知道陆仁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没有再继续假扮月舒的必要了,此刻竟然还在尽职尽责地替陆仁进行掩护,假扮着陆仁的陪嫁。
而似乎是为了左证李伯阳说的“离北要杀他”的话,李伯阳身后的狐族守卫从他的身后赶来,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在婚礼的现场,有两个人当着新娘的面大打出手,甚至连东君大人在场都不管了。更过分的是,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个落魄的灰衣道士。就算穿的再像个道士,也不能改变,他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男人的事实。这个野男人还在婚礼上哭喊着跑向新娘,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两个人的关系。
任谁看了不得说一句,贵圈真乱。
随着李伯阳的乱入,事情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离北知道,不能再让众人看下去了,再看下去,青丘狐族的脸就丢尽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离北和涂山绮罗各自的父母。涂山绮罗的母亲轻描淡写地给这件事情定了性:“这小贼定是何处混进来的贼人,便交给涂山绮罗和离北吧。正好,他们兄妹于东君大人许久未见,正在东君大人面前切磋法术。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师徒聚首,先去宴会厅稍事休息吧。”
离北的父亲也干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哈哈哈哈。”
原本相互不对付的两方势力,在这时候竟然出奇地团结一致,口风统一,甚至互相使了个眼色,打起了配合。四人分散到人群各处,如同四只牧羊犬一样,驱赶着人群往外走。
人群顺应着他们的意思,渐渐散去,但是窃窃私语声不绝,任谁看了都知道:今日之后,原本板上钉钉的离北继任青丘狐主的事情,又要生出变故了。
众人虽然远去了,但是狐族的守卫依然对李伯阳紧追不舍。
神奇就神奇在,李伯阳虽然看上去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跑动也毫无章法,简直像无头苍蝇一般躲避着身后狐族守卫的攻击,但每次都能恰如其分地化险为夷。
巧合多了,便也不可能只是巧合了。
离北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李伯阳藏了一手。但是离北没有当场点破,只是对着狐族的守卫挥了挥手:“退下吧,你们不可能抓得住他。”
守卫都听劝,应和了一声便退下了。
转瞬间,原本熙熙攘攘的镜花水月殿就变得空荡了起来。
离北也不接着和涂山绮罗打架了,他面色阴沉地盯着涂山绮罗,嘴上不饶人的说着:“几年不见,你的本事见长啊。竟然找了这么多人来搅黄我与月舒的婚礼,为的便是让我丢脸,无法继承青丘狐主之位吧。”
“一切都不是我安排的,只是巧合。”涂山绮罗否认道。
“巧合?”离北看着陆仁反问道,“你是想说,你走以后,青丘向来相安无事,恰好,你时隔五百年突然回来。这么巧,你刚回来,我的新娘就在我的婚礼上突然变成了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更巧的是,这个人还认识你。你向来聪明,你帮我算算这样的可能性有多高?”
涂山绮罗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她只能苍白无力地解释道:“陆仁虽然认识我,但我发誓,他偷偷替换新娘的事情不是我安排的。”
“不是你安排的?如果我没有闻错的话,他是个人类吧?人类怎么会到山海界来?”
自山海界创立以来,已经久未有人类到此,甚至人类都已经无从知晓如何抵达山海界了。
涂山绮罗说:“是我带来的。但我是带他来治病的。”
“治病?人间界没有医院吗?我竟不知道人类有什么病是需要来山海界治疗的。”
涂山绮罗看了一眼陆仁,迟疑着说道:“他的灵魂发炎了。”
旁人可能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司掌青丘清池多年的青丘狐怎么可能不知道清池的功效。
“你想带他入清池?你可知道清池是青丘圣地,非族长不可入?”
“我知道。但我€€€€”只是想救人,并不是想和你当族长。
可涂山起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离北打断了,他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涂山绮罗:“所以你出这么多下三滥的招数夺取族长之位,是为了救人?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呢?”
涂山绮罗知道,离北现在看似平静,实际上正在盛怒之下,现在无论怎么解释,对离北来说都不过是在狡辩。
但涂山绮罗依然不肯放弃,纵使离北对她有再多的不理解,他依然是涂山绮罗的哥哥,涂山绮罗不想被自己的哥哥误解:“我真的只是带他来治病的,没有打算夺取族长之位。我们在穿过界门途中失散了。他会出现也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
离北还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他明显还想再说什么反驳涂山绮罗的辩解。可是正在此时,一声清脆的拍掌声从东君的方向传来。
只见蒙着眼睛的东君嘴角扬起,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好了,你们两个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没事就吵架?”
在东君的眼里,无论涂山绮罗和离北长到了多少岁,都始终是当年长绕在他身侧的两个小萝卜头。
如果说,这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劝住涂山绮罗和离北,那也只有东君了。
离北撇过了头,对着东君说道:“什么吵架,就是她想害我。”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涂山绮罗也赶紧让东君评评理:“我没有,明明是他自己被害妄想症。”
这样的故事在这两人的成长过程中发生过千万次,每次都是东君出面当和事佬:“好了好了,别吵架了。你们每次一吵架遭殃的就是我,小时候只是砸坏我的笔墨纸砚,现在长大了,连我的镜花水月殿都被你们砸了。”
原本还在对峙状态中的两个人都才反应过来,转身看了一下四周一片狼藉的场地€€€€房梁上布置好的红色绸缎被粗暴地扯断,被擦洗得光亮可见鉴的地面出现了布满了凹坑和裂痕,屋顶上甚至还被打落了几块瓦片……
两人在东君面前跪了下来:“东君大人请恕罪,我们刚刚是一时激动,才会忘了考虑后果。”
涂山绮罗和离北是东君看着长大的,东君怎么可能生他们俩的气。
东君挥手作罢:“免了免了。你们没把我这镜花水月殿的房顶掀掉,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话虽然是玩笑话,但是却极好的缓解了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
最后,东君一锤定音:“喜堂既然已被破坏,新娘又不知所踪。不如便把今日之事当成预演,待镜花水月殿修缮完毕,新娘料理妥当之后,再择日举行婚礼。好事多磨嘛。”
涂山绮罗和离北当然不可能有,也不敢有意见。
他们虽然貌合神离,但也表面恭敬,看似心悦诚服地接受了东君的提议。
收拾完了涂山绮罗和离北,东君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在一边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的陆仁和李伯阳身上。
陆仁感觉到很神奇,明明东君的眼睛被蒙着,但是陆仁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听见东君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请问小友,此来山海界,所为何事?月舒又在何处。”
东君的声音和煦如同春风一般,却又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之感,让陆仁忍不住挺直了腰杆,认真对待东君的问询。
第154章 青丘(十三)
陆仁此刻正在努力的想听清东君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他的精神集中了半天,却也只是看见了东君的上下唇聚拢又分开,嘴里发出来的那些声音就如同翩飞的蝴蝶一样,在陆仁的耳边翩然而至,又翩然而去。
却难以进入陆仁的脑子里。
陆仁以为这是他魂魄发炎的后遗症导致的。于是他使劲甩了甩脑袋,希望能让自己的意识再集中一点,好分辨东君话里的意思。
但还没等到他分辨时候,就听见东君中气十足地发出了一个凌厉的声音:“言!”
那吐字气势磅礴,清晰又轰然地炸响在陆仁的耳边。陆仁只觉得原本静默的天地蓦然崩裂,如坚冰初化,万川奔流。
一瞬间,陆仁变得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这其实是天人中流传已久的问询之术,名唤“言咒”。可以让被问询人进入无我之境,于万事万物中抽离,魂魄呈现一派迷蒙之象,从而保证被问询人说出来的话一定是实话。
陆仁只是感觉自己的嘴张开又合上,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字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但奇怪的是他根本听不清自己说了什。,说出去的话语就像是落进了手掌心的流沙,陆仁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它们从眼前溜走,却记不住那沙子的样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滔滔不绝。当陆仁吐出最后一个字后,他一下子脱力,接着意识便落入的熟悉的白色空间,身体也随之瘫软。还好,离陆仁比较近的李伯阳眼疾手快,立马双手扶住了他的双肩,才让陆仁勉强保持住了平衡。
而另一方面,从陆仁那里听说了一切的东君、涂山绮罗和离北已经成功地把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然几人心中都有计较,但是离北绝对是心理活动最丰富的。
离北:???
离北:!!!
所以,这真的就是巧合?
什么叫机关算尽太聪明。
也就是说,因为这些无聊的巧合,他堂堂狐族少主,真的差点强娶了一个男人?还说着什么“就算倾尽我青丘狐族之力,今天这场婚礼必将圆满完成。”
想起自己之前那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种种表现,离北瞬间涨红了脸。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丢人过。更糟糕的是,竟然还是在他的竞争对手涂山绮罗面前。
他偷偷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涂山绮罗,还好,涂山绮罗似乎并没有要深究这件事的打算。
离北紧急咳嗽了一声,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尴尬。
事实上,涂山绮罗完全没有注意到离北。她正在扭头看向扶着陆仁的李伯阳:看上去不修边幅的灰衣道士,实在是不像隐藏着什么巨大秘密的样子,可是……
“你为什么可以私来山海界?”
涂山绮罗皱了皱眉头,如果说陆仁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的指引,那么李伯阳呢?看似什么普通的李伯阳是怎么找到镜花水月的入口,并且躲避守门的蜉蝣的?陆仁说他是“熟人”,也是“偷渡客”,但人间界和山海界之间隔着的可不是一条河,一片海。那是一片无色无影的结界,普通人甚至意识不到山海界的存在。
李伯阳不光意识到了,他甚至还跨过了那扇门。
而且,这个叫李伯阳的人,身上的气息是不是太过干净了?完全闻不到任何味道,没有人的味道,也没有妖的味道。就像是一汪深潭,静静蛰伏着,看不清楚深浅。
李伯阳没有说话,回答涂山绮罗的人竟然是一旁站着的东君。
“他是我的故交,特地来看我的。”东君如是说。
这话说完,不光涂山绮罗,连一旁心不在焉的离北都忍不住侧目。
东君入山海界已有万万年,不曾离开过,而李伯阳明显不是山海界的住民,若他们两人是故交,必然是万万年前就已经结下的缘分。这个结论让涂山绮罗感到警惕,因为她在外来户口调查局工作,人间界的大能外来户口调查局全都有所登记,但她却从未听过这么一号人。
在这个多事之秋,一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东君现在天眼已失,不可视物,怕就怕这道士来者不善。
涂山绮罗和离北都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一步,正好挡在了李伯阳和东君之间。
一旦出了任何事情,他们两个都将拼死保卫东君。到了这个时候,原本水火不容的涂山绮罗和离北却又奇异地统一起了战线,一致对外了起来。
东君不说“故交”,李伯阳最多只是被当成可疑人物盘问一番;他一说完“故交”,涂山绮罗和离北就差当场拔刀把李伯阳就地正法了。
李伯阳只能哑然失笑,客气地说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可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只是来往两界赚点钱还赌资而已。”
他虽然听上去很有礼貌,但是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李伯阳的状态却很松弛。他越是表现得随意,离北和涂山绮罗就越不敢轻敌。
最后,还是东君出面,化解了现场的对峙局面。
只见东君面容嘴角含笑,似乎为了与故人相逢而感到开心,语气里也透着几分喜悦之情:“好了,我要与故人叙旧。你们赶紧把这位……陆仁小友送去清池吧,他这个情况拖不得,拖久了容易心智受损。”
东君说得没错,陆仁这个情况,确实是越快越好。他发炎的魂魄拖得已经算久了,刚刚又遭受了言咒,再拖下去真的容易变成傻子。
原本青丘清池是只有历任狐主及其配偶才能进入的圣地。但现在既然东君开口了,离北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异议。涂山绮罗权衡了一下,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带着陆仁赶往了清池。
为了不打扰东君和李伯阳的谈话,离北也跟着出去了,临走前李伯阳把腰间的布袋扔给了离北。
李伯阳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真正的娘子在里面。”
离北闻言,脸黑的像锅底,他用眼刀狠狠地剜了李伯阳一眼,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跟着涂山绮罗走了出去。
几人把镜花水月殿留给了东君和李伯阳。大门在两人身后重重地关上了,也隔绝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原本殿内两人和气的笑脸瞬间变得晦暗不明。
被涂山绮罗和离北砸出来的屋顶裂缝就在东君的身后,阳光由此落下。由于背光的关系,东君原本就看不分明的脸彻底隐匿在了黑暗里,但可以判断出的一点是,此时的东君,绝对不是在笑。
李伯阳率先打破了沉默:“青帝大人别来无恙啊。”
东君似乎无意与他做这些无用的寒暄,他的语气冰冷,说道:“天上界万万年不曾插手人间界与山海界的事情。今日又是什么事情,能劳动三清亲临。”
与先前展现出的温和不同,东君此刻语气变得冷硬,能明显地从中听出他的厌恶和戒备。